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的冬天,说冷一下子就冷得让人受不了。何东阳从公寓出来,有一种没穿裤子的感觉。他顺着公寓楼周围转了几圈就赶紧上楼,这时丁雨泽已把买来的早点摆放好,自己在那儿看着《朝闻天下》。何东阳边吃,边看新闻。新闻里说某省打黑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截至目前,已抓获犯罪分子100余人。何东阳一想起最近西州发生的几起案件,心里就梗得难受,突然就没了一点食欲。这时,天气预报说,近期,北方大部分地区气温将下降8到12度,内蒙古局部地区气温将达到零下45度。何东阳自言自语道:“我说今天早上怎么格外得冷,原来是要降温了。”喝了口牛奶,何东阳看着丁雨泽说:“最近在供暖方面有没有群众来信来访?”
“夏天对城市供暖管道进行全面改装后,好多了,除个别群众反映室内温度达不到标准外,再没什么不良反映。”
何东阳点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说完,起身穿上棉袄就往外走。昨晚,他想了一夜,有很多事情都涌在眼前,不尽快解决,他心不安。他拣重点的捋了几条,准备一上班就找高天俊去汇报。
第一件事,是对严重违法犯罪活动,开展一次专项行动。他不仅仅是为了给舒扬报仇,更重要的是给西州老百姓一个交待,让他们能在平安祥和中过春节。根据他的经验,也说不定能从这些案件事寻找到暗算曹天举的凶手。这是当前最紧要的一件工作,否则,发生了这么多案子,抓不到一个案犯,怎么给社会一个交待,怎么能让老百姓安心过年呢!
第二件事,是省委要求上报推荐正厅和副厅人选的事,他必须要跟高天俊汇报。这些日子,他已经听说很多人早在高天俊那儿活动开了,谋正厅位子的人里面就有谢明光和罗永辉,有没有张筱燕,他就不清楚了。在这个人选上,他不想多言,高天俊推荐谁,他就同意谁。当然,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工作上,他真想让罗永辉走人,然后由张筱燕接班,政府这边就一帆风顺了。他找张筱燕谈过好几回了,可她始终都不交底,到底走还是不走,到现在何东阳心里也没底,因此,他就不关心这事了。他关心的是那几个副厅。省委组织部列的副厅的推荐人选是有目的的。这次两会,有三个副厅级领导要退居二线,还有政府要被选一个副市长。他早就答应过宋银河了,所以别人的事管不管都可以,但宋银河这次他必须要推出去。这对自己还是对宋银河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事。宋银河按部就班毫无创新的工作方式已经让何东阳麻木了,这次把宋银河推出去,不但落一个人情,还能顺理成章地把吴国顺调过来。这样,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把罗永辉的副秘书长吴军调出去,将丁雨泽转任副秘书长。还有就是公安局局长的人任命问题。通过这些日子跟刘海滨的接触,他觉得这个人可用,而且一直在公安战绩上干,对情况也熟悉。尽管这一段在曹天举的案子进展缓慢,这与案情的复杂程度有关,也与他仅仅是个主持的身价有关。这次要把他推上一把手的位子,为一下步展开工作奠定基础。还有呢?广电局局长何明年……都是后话,都在他一个人的心里,谁也不知道,他会一步步去实现。
第三件事,是关于人代会政府工作报告的事。一开始研究室按照往年的惯例,很快拿了个初稿。他一看,基本否决了,然后提了几点要求:一是整个报告不能超过10000字;二是不穿靴、不戴帽,不夸大、不缩小,成绩与问题同在,计划与打算靠实……先后改了不下十稿,把研究室的人搞得加班加点,又是写报告又是下县区调研,才算过了他这一关。初步确定为12月5日到10日召开,时间不到一月了,听听高天俊的意见后,就可以下发征求意见了。
何东阳本来是要直接去市委那边,可经过政府楼门时,看见十几个人跟保安说着什么,还撕扯着。何东阳转身走了过去,一看,是几位老同志。他们一看何东阳过来,马上转过身朝何东阳围拢去。何东阳发现其中有一位很面熟,但就是叫不上名字。忽地,何东阳想起了,是信访局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好像姓秦,具体叫什么名记不起来了。对,上次去省里劝吉源县上访群众,就是这位秦主任负责组织农民回来的。何东阳纳闷,现在他怎么也站在上访群从的队伍里。
何东阳笑盈盈地问:“你是信访局的秦主任吧?”
秦主任一听何东阳还记得他,马上受宠若惊地用劲儿点头,说:“对,对,我是信访局的秦定远。”
“你这是……”
秦主任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知道何东阳问这话的意思了。刚才为市长还记得他而陡然升起的欣喜,刹那间不见了,一脸不满地说:“何市长,我忘了给你汇报。就我这种光知道干,不知道跑的老黄牛,不兴时了。后面的年轻人本事比我大,会跑会溜会拍,都顶上去了,我还掐在那儿干啥?上个月索性退了。到老算是混了个副县调的待遇……”秦定远在机关混了一辈子,以前见了市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怕!今天不知怎么了,见了市长,突然就来了勇气,竟然一点都不怕了,一口气把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旁边的几位看秦定远要把话匣子打开了,用胳膊肘不停地捅着他。他这才停下来。
“哦,是这样啊!”何东阳的脸沉了沉。他不想接着秦定远的话继续探讨下去。这些问题是永远探讨不清的。公务员制度实施这么多年来,确实产生了诸多弊病。能干的不一定能升官,不能干的不一定不能升官。这是体制问题,不是他何东阳所能解决了的。秦定远提出的这个问题,即便是上上访到省里中央,可能也没人能解决了。
何东阳一时无语,看着其他几位,问道:“你们几位也都是为这事来的?”
其中一位戳了秦定远一把,道:“何市长,搞错了。老秦退了才没几天都成祥林嫂了,逢人便讲这些大实话。我们今天来不是要官的,我们是来要暖气的。”
何东阳无奈地笑笑,问他们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知什么时候,宋银河也站到了何东阳身边。
这一下,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个个脸上都带着愤怒的神情,说起话来也硬棒棒的。何东阳听来了,他们是祥瑞小区的住户,说供暖公司至今也没给他们供暖。
何东阳惊讶地看着几位老者,这么冷的天,家里没暖气,那是要冻死人的。何东阳有点不相信,刚刚来之前还听丁雨泽汇报过供暖情况。怎么会有这种情况呢?他盯着他们看,可看他们表情,似乎不像是在瞎说。何东阳阴着脸看着丁雨泽,丁雨泽一时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好不好?我马上过问这件事。下午六点钟之前,如果还没供暖,你们就让老秦给我打电话!”何东阳郑重道。
秦定生一听,笑着转过身,说:“回吧!何市长说了,肯定没问题。”
看着老同志慢慢离开,何东阳对宋银河说:“你马上落实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一定要保证下午全部通暖。”说完朝市委那边走去。
何东阳刚到市委大门口,自动门哗地就开了。门里面是谢明光。谢明光正背着手,晃着脑袋,大步流量地往外走,头顶上那几绺头发,也跟着他起伏的步伐飘扬着。看到何东阳后,马上停住了。何东阳也停在了门外。那扇玻璃门似乎见了两位领导后,犹犹豫豫,开合了几次,最后还是停在了那里。
谢明光愣了一下,满脸堆着笑容,抢先道:“何市长过来了?
何东阳并不接话,而道:“谢书记下县回来了?”
“哦!”谢明光仍笑得很灿烂,“回来了,昨晚就回来了!”
何东阳也笑笑,说:“那先忙,回头再聊,我找高书记有点事!”
谢明光又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好!我去医院吊个**,县里一趟,有些感冒。”
何东阳看谢明光身后没跟秘书,于是笑笑进了大门,同时,谢明光也走出了大门。等了许久的自动玻璃门,咣地一声,爽快地合上了。
何东阳正在楼道里往高天俊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迎面又碰上了谢明光的秘书孙浩天,正急急忙忙往外走。孙浩天见何东阳,刚要冲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问好。何东阳笑笑问:“小孙很忙嘛!”
孙浩天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忙什么的。谢书记要……”孙浩天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把后面的话打住了。
何东阳心里笑笑,说赶紧忙去吧!然后径直走向高天俊办公室。
高天俊算是躲过了一劫。因为祝开运看在中央老首长的面子上,非旦没把他塞进人大政协,相反,前一段去省里开会,他还发现祝开运待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利用开会的空儿,祝开运还召见了他。他还以为祝开运要跟他说说老首长的事,没想,到谈话结束时,连老首长的半个字都没提。
“天俊同志,你是西州的老人手了,对西州的情况应该比我还要清楚。西州这些年是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步子还是要再放快一些。要紧紧西州的资源优势,把产业做大,做出品牌来。”祝开运开门见山道。
高天俊带着笑容,毕恭毕敬地聆听着,并不时地点头称是。
祝开运继续说:“当然,在转变经济结构,发展特色产业方面,西州还是落到了后头,尤其在发展现代农业上,还得好好总结总结。要能走得出去,请得进来。今年算是过去了,明年,我想了,西州在工业上要挑起全省的大梁,农业上要见成效,要在三产上做文章。”
高天俊说:“书记说得对。这方面,我们已经有了打算。工业上,我们已制定了两条腿走的方针:对外实行大招商,引进项目;对内在今年的基础上继续整合煤炭资源,力争三年上市。农业上,确定了‘标准化生产、专业化布局、技能化培训’的‘三化’方针。三产上我们也有一些新的思路。很多还在制定过程中,等敲定后,我会向祝书记做专题汇报的。”
祝开运听了高天俊说得这些大框框,微微点头,说:“好,你有这些想法就好!”
高天俊看祝开运情绪不错,心里很感激何东阳。他没想到,何东阳搞出来的这些做法和叫法,很合祝开运的胃口。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没了魄力,每天想的都是稳定。可越是想稳定,却越是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在等着他。
这时,祝开运又说:“不过,西州的有些情况还是不容乐观的。一个刘铁军把公安队伍搞得乌烟瘴气,现在走了一个刘铁军,西州是不是就风平浪静了?到底还有没有其他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些都是需要我们深思的。必要的时候,还是要采取一些措施,让违法犯罪不再抬头,否则,怎么来建设平安和谐幸福西夏。你说呢?”
“对,书记的指示,我全记住了,回去后我马上抓落实。保证刚才书记的指示都落到实处。”高天俊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临出门时,祝开运的一句话,着实把高天俊激励了一回。祝开运说:“天俊啊,你刚说的那些思路都很好,一定要拿出魄力来,位子都是干出来的!”
从省城回来,高天俊兴奋了好些日子。祝开运从过去对他不理不睬,到今天主动召见他,至少说明他因为江雪峰留在祝开运心里的阴影已经慢慢散去。祝开运对他讲的那些话,还说明祝开运还是很信任他的,寄予了厚望的。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让高天俊又一次看到了峰顶的日出。
可雪灾发生那天,祝开运的脸就突然没了阳光。特别是去东河县的路上,一听何东阳在吉源,脸就阴得渗人,直到回省城前,都没露出点喜色。高天俊相信祝开运的脸不是吊给他的,而是吊给何东阳看的。他也没想到何东阳怎么回把谢明光安排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可能在群众看来,就是贪生怕死、没有担当的表现。在祝开运看来,可能就是严重的政治问题。后来高天俊听说,祝开运在很多场合,并没指名道姓地说:当灾难来临时,作为一个政府一把手,第一时间不是处在最危险最艰苦的地方,却躲到了别处。这样的一把手就是不称职的一把手。
高天俊听到这些的时候,很为何东阳捏了一把汗。他本来是要提醒一下何东阳的,但何东阳跟他每次见面,从不提这事。那天他和谢明光陪纪长海调研时,还想等中午吃过饭抽空找何东阳谈谈,未曾想到,网上却爆出了谢明光做秀的帖子。他非常清楚,何东阳与谢明光的矛盾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在这种时候,换成别人,肯定希望把火越烧越旺,烧得谢明光一丝不挂体无完肤才解恨。可何东阳却没这样做,他顾全大局,怕这些帖子影响西州的班子考核,影响西州的整体形象,请示是否马上采取措施。当他接到了何东阳的电话时,他似乎对何东阳又多了一分了解,觉得何东阳的人品真的不错。到中午吃饭时,他从谢明光的表情中,知道事情得到了平息。
帖子是删除了,但余波仍在网里网外飘**着。金星征求高天俊意见,是否对网上传闻进行核实。高天俊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弄得太清楚了,无疑是自找麻烦,还是糊涂些更好。但高天俊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西州的人和事,现在变得越来越迷离了。直到几起抢劫案发生后,有关谢明光的传闻才慢慢消失,继之而起的是对政府的指责之声,一浪高过一浪。
高天俊一想起祝开运说过的那些话,他就如坐针毡。年底了,两会时间临近,还有明年的工作需要部署与安排,可眼下却生出这么多的事,他突然像是没了主意。他正理着思路,没想到何东阳就主动来了。
高天俊热情地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跟何东阳面对面坐进沙发里。何东阳简单寒暄几句,就进入了正题。第一件事得到了高天俊的赞同。何东阳正欲汇报第二件。手机响了。何东阳本来准备要压掉,一看是刘海滨,心想一定是案子有了时展。他看着高天俊笑笑,接起电话。
然后,何东阳的笑容就在那一刹那消失了,脸上没了一点色调,怔了半天才将手机合住。
高天俊一看何东阳的神色,忙问:“又出什么事了?”
何东阳慢慢把手机放进口袋,一字一句地说:“曹天举死了!”
高天俊惊愕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