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地讲,有钱的人都想出名,而出名的人都想有钱,但拓士元现在是既想出名又想有钱。宣传部是那种典型的清水衙门,如果长此以往,既不可能有钱,也不可能有名,这种状况必须改变。吴楚雄说的很对,这年月,不论官大官小,弄点钱才是最实在的,最起码欠吴楚雄那两万块钱,必须尽快有个着落。吴楚雄倒没什么,他那个脸儿蜡黄的老婆一见面总吊着个脸,好像那不是两万块钱,而是欠了她家一辈子的情……
可是,如何才能弄到一笔钱呢?吴楚雄建议他揽业务,说说容易,要真拉十几万印刷业务谈何容易!宣传部本身每年也要印不少材料,但石海和他一直面和心不和,根本不可能插上手。他已排着队给几个老熟人打了电话,谁知大家都是哼哼哈哈,根本不买他的帐。这年月要办成这类事,大概只有两类人,一类是直接管他的,另一类是能坏了他的事的。至于写几个表扬稿,年底为他们单位授一块“文明牌匾”,那都是隔靴搔痒,充其量只能混几顿饭、捞几条烟而已。碰几个软钉子,拓士元很快清醒过来,不在这方面枉费心神了。也许谢山这次来倒是天赐良机,如果电视连续剧拍成了,岂不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
想着想着,拓士元逐渐兴奋起来,思谋着中午该到哪里请客。作为副部长,到地委宾馆安排一顿招待饭倒是顺理成章,可是那里的标准是死的,招待像谢山这样的影视名人就显然档次太低……至于其他高档酒店,那是需要花现钞的。拓士元沉思良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团城口乡的书记杜善丛,这几天不是一直在雅安活动吗?最近连着找了他好几次,要请他帮个大忙呢。原来今年夏天,这个乡举办古庙会,一个外地来的草台班子,在乡里上演了三天**,被几家新闻媒体曝了光,如果平息不下来,很可能要免杜善丛的职呢。想到这里,拓士元立刻拨通了杜善丛的手机:
喂,你是善丛吗?我是拓士元,宣传部的。请你立即过来一下,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可是我……我还在外面呢。
我不管你在哪里,来不来由你,这可是关系到你身家性命的事!
拓士元说完,也不等他再啰嗦,立即挂了电话。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着,眼瞅十一点多了,这个小胖子还没有消息,也许这家伙真在外地吧。客人也该到了,如果到时候还不见小胖子,岂不坏了大事?拓士元开始焦急起来,在地上踱着步,开始考虑别的办法了。
门开了,他转过身刚要说话,才看清进来的竟是石海。
石部长,您找我有事?
拓士元怔住了。
要知道不论单位大小穷富,正职和副职之间,那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何况石海又是当了十来年的老部长、地委委员,是名副其实而又德高望重的地委领导啊!石海个子不高,干干瘦瘦,戴一副茶色眼镜,浓密而柔软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眼望去颇有学者风度,在整个地委机关是公认的廉洁正派干部。自从石海当了部长,在拓士元的印象里,还从未走进过他的办公室。即使只有一句话的事,也总是在电话里说:你过来一下!连名字也懒得说。
今儿贵足踏贱地,必定大有深意。
拓士元怔了片刻,才慌忙让部长坐下,又亲手倒水沏茶,把杯子恭恭敬敬推到老头子面前。
老头子用干瘦的手理一理花白头发,等他坐下来,才哑着嗓子说:
小拓啊,你今年多少岁了?
四十,整四十。
好,正当年嘛,这是太令人嫉妒的一个年龄了!你们赶上了好时代,强调年轻化嘛,刚刚四十都是老处级干部啰,不简单啊!
哪里哪里,看老部长说的。不管什么时候,还不是听您老人家的?再说哩,这本来也是您培养的结果啊!拓士元自然很机敏,不失时机地吹捧着老头儿。心里却一直在捉摸,他来到底有什么事,总不会是专为问他的年龄吧?
石海又高深莫测地凝视着他,就像鉴赏家把玩一块顽石那样,一直看得拓士元心里发了毛,才一字一顿地说:
最近我一直在捉摸一个问题,我兼地区文联党组书记也好几年了,我想还是退下来的好。所以,最近我想向地委正式打一个报告,推荐你接任这个职务,好歹也算个实职,不知你觉得怎么样?
原来如此!拓士元再看看老头儿,那表情是很严肃的,显然绝不是开玩笑。虽然还是个正处级,但毕竟那是个独立单位,有十几号人,有一部车,还办着一份杂志,而且是真正的一把手拓士元心里立刻闪过这许多东西。突然,他想起了一个实质性问题:
好当然好,非常感谢老部长。不过我不明白,是专职还是兼职?
石海的眼皮跳了一下:你希望专职还是兼职?
其实倒无所谓,两个都差不多。不过我主要是想,在咱们宣传部这么多年了,人事上熟一些,再加上有您给我们领路。所以……我想,还是继续能在咱宣传部做些事顺一些……
这番话他说的很委婉,不说好一些,而说顺一些,一口一个咱宣传部,都是颇费了斟酌的。其实搞过政治的人都心知肚明,两头兼顾,可进可退,有虚有实,当然是最佳选择了。
门忽然又开了,小胖墩杜善丛探进头来看了看,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又立刻闪了出去。拓士元怕他走掉,向老部长点点头,赶紧追了出来。一出门,那双胖乎乎的娃娃手就把他抓住了:
怎么啦?
嘘——拓士元瞥一眼屋里,把他拉到…边,才十分严肃地说:你看见没有,屋里坐的那是个谁?
没看清。好像……
石海部长嘛。
杜善丛皱一皱眉:是不是关于**的事?
你算猜对了。过去的事还没有完,谁知今儿省台又来人了,还要到你那儿去采访呢……把我和老部长急的。拓士元边说边甩着手。看到杜善丛还要说什么,拓士元忙止住他:你等着,我们先谈完,有什么情况再说。然后便丢下杜善丛回办公室了。
呆在屋里的石海已等得不耐烦起来,看到他进来,只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就依你”,转身走了。
拓士元跟出来,一直把石海送到部长办公室,才过来招呼焦急不安的杜善丛说:记者们一会儿就到,饭安排在宾馆了,你也过去吧。
我过去不合适吧……再说,宾馆那招待饭,档次也太低T,怎么不到大酒店里招待一下?
拓士元两手一摊:你知道,我们宣传部,哪有那钱?
钱不成问题。杜善丛一拍肚子:只要能摆平这事,钱的事包在我身上。依我看,今儿这顿饭就安排在靓崽大酒店吧,不管花多少钱,让上我的帐就行了。要不,我再给你们带点钱?一边说,一边已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叠票子来。
拓士元不屑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快装起来,让人看见笑话。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安排在靓崽吧——要不,你给我写个条子?
哎,不用不用!杜善丛拉住他的手,伏在耳边悄悄说:你不清楚,那里不仅是我的点,还有我家妹夫的一小半股份呢,我打个电话就行。除了这个,还需要我做什么?
拓士元暗自好笑,只好说:我叫你来,是让你把乡里的报告给我一份,这两个记者是我朋友,我给你私下通融通融。
好好好,太谢谢你了,我的拓部长!杜善丛大喜过望,立刻从包里取出几份文件,全塞在他手里,又说了许多感激涕零、希望今后加强联系之类的热乎话,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有些人就像女人一样,你如果和他只保挂君壬之交土就总是寄客气气的。一旦敲打而几下,就像男女多间捅破京一层纸,反而二下子铁了起来。这个小胖子朋気着柬是交定了。望着他一扭一扭下楼的样子,拓士元不由得感慨着。
接到拓士元要请客的电话,吴楚雄安顿雷应莲照料工r,急急慌慌直奔靓崽大酒店。临出门,雷应莲又追上来嘱咐他,见了拓士元,一定要提提钱的事。吴楚雄满口应承,心里却想,女人毕竟是婆婆妈妈的,只要人家拓士元的电视剧拍成了,钱的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对于他这个老同学,吴楚雄觉得自己很矛盾,有时心里真嫉妒他,人一走运,什么好事都往身上凑,有时却又觉得,有这么一个老同学,毕竟是件很光荣的事情,一旦遇上点事儿,胳膊总还是往里拐的。所以,听说电视台真来人了,他一边心里难过,一边仍在电话里说了许多祝贺的话。人哪,真是时时处处都处在矛盾之中!如果换了他老婆,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今儿有人做东,吴楚雄自然气壮了许多,走进大厅,先打听在哪个雅间。楼上楼下跑了一圈,才知道他是第一个到。怎么搞的,主人没到,客人倒先行一步,人家拍电视,你兴头个什么!吴楚雄心里暗骂自己,便问服务员,吴丽红呢?
吴姐她……病了。
病了?
吴楚雄来不及多想,从吧台上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吃食,就下了地下室。
靓崽大酒店一共六层,地下室全是服务员的宿舍。幽暗的走道里不时有老鼠嗖嗖窜动,一股香水、肥皂味和霉腐味混合而成的刺鼻异味,呛得他直打喷嚏。这里每个房间要住六个人,热烘烘的像个大蒸笼。自从吴丽红当了领班,老板提出为她安排一个单间,吴丽红却固执地不要,依旧和另一个服务员合住一屋。这里吴楚雄已来过多次,闭着眼也摸得到。门虚掩着,窄小的窗户透出熹微的光,依稀可以看到盖着被子的那个人影儿。吴楚雄轻轻走了过去,把蒙头的被子一揭……
妈呀!你是谁?
一个尖利的女声大叫着,腾地坐起来。
我、我是……
那女孩惊骇片刻,突然意识到还光着上身,又立刻拉拉被子蒙上了头,才凶凶地说: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出去!
吴丽红呢?
她刚接到传呼,出去了。
吴楚雄有点意外,却不知说什么好。看小女孩吓得那个样子,只好好笑地退出来。想了一下,又轻轻蕉进去,把手里提的东西搁到吴丽红**。
许是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气声,小女孩似乎更害怕了,颤着声说: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想……干什么?
别害怕,我可不是流氓。吴楚雄愈加好笑起来,故意刺她一句,才说:我是吴丽红的大哥,给她送来一些东西,你回来告她一声——要害怕,怎么不把门关上?
等他退岀来,那门果然插上了。
也难怪,小小年纪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够难为的了!吴楚雄一边走,一边为吴丽红叹息着。
等回到大厅,拓士元他们都已经到了。吴楚雄一看,原来吴丽红就在这里。他立刻想到,一定是拓士元打的传呼。
也许,这小子又在打丽红的鬼主意了?
等众人都落了座,被称为谢山的立刻掏出一堆名片,给每个人发一张,并夸张地点着头: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四十多岁的年纪,个头不高,尖尖的下巴上留一撮小胡子,只有那副垂着金属长链的金丝眼镜比较引人注目,怎么看都很难与省电视台的大导演联系在一起。拐弯抹角问了半天,才知道实际上是一个制片人,也就是跑龙套的角色呗。吴楚雄便有点不屑起来,不管不顾地大声劝开了酒。而且,不知怎么搞的,他本能地有个感觉,就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格格不入,完全不是一路人。在酒场上,吴楚龍向来打遍天下无敌手,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今儿拓士元又是下了本钱的,一下子上了五瓶五粮液,并一再声称,不醉不休,不喝干这五瓶酒,谁也不许离席,吓得几个女的都直吐舌头。吴楚雄也就更放得开了,一开场便说,我来当酒司令,先干一大杯c然后一仰脖子喝干,很神气地把偌大个玻璃杯倒扣在桌子上。
我首先声明,我可不行!尚釆薇尖叫起来。
吴楚雄根本不理她,让服务员把本来用作喝饮料的玻璃杯集中到一起,齐刷刷全斟满了酒,举起一杯说:
酒令如军令,军法如山,’如果谁不服气,也喝一杯。如果没人喝,我就开始行令了。今儿咱们是文友相聚,义气相投,谁也不许搞假动作。我提议,首先为我们的相聚,共同干一杯!
坐在一旁的吴丽红忙在桌子下踢他一下,低低地说:半杯。
好的,半杯就半杯,我先做个示范。随着脖子一仰,又下去了。
谢山显然从来没见过这种喝法,举着酒杯端详半天,忽然笑起来:我说,咱们喝酒之前先得介绍一下吧。跟我来的这一位,大家可能还不熟悉。她叫区红,在省城可是出了名的单身贵族,大富婆哟。
大家纷纷放下酒杯,争着和区红握手。
空肚子喝了一大杯,吴楚雄已有了几分酒意。看着眼前这位笑微微的女性,不禁有点惊愕了。这女的看不出有多大岁数,一身典雅得体的西装套裙,披一个大披风,面色保养得极好,笑起来像二十多岁,气质风度像三十多岁,眼光中偶尔飘过的那一丝无奈和一身干练劲儿,又像四十来岁的样子。单纯就相貌五官而言,也许她比不上釆薇和丽红,可是一颦一笑中流露出来的高贵气质和文化修养,却是她们两个没法比拟的。即使当年的成乐雁在,也只能望其项背了……她是做什么的,怎么会和这个如此不堪的谢山搅和在一起?这些问题一直困惑着吴楚雄,直到五瓶酒全喝光也没搞清楚。
不知怎么就唱起歌来。在这方面,尚采薇可是当仁不让,立刻站了起来,把外衣也脱了,劈头就是一个高难度动作:青藏高原。在一片哄笑中,吴丽红也红着脸站起来,开始唱一首本地民歌。谢山和区红都听不懂歌词,吴丽红唱一句,拓士元便翻译一句,谢山和区红便叫一声好后来,谢山自己也站了起来,两手忘情地打着拍子,让大家一起再唱一遍:
对把把的屹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我那要命的二小妹妹。妹妹你在那坟梁梁上哥哥我在沟,说不上话儿就招一招手!
一曲唱罢,吴楚雄眼里已喩满了泪水,直勾勾地望着吴丽红,似乎真的喝醉了。
一直不失常态的区红显然也激动起来,主动站起来说:我来给大家唱一段天仙配,哪位男士愿意跟我合唱?
拓士元嘻嘻地笑着:当然是谢兄喽。
谁知谢山正和吴丽红头对头说着什么,一点儿没反应过来。拓士元又说了一次,谢山终于抬起头来,向大家摆了摆手,又低着头和吴丽红嘀咕起来。一直注视着他们的尚釆薇看到,谢山正掏出笔来,记吴丽红的电话号码和呼号呢。
拓士元也看到了这一幕,扭头瞥一眼尚采微,正要自己来唱,谁知吴楚雄已抢了先,放声唱了起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吴楚雄一边唱,一边顺手搂一下区红的腰。区红也不回避,干脆和吴楚雄靠得更紧了……
尚釆薇忽然干呕一声,捂着嘴跑出去了。
拓士元有点急,赶紧追了出来。
原来尚釆薇并没有吐,看到拓士元追出来,便气哼哼地说:看看这伙人的素质,什么文化人,简直是一伙流氓无赖!那个谢山多下作,一见漂亮女的,腿都软了,看见没有,和吴丽红嘀嘀咕咕没有个完!那个区红也不是好东西,一看就是个高级妓女,交际花,陈白露!还有吴楚雄也不知吃了什么药,不仅老护着吴丽红,连那个区红也捧了起来……
尚采薇这一通骂,弄得拓士元一头雾水,只好胡乱应着,又把她拉了回来。对于这女人,拓士元平素并没有多少好感,总觉得她太自傲又太虚荣,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似乎把所有的女人都看作敌人似的。特别是听人们私下议论,她和石海那干老头还有一手,就更觉得别扭起来。今儿吃饭,他本来并不准备叫她的,只是通知吴楚雄的时候,吴楚雄一再嘱咐,一定要把她叫上。又一想,有这么个女的在场,也可以活跃一下气氛的,想不到她反而生起气来……
等他俩回来,天仙配也唱完了,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似乎还沉浸在那优美的旋律中。尚采薇忽然说:大家注意了,我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地委马上就要调整班子了,据说已经内定了,拓部长要兼咱们地区的文联书记了!书记一当,电视剧一拍,这不是双喜临门吗?我提议,我们大家共同举杯,向拓部长表示祝贺好不好?
好啊,这个提议好!
谢山带头鼓起掌来。紧接着,啪啪的掌声便响成了一片,一个个酒杯也都举到了拓士元面前。拓士元偷眼看去,只有吴楚雄一个人斜睨着眼一动不动,似乎真的喝醉了。不可能,他怎么会喝醉呢?拓士元心里掠过一丝寒意,立刻摊摊手止住大家说:
不敢当不敢当,我认为采薇的这个提议不好,也毫无道理。电视剧拍成拍不成,还在谢导手里攥着呢。至于兼文联党组书记,那更是没影儿的事了,你们别听采薇胡说……
尚采薇不高兴了:怎么是我胡说!告诉你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这可是官方消息,千真万确的。
哟嘀,我这就奇怪了直坐着的吴楚雄忽然站起来,指着尚采薇说:你又不是地委书记,不是组织部长,也不是宣传部长,你这官方消息从何而来,难道说你有地下通道?
这话说得太露骨也太刺耳了,圈内人一听就明白,简直是直指石海嘛!拓士元心说坏了,搞不好要出事端了……果然,不等他再说什么,尚釆薇已两眼冒火,把一杯酒全泼在吴楚雄身上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僵在那里了。
吴楚雄却没有发作,只是连连冷笑着:尚釆薇,你真能啊!你要真有能耐,再泼泼试一试!
尚采薇不知怎的忽然驀了下来,乖乖地坐下了。
就在这时,小胖墩杜善丛端着一杯酒走进来,点头哈腰地说,敬各位领导一杯,敬各位领导一杯,一双小圆眼却滴溜溜满屋子乱转。
拓士元会意地笑了。他心里明白,这小子名曰敬酒,实际上号蝕火力侦察,生怕这桌饭白请了呢!真是够滑头的「禾过你那点小把疫,诛想玩得过我?不等他再说什么,掰士元立刻把他拉到谢山身边说:这位就是省电视台的老谢。对于他,却一个字也没作介绍。
谢山依旧和吴丽红嘀咕着,只随意点一下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杜善丛显然被震住了,很知趣地拉住谢山的手摇了一气,匆匆喝完那杯酒,就赶紧往外溜。就在这时,他才突然注意到,吴丽红两只漂亮的丹凤眼睁得老大,正一直瞪着他呢。杜善丛忍不住想开个玩笑,拍拍吴丽红的肩,嘿嘿一笑:漂亮的吴小姐,你也在呀。怎么样,昨天开导你好半天,想通了没有?
你……
不等吴丽红再说什么,吴楚雄已呼地站起来,当胸就是—拳:哪来的这么个流氓!打死你!
杜善丛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脸都黄了,一身酒气也全消了,结结巴巴赔着不是,立刻抱头鼠窜。
吴丽红却伏在杯盘狼藉的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吴楚雄感到头昏沉沉的,昨天醉酒的事却模模糊糊,不甚分明了。自从打了那个小胖墩一拳,他就真的醉了。此后大家还说了做了些什么,他是怎样回的家,一概想不起来。但他恍惚觉得,整个酒场上自己表现得太糟了。也许的确是年龄不饶人,毕竟四十来岁了,过去不管喝多少酒,可从来不会这样出洋相。最近一个时期,兴许是生意清淡,心情恶劣,他常常一喝就醉,一醉就要骂人,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不管怎么说,人家拓士元本来是一番好意,想不到全让自己给搅和了。想到这里,吴楚雄赶紧起床,给拓士元挂电话。
拓士元倒很君子,只在电话里说,你如果清醒了就赶快到宾馆,谢导和区红还要见你呢。对啦,吴丽红也在这里呢,区红和她已经成亲姐妹了。
见我?见我干什么?吴楚雄一边自语,一边推出自行车来。只是觉得有点头重脚轻,想了想,又把自行车锁起来,出门打了个出租。
来到地委宾馆,只见谢山和拓士元正谈电视剧,区红和吴丽红手挽着手,静静地坐在一边。谢山说:
本子我连夜翻了一下,基础不错,到时候找个高手一改就行啦。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咱们省台这几年一分钱投资也没有,拍电视是很花钱的,一集十几二十万,特别是像你这个本子,既是古装戏,又有大量的群体性场面,投入就更大,要拍二十集,起码需要投资四五百万,不知咱们雅安地区能够筹集多少?
一说到钱,拓士元就犯了愁,只好实话实说:我觉得靠咱们地区根本不行。雅安是贫困地区,老少边穷,典型的吃饭财政,哪里能拿岀钱来搞这个。别看我当着个副部长,就是让石海部长出面,恐怕也只能象怔性地弄三五万,杯水车薪嘛。
谢山又说:你先别灰心嘛。光靠财政不行,一定要拓宽思路。我记得你们这里不是有几个大企业吗?古华和华光这两个市,财力还是很雄厚的。我来时还听到一个信息,国家最近已经批下来了,要在华光上马一个特大型煤化工企业,如果真有这么回事,我们可以去那里跑一跑,拉他一大笔赞助……
是啊!我想起来了,这家投资公司名叫环球开发集团公司。拓士元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最近我大学的一个同学来电话,他已经当了这个集团公司的总经理了。比我还小一岁呢,原来是国家什么部的一个司长。听说这个集团公司规模大得很,国家独资企业,直属国务院,起码是副省级呢。只要他上任了,这可以算作一条路。
好的,这是个好消息!不过也不能完全寄托在这一输上。人家企业刚刚上马,就投资拍电视,是不是有点不太矗实?区红忽然插话道。
所以,我的想法,还是要多渠道筹集。谢山看看拓士元,又看看吴楚雄:你俩都是本地通,最好陪我们下去跑一跑,先探探路。只要我们能筹到一半钱,剩下的就可以从中央和省委要了。怎么样,我们下午就去古华?
想不到急急忙忙把他叫来,是干这事的。吴楚雄可不想为人作嫁,立刻说:有士元去就行了,他是当官的,自由身子。我这会儿可走不开,我那个小摊摊还等米下锅呢。
谢山说:那也行,就这么着吧。不过,楚雄不去,丽红也必须去。她去了,也好和区红做个伴儿。
吴丽红想了想说:我倒是想去,不过要先和老板打声招呼,看老板同意不同意。
商量已定,吴楚雄和吴丽红起身告辞。等走出宾馆,吴楚雄忍不住问她:你真要去?
我想转转也好。
不过一定要小心点,谢山这个人,我总觉得有点玄。
放心吧,有区红呢。昨天你到我宿舍去了?
听说你病了,把我吓一跳。
那不是病,是气的,不过现在好多了。看就看吧,买那么多东西干什么,那不是白糟踏钱吗?
气的?气什么气,谁欺负你了?吴楚雄突然看到了丽亂满脸的忧郁。她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都怪他这几天心绪烦乱,居然毫无觉察。立刻走上前去,关切地说:有什么难处,不要总憋在心里,难道你有什么话,还不能和我说吗?
没、没有什么……吴丽红慌乱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小声而又坚决地说:即使有个什么,我想我会处理的……如果过不去了,我自然会找你的,清你相信……
那就好,那就好!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知道一下问不出什么来,吴楚雄只好又深情地盯了她几眼,才说:你去吧,有事找我。我想等等拓士元,和他说个事儿。
吴丽红努力笑一下,但笑得很勉强,依旧一脸忧郁地跨上自行车,慢慢走了,头也没回。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吴楚雄长长叹了口气。
好一副动人情景,真可谓凄凄婉婉、悲悲切切哟!拓士元从大厅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鼓着掌,一直走到吴楚雄面前,才放低声音说: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缠缠绵绵,也不怕别人风言风语?
吴楚雄打他一掌:我们正大光明,又不是偷鸡摸狗,有什么好怕的!
好好,算我冤枉你们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房子租下了?
吴楚雄向他讨支烟,点上吸了几口说:房子倒是打问了几处,价格不高,两居三居的都有,但都是一层和顶层。
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有,但都不在市区中心,比较偏远。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拓士元连忙摆摆手说:还要再下点辛苦,多找几处。总的原则是,一定要在市区,不在中心……
也不能太偏远,而且最好是二楼三楼,顶楼也凑合,但绝不要底楼,太不安全了,对不对?
哼,你倒好,一副官腔,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咱们这鬼地方,又没有什么成型的房地产市场,全靠瞎摸呢……到时别忘了感谢我就行。我再问你,尚釆薇昨天说的,到底有没有可能?
她说的什么?拓士元想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你是说去文联?昨天上午,石海老头倒真的找我谈了一次,一再表示他年纪大了,为了培养年轻干部,要报请地委辞去兼的文联党组书记职务,并一再推荐我。不过我当时态度很明确,兼职可以,专职不干。说着,拓士元扬起一脚,把地上一粒小石子儿踢飞了。
原来这样……吴楚雄很真诚地说:我想和你说的是,文联那个穷地方,能不去最好不去,进去就出不来了。石老头的意思我清楚,听说他现在正活动着要当地委副书记呢,邱个闲职当然不兼了,他不过是在送顺水人情,得了便宫还差乖呢……
你这话言之有理,真可谓一语中的!我就说这两亲老头子好像变了一个人,态度明显地比过去有了改进,原来是要上台阶了。拓士元感慨着,心里暗暗佩服吴楚雄看问题的深刻。
吴楚雄又说:你不看这两天,连尚釆薇也好像变了,整天兴高釆烈,走起路来头扬得老高?
真好玩!人家当书记,上台阶,关她什么事,这岂不是脑子出问题的表现?说罢,两个人对视着,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临分手,吴楚雄又一再叮嘱拓士元,最近要调整班子,他一定要抓住机遇,力争离开宣传部,弄一个实权实位实惠的官儿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即使花钱买官也要±O如果这方面需要钱,一定要吭一声,十万八万的,他都全力支持……一番话说得拓士元深受感动,只剩下点头称谢的份儿。直到吴楚雄走了,他才怀疑起这一番话的可信性来,但又不得不承认,有这番表白总比没有强,这年月哪个人嘴里说的全是实话?他自己不就一天到晚言不由衷吗?所以做人大可不必过分认真,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足矣!
吴丽红刚回到宿舍,崔浩竟找上门来。幸亏屋里还有一个小红,吴丽红并不害怕,只是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几年不见,这人竟一点也不显老,似乎比当厂长时更显得精明干练、神气十足。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都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样子。站在地中央,崔浩环视四周,又蹙蹙鼻子,很威严地说:
我已经连着看了几间宿舍,都是一样地拥挤不堪,脏乱差,想不到我们领班住的地方,竟然也是这样。如此恶劣的环境,既不利于员工身心健康,也有损我们这家大酒店的形象。我们要引入现代管理技术,专门聘请了广州酒店管理公司的人才,就一定要先从员工宿舍抓起,全力进行一次清理整顿。限时三天,地下室所有宿舍,都要面貌一新!
是!是!跟在身后的几个人,都点头哈腰应着。
同屋住的服务员小红悄无声息倒一杯水,怯生生地说:崔总,您喝点水吧。
不喝了!崔浩很气派地划拉着手说:你们,还有你,都出去,我要和吴小姐单独谈一谈。
是。身后跟的那几个人弓一下腰,都退出去了。小红也要走,吴丽红喊了一声,又站住了。可是看崔浩一直在瞪她,又吓得一吐舌头,惊慌失措跑了出去。
你出去,我和你没有谈的。吴丽红站起来。
崔浩却嘿嘿一笑,在床边坐下来:不要激动嘛,有这么和老板说话的吗?你别害怕,我们都是文明人,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我现在是堂堂的靓崽大酒店董事长兼总经理,难道还会和你动手动脚,做出什么粗野动作来?
好,知道就好。吴丽红说着,想想也对,外面毕竟还有很多人等着呢,就放心地坐下来,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可说的。
崔浩掏出一支烟,在手里掂了掂,微笑着说,你不介意吧?看吴丽红点了点头,才点燃深深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