天还没有大亮，何东阳便走出华岳宾馆大厅，正欲打车，却看见伍健开着车，刺溜一声刹在了面前。何东阳看了一眼从车里下来的丁雨泽，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他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是在华岳宾馆过的夜，即使是自己的秘书和司机，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既然他们都知道了，又好意来接他，也不好多说，下意识朝四周瞅了瞅，看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都在寒风里匆匆赶路，似乎没有会主意到他，就匆匆上了车，一看表，快7点半了，说好今天早上8点陪纪长海吃早餐，也不能不说车来的正是时候。
昨晚纪长海的情绪很糟糕，今天的纪长海却一改昨晚的沉闷，一上桌子就把话匣子打开了。问这问那，似乎过了一夜，错位的神经又搭接上了。高天俊呵呵地笑着，谢明光不停地转动转盘。餐桌上，纪长海问了谢明光好些话，只是用眼睛的余光不停地瞥着何东阳，可何东阳一接话，纪长海马上就又把话打住。何东阳只好闷头吃着，却一点味道都没尝出来。
吃过早餐，纪长海点名由高天俊和谢明光陪着在市里随便走走。这项日程安排是征得纪长海同意后临时加进去的。按原先按排，纪长海今天早上从金州过来，中午四大班子宴请，中午休息一下，下午召开全市干部大会。纪长海的提前来临，计划不得不做了调整。
何东阳回到办公室，呆呆地坐在桌子前，等他签批的文件一大摞子，他刚翻开一份文件，还没看几行，就又合住扔到了一边，把头仰起来，闭上眼，不禁长出一口气。纪长海这是怎么了？何东阳把前前后后发生过的事重新过滤了一遍，觉得没什么地方得罪纪长海。自己在金州当常务副市长时，在纪长海表弟周得财事情的处理上，做得还算圆满。后来他到西州任职，还专门拜访过纪长海，纪长海都表现得非常热情，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呀，难道是自己好久没去拜访纪长海，他心里有了想法？不，纪长海不可能为这点事疏远他的，肯定还有别的事。是不是有人在他面前挑拨了什么？或者说，纪长海故意疏远他，是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号？这样想着，何东阳终于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他一定要在今晚见见纪长海。
何东阳感觉心里稍稍轻松了一些，便马上拿起文件批阅起来。这份文件是雪灾之后形成的最后一从报告，何东阳看着，心里就不由得拎了起来，这次雪灾，全市死亡10人，重伤20人，轻伤30人，直接经济损失达2亿元。受灾最严重的是吉源县，因抗击雪灾措施得力，除死亡6人外，直接经济损失是五个县区里最小的。东河县受灾情况仅次于吉源县，但经济损失却位居全市首位……
这时，丁雨泽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喘着粗气走到何东阳跟前，面露喜色道：“市长，外面都在议论谢副书记呢！”
何东阳抬眼盯着丁雨泽，不吭声。丁雨泽凑近了，低声说：“网上的贴子也出来了，说谢明光到东河县，根本没指挥抢险救灾，处心积虑演了一出戏就进了医院去休息。”
何东阳抬眼瞟了丁雨泽一眼，冷冷地说：“不管网上怎么说，是网上的事，你可不要管瞎参和。”
丁雨泽说：“请市长放心，我知道的。”
等丁雨泽离去，何东阳打开电脑，见《西州论坛》里果然有一篇涉及到谢明光的帖子，题为《真相并非如此》：
过去常听说官员做秀的事，还没有亲眼见过。不久前发生的雪灾中，我却亲历了这样一位领导！按照县上某位领导的交待，必须保密。虽然事情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那位领导和他做的那些事却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我从上学开始，父母的教育老师的教导一天天建立起来的信仰和信念，突然就在那天坍塌了，难道我每天看到的无数感天动地的故事，其背后都有一张无形的手在操纵着吗？我不想再看下去了，也不想捂在心里，作为一个现场救援的亲历者，我有责任揭开事实真相，把我知道的公布于众，否则，我会如鲠在喉，会受到道德良心的谴责。
事情是这样的， 那位姓谢的书记，来到东河县后，并没有直赴受灾第一线，而是来到县委开会，开完会才在领导的陪同下到了现场，然后就上演了脚下一滑摔倒，被医务人员挣扎后又直奔小屋背老人。那位老人你们知道是谁吗？就是村里的一位名田多财的孤寡老人，他根本就不在那里住，那天他是被村长零时安排的，并要他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好让姓谢的书记背着录像。他们的造假，不仅迷住了上级领导的双眼，也迷惑了媒体，才使我们西州产生了这样一位所谓的公仆楷模，西州人民称颂的风云人物。
这一闹剧，不光对我们西州官场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也是对我们西州老百姓的极不尊重，西州需要勤政务实的好领导，不需要弄虚作假的投机分子。
希望这位姓谢的书记，能摘下面具诚恳做人，也希望上级领导不要一叶障目，我们需要公仆，但是不需要这样的公仆。
一个良心未曾泯灭的人
帖子是今天凌晨四点钟发出的，到目前为止跟帖已达万余条。何东阳随意地滑动着鼠标滚轴，突然被一篇帖子吸引住了：
楼上说的是西州市委副书记谢明光吧？做秀算个啥，对他来讲这只是一个小儿科，还有让你听了乍舌的事儿哩，不妨说出来让你们听听，简单地说：一是挂情人，养小三，听说其中有一个小三还是位县级干部，嘿嘿，她是谁，你们猜 去吧！二是提干部，做心腹，听说西州有三分之一的干部都是由他幕后操作提拔的。受贿那是自然的。三是拿干股，吃回扣，西州很多企业里都有他的干股，仅吉源县各大煤矿上过去每年给他分的红利就达几百万吧！后来那个叫白嘉元的一死，才算把他的其中一条财路给断了。以上只是个概貌，要想听细节，请点击http://blog.sina.com.cn
何东阳下意识地点击一下，网页很快打开。何东阳一看，全是**女人，还有动态黄色视频。心里骂了一句骗子，就随手把电脑关了。他拿过烟，点了一支，慢慢地吸着，心里说不出是喜，还是悲？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谢明光虽然有些急功近利，偶尔也会搞一点虚假，但是，他还不至于下作到自导自演这样一出戏吧，如果网上说的是真的，谢明光这个人就不仅龌龊，而且还可怕。
这时，张筱燕进来，直接问：“看帖子了吗？”
何东阳淡淡地一笑说：“网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能说得清？说不定明天一大早起来，你我也被搬上去了，你还信吗？”
何东阳的一番话，搞得张筱燕很是不自在，她本来觉得这对何东阳绝对是一件好事，没想到他却抱着这样一种态度，这让她很纳闷。于是，便说：“清者自清，浊者自烛。别的我不好发言，至少，我们第一站没去现场，这是真的。”
何东阳起身给张筱燕泡了一杯茶，然后才说：“发帖的人胆子也真够大的，他就不怕被查出来！”
张筱燕“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正义之举的人还是很多的。”看着何东阳又道：“那天不是给你说了，到东河的那天，会一开完，他就直接安排我带着县委书记伍康去了多尔沟乡，他带着马尔克去了草原。今天，我才明白，他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有企图的。”
何东阳呵呵一笑着没置可否。
张筱燕说：“我真服了你。”
何东阳道：“平平淡淡才是真！”
张筱燕出去，何东阳立即叫来丁雨泽，问：“你刚才说的事，谢知道了吗？”
丁雨泽当然知道何东阳说的谢是指谁，于是鬼鬼地笑笑，说：“这会儿应该知道了！”
何东阳瞪住丁雨泽，丁雨泽说：“我刚刚拐了几个弯，让人透给了孙浩天……”
“你这个小丁……”何东阳笑笑，在省委考核西州班子的当儿，何东阳不能悄无声息地等着看谢明光的笑话。事情搞大了，会影响西州的考核结果。锅烧焦了，锅里的饭能爽口吗？随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高天俊的电话。何东阳只是在请示别的工作时，稍带提了提网上的事。高天俊似乎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在电话里嗯一声就挂了。
中午饭还是在西州宾馆。丁雨泽路上给何东阳说，出门时，他打开《西州论坛》看了，所有的帖子都被删除了。不过，从百度里还能搜到。看来，谢明光一早上也没闲着。暴雨是人为控制住了，但暴雨所造成的影响，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失的。饭桌上，纪长海似乎压根对这件事不知道，中间还饶有兴趣地问了何东阳在治理环境污染方面的问题，何东阳把自己的打算说了，纪长海显得很满意。
领导班子考核大会结束后，高天俊和何东阳直接陪纪长海到宾馆用餐。纪长海看着一起来的几个人说：“今天大家可以放开喝点酒了，要不，明天回去，都骂跟着我这个糟老头子下来，连点酒都喝不上。”
纪长海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掀起了热潮。大家都开始忙着给纪长海及省上其他人轮番敬酒。何东阳刚敬完一圈，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这是何东阳这些年形成的一个习惯，凡是开会等重要场合，他都会把手机设置成震动。他借上洗手间，站楼道里接电话。电话里吴国顺打来的，一接通，吴国顺说：“市长，舒扬出了点事，给你汇报一下！”
何东阳一听舒扬出事，心沉了一下，急问：“舒扬怎么了？”
何东阳还没听清吴国顺的话，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何东阳马上转过身，原来是纪长海。纪长海笑眯眯地说：“给谁说悄悄话呢？”紧接着谢明光从门里跟出来。
何东阳笑笑说：“没什么大事。是老婆，打电话说老丈人病了……”说完，何东阳心里骂自己，这不在诅咒老丈人嘛！这话要被胡亚娟听见，那又不知会怎么唠叨呢！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在纪长海面前如实讲吧，只能先让老丈人背次黑锅了。
“哟，那你接着打，接着打！”纪长海说完，谢明光尾随在屁股后面朝洗手间去了。
这个时候，何东阳知道自己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就会犯忌。于是，马上给丁雨泽打电话，要他现在就跟吴国顺联系，宴会一完，他就赶过去。
何东阳刚回到座位，纪长海就进来了。谢明光几乎是掺扶着纪长海同时进来的。纪长海坐定后，扫视所有人一圈，说：“西州这些年的发展还是卓有成效的，尤其在城市建设方面和项目建设方面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我看，在某些方面的优势，已经远远超过相邻的兄弟市州了。今年的工作即将结束了，明年的工作马上要开始了，要早计划早安排，紧紧抓住地方优势，力争实现跨越式、超常规发展目标。”
所有人都热烈地鼓起掌。纪长海又重复了下午考核大会上的部分发言，道：“我相信，西州的班子，是团结的班子，战斗的班子，一定能带领全市人民，奔向辉煌的一年。”
还是掌声。
纪长海端起一杯酒，站起身，等掌声渐渐平息，神采飞扬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就先到这儿，大家很辛苦，早点休息吧！”说着朝右看看高天俊，朝左看看何东阳，似乎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实则不是，等回过头时，他一仰头，把杯中酒干了。
把纪长海送到宾馆，何东阳心里还在急舒扬，恨不得马上飞到医院去。好在丁雨泽发来了短信，说正在手术中，问题不大。其他什么也没说，他又不好当着纪长海的面再打电话问。纪长海看着高天俊和谢明光，然后对着何东阳说：“东阳，刚听说你老丈人病了，要不，你忙去吧！”
何东阳真想一撅屁股走人。可这么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尤其领导以这种语气体贴你的时候，除非天塌下来，你都得守着。因为他跟纪长海的关系，还没处到可以把纪长海的话当真的程度。于是，何东阳顿了下说：“谢谢首长关心！也没什么大事，刚老婆回了短信，说只是点小感冒引起的哮喘的老毛病。”
纪长海笑笑，没再接话。
沉默了一会儿，谢明光说：“纪书记，您看您为工作劳累的，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搞点娱乐活动，放松放松？”
高天俊说：“明光说得对，消遣消遣！”
何东阳虽然心里急，但还是嘴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纪长海笑道：“不了，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
高天俊说：“也好，让纪书记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回省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