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书记问:俊山,能大到什么程度,给我说清楚。马班长说,如果再延误一个班,断层下面的几十根柱梁就压死回收不出来了,如果不及时清理垮帮煤,加快维修,风路堵住了,人就没法进工作面,咋回收啊!
侯文江对着电话说:寡子,你是矿长还是局长,风堵住了安装风机抽,几十个柱梁回收不出来就不回收了,这么大的矿还缺那几个钱。我告诉你,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来,不要操那些和你毫无关系的蛋球心,稳住不要让继续往下压,赶快给我把大家领上来吃饭。说完,老侯把电话撂了。
马班长回到工作面对我说,把已经刨好坑的那两个垫柱撑起来,上面用木楔子夯实,下班。日他妈的侯哥发火了,他比我厉害。
在升井的途中,马班长跟我和田宝琪说,我明天不上了,身体撑不住了,歇一个班。看来断层下面的那些柱子要回收出来希望不大了,根据情况要在机尾安风机,从断层下面往后回收,走下山难度很大,估计明天一班风机都安装不好,有时间了再把煤墙的煤往老空里攉,干不了多少活儿。后天我就上班了,不是这些狗日的瞎指挥,咱今天都应该回收结束了,硬耽误时间导致断层处空顶几个班。我犹豫地说,可回收工作面保勤期间队上不让请假啊!马班长说,那是给你们这些协议工年轻人保勤,我这么大年纪了,还保什么勤。我说,那也得例行请假手续啊。他说,明天早上到班前会打个招呼就是“例行”,没有人挡我。
下班洗完澡后,我已经到食堂把饭买好了,田宝琪肩膀上搭着湿毛巾,急急忙忙走到我跟前说,马班长不让你吃饭,让咱俩去家属区小面馆喝酒,他回家拿酒去了。我嘟囔,不早说,你看这烩菜我已经买好了。宝琪说,那我咋知道,刚才出澡堂他才给我说的叫你喝酒。快走,别磨蹭了,让老马等急了,骂你我可不管。
我把已经买好的饭菜囫囵吞枣地扒拉了几筷子,急匆匆地跟着田宝琪来到上广场家属区紧靠路边的一个没有招牌的简易平房。平房内只放着一张桌子、六个小凳子,厨房和桌子没有任何隔挡,前后墙都是用名叫“渭北矿工”的报纸糊着,屋顶是用矿上坑木场用料后剩下的板皮当天花板,桌子旁边的墙上钉着一个道钉,道钉上挂着一盏约四十瓦的电灯泡,挂在这被烟熏得黑咕隆咚的房子里,基本看不清什么。这就是马班长和宝琪他们经常挂在嘴上的小面馆。
我们刚坐下,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走了进来,田宝琪把这个胖女人叫嫂子,大咧咧说,嫂子你跑哪儿去了,马班长叫我们俩来喝酒,我俩都到一会儿了,也没见你人。胖女人说,我就在旁边说了几句话,老马也没有说,你快坐,他到哪儿去了?宝琪说,马班长叫我俩先来,他不知道去哪儿拿酒去了。胖女人说,那一会儿就到了,我给咱准备菜,下班还没有吃饭吧?我先给你们下碗面,垫垫底儿。宝琪给我介绍说,这是李嫂,嫂子我给你说一下,这是采五队的,也是协议工,叫王彬,比我早来几个月。我俩现在都归马班长领导,人家可是第一次来你这儿喝酒,你把菜准备得差不多点儿。
这时已经快晚上十点钟了,由于是炎热的盛夏,家属区来来往往在外乘凉的人不少。能住家属楼房的都是矿上的干部,单身职工和一般带家属的矿工,根本享受不到这种待遇,都是自己盖房或者在山上挖窑洞住,连侯书记、田队长这个级别的领导,窑洞都是自己挖的。所以,在家属区认识我俩的人几乎没有,周围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我俩也无心关顾,在这个和夜色没有两样的小空间里,心里充满了好奇和亲切。
听了田宝琪的介绍,感觉他已经是这个饭店的常客了。听话听音,估计他是到采二队后跟着马班长来这里混熟的。那么马班长呢?难道单单只是这个小饭馆的常客吗?我猜测,不是那么简单。听口音这位李嫂和马班长很相似,乡党?马班长老婆孩子在老家,那天去邮局汇钱让我给填的汇单,收款人写着“井秋香”。我问马班长,井秋香是谁?他说,你嫂子啊,我还能给谁寄钱。那这位看上去和马班长年龄相仿的胖嫂难道是……我还在继续猜测着,几次都张开了口想问宝琪个究竟,都被这个胖嫂子近距离的热情接待打断了。
此时,马班长手里提个井下包炸药的塑料袋进来了,到门口就说,把菜准备好了吗?胖嫂子边下面条边说,你跑哪儿去了,宝琪人家已经来一会儿了,不见你人。马班长说,我记得窑里还有两瓶柳林春,咋找也找不到,猛然想起上次和狗蛋已经喝了,小卖铺关门了,我到沟底下从芦秦英那儿借了两瓶酒,正好也是一个牌子——柳林春。
这时胖大嫂的面条已经端上来了。说是碗,实际就是三个小面盆,面擀得像裤袋那么宽,油葱花放在里面,酱油、醋、油泼辣子及各种调料应有尽有,而且油炒葱花那种醇香的味道,让我仿佛一下失去了意识,也许是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餐确实饿了,马上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至今想起,这是我一生吃过的最好、最香的面条,什么美味佳肴、山珍海味,怎么也吃不出当初的味道。
紧接着胖嫂子的凉菜也拌好端了上来,有黄瓜、花生米和一盘猪头肉。田宝琪拿了三个玻璃茶缸,一瓶酒倒在里面,瓶子里面就剩个瓶底子了。马班长说,喝,王彬我不知道你能喝多少,宝琪能喝八两以上,我就是个老五两,年轻时也在一斤以上。他一边说,一边端起了斟满酒的茶缸,自己先喝了一口,茶缸里的酒就下去了三分之一。他又对胖嫂子说,你也喝,把瓶子里面剩下的喝了。只见胖嫂子拿起瓶子一仰,剩下的酒都灌进去了。宝琪和马班长都把空杯子放在了桌子上,三双眼睛盯着我。看什么,赶紧喝!此情此景,还有什么可说,没喝酒前想好的话已经到嗓子眼了,再也没有勇气说出来,一口喝下去了。只听见马班长说,给王彬倒满。胖嫂子说,人家娃不知道能喝不能喝,你倒那么多。马班长说,能,肯定能,不能喝就不会来当协议工。
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天上班还是田宝琪把我叫醒的。到开班前会时还迷迷糊糊,田队长说的什么,我一句也没有记下,只记下马班长来到班前会请假,他说的什么,队长咋样批准的,我一概不知道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醉酒,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融入煤矿工人这个群体中,体会到矿工的酒量、煤矿的酒文化。虽然脑子不太清醒,浑身难受,思维还停留在喝断片之前的那碗香喷喷的裤带面上,那面是那么的入味、可口。
这一班在井下,田宝琪对我特别照顾,几乎没有让我干什么,工作程序就是按照马班长预料的那样,运风机,走电缆,到底工作面压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进去。
下班时,田宝琪才叫醒我说走。我说实在不好意思,不胜酒力,昨晚还喝了那么多,不知道咋回宿舍的。田宝琪说:我和嫂子送你回去的,你都不知道了?对不起,真喝多了。田宝琪说,以后少喝点,老马是个酒鬼,我开始也不会喝,半年时间,也跟他练出来了。不要紧,慢慢量就大了。实在喝不了,以后我保护你,困难时期见朋友,出水才看两腿泥。宝琪两句话说得我心里直热乎,在煤矿能遇上这样的好朋友、好搭档,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我下班回到宿舍又睡了一天才完全清醒过来,在班前会上,马班长冲着我笑了一下,竖起大拇指:看来还行,能跟上趟。在路上,马班长说,在煤矿必须会这个喝法,才像真正挖煤的人,算我的兵,喝酒和干活儿一样,耍奸溜滑就是狗熊一个。我问,马班长,昨天在嫂子面前给你丢人了,你还表扬我?丢什么人,你嫂子在被窝里表扬了你一晚上,搞得我听着故事就睡着了,把正事给忘了,一觉醒来你嫂子已经站到地上了,我骂了一句妈的尽晃悠人,人家说你不应心怪我啥事。他又神秘地补充说,还好,你嫂子又上床……你知道上床干什么吗?我说,赶你起来快去上班,还能有啥事。这时,马班长面带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瞟了我一眼说:你这瓜娃,那可是美事,不过白天没有晚上感觉美。你看着聪明,在这方面还得跟着我老马学着点儿。他还要继续张嘴说下去,我打断了他的话,问:嫂子不是在老家吗?这位嫂子……我的思维一下回到喝酒之前的疑虑当中。马班长说,那是两回事,老家那个是真正的嫂子,这个嫂子是临时的,一年只有一次的探亲假,谁受得了?临时的,慢慢你就熟悉了,人不错。
这下我全明白了,怪不得我多次去马班长的宿舍,同舍的人都说,人就不在这儿住,到家属区面馆找去。看来马班长和这位嫂子的风流韵事,是全矿人人皆知的秘密了。
是啊!人们都说煤矿是让女人远离的世界,世世代代到煤矿挖煤的不是逃荒吃不饱饭,便是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或者被官府追查的逃犯,哪有福分享受人间风花雪月的柔情。在这种特殊险恶的环境里,确定了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是被女人遗忘,忍受着性饥饿的群体。听老工人说,建矿初期,矿上组织机关女工下井支援创高产,女工都在比较安全的地方干一些轻松活儿。在这个纯男人的世界,突然出现这么多含苞待放的美女,谁不动心证明生理有问题。不知道是哪个工人起了怪心,把自己的脸抹黑,将正在中间巷开煤溜子的矿办公室女副主任给强奸了,上井后这位副主任哭诉着找矿长把人找出来。矿长问:你认识人吗?不认识。有什么标记吗?没有,脸是黑的,只能看见两只眼睛。矿长说,井下一班下三百多名矿工,脸都是黑的,在哪儿给你找去?不要说了,我一定替你保密。听说打这以后,鳌北煤矿取消了女工下井支援高产的规定。
故事的真实性没人去考证,也没有必要考证。也许有,在煤矿井下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也许没有,纯属煤矿人自己贬低自己,图个乐,一说一笑就完了。但是,当这样的事情出现在我的直接上级领导身上,我就感到非常纳闷,我没想过马班长是这样的人。
还是田宝琪解了我的困惑,说出了马班长和这位胖女人的因缘。胖嫂子叫李巧凤,她丈夫郭黑子,矿上人都叫他黑子,和马班长1970年一起从农村招工到鳌北煤矿的,天性好吃懒做,到矿上没干几天就不上班了,在社会上到处游逛。李巧凤一个女人在老家,和没男人一样,丈夫几年都没回来过。她在老家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就来到矿上找郭黑子。他俩还有个姑娘,比我能小几岁,叫春娥,初中毕业,家里这种情况,没上高中。是马班长找的关系,安排娘儿俩在矿上家属服务队干临时工,上班在对面的矸石山上捡矸石。娘儿俩到矿上没有多久,赶上1983年大逮捕,郭黑子就被公安局抓走了,后来说有人命案,到底有没有,谁也不知道。就这样关了一年多,给枪毙了,只知道是马班长给收的尸,埋在哪儿就不知道了。后来听人说郭黑子是顶替别人死的,真可怜。我问,你咋知道这么多?宝琪说,这些都是春娥亲口给我说的。说到春娥,宝琪绷紧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叹息地说,这娘儿俩真不容易。那后来呢?宝琪说,出了这事,娘儿俩就没脸再回老家了,在矿上本来就人生地不熟,还摊上这事,知道的人谁见了都躲。马班长不能躲啊!他们是一起来的老乡,再躲就说不过去了。老马热心照顾,一来二往,就成了娘儿俩唯一的亲人。后来在马班长的帮助下,胖嫂子开了这个小面馆,春娥接着干临时工,娘儿俩才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宝琪补充说,前晚你喝醉了,春娥上下午班回来晚,你没看见她,长得还可以。我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打人家姑娘的主意,和马班长一样,另有企图?宝琪说,马班长提过,春娥也有这意思,还没有给话儿。
哦,原来是这样……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一切的道德、名誉,所谓的面子层面的东西,统统都比不了活命吃饭来得实在。马班长啊马班长,你让我对您、对煤矿工人,又增加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还有田宝琪,怪不得班长在任何场合都关心你,原来是这层关系。
在芸芸众生的世界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自有各自的生存哲学、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不能强求非用一样的标尺去衡量,这就是人生,一个没有人能用一句话概括的命题。
太阳照常升起,工作还得继续。今天的班前会还是那老一套,除了训话还是训话,只是气氛略显特殊。田队长对马班长昨天不按请假程序休班的事进行了简单的批评,侯书记又打圆场说,俊山已经一把年纪了,这些天一直在复杂的情况下撑着,歇个班也是情有可原,你下井了,昨天俊山就上班了。他又提高了嗓门,用标准的河南话说,俊山啊,今天正式回收,压力大,走下山回,石头跟人往下滚,情况特殊,你得给我盯住。马班长因侯书记在场,一再为自己说话,只是绷着脸,使劲儿地抽烟,没有反驳一句,简单地分工后就下井了。
今天这个班非同寻常,回撤方法像东北倒骑驴脚蹬车一样,是因地制宜打破常规的一种应急办法,在鳌北煤矿的历史上没有成功经验可以借鉴,也没有失败的教训可以吸取,一切全靠自己判断和把握了。因为情况特殊,眼看老工人李海雄、何永亭开完班前会还在,在更衣房也换过衣服了,在工作面干活儿时却找不见人,不知谁说了一句,就根本没有下井,马班长听了大发雷霆,臭骂了一顿,说这两个狗,干活儿经常投机取巧,知道工作面烂,跑了。
工作面不是一般的烂,比起上一班的情况更糟。断层已经压得和地面连在一起,后面三排柱子几乎每根上都有戗柱,靠煤墙的那一排临时支柱被垮帮煤埋得只露出不到十厘米的柱芯子,老空冒落的石头有的地方已经堆到煤墙根上了,不少的顶梁已经压在顶板里了。马班长对跟班的领导说,都看见了吧?咋整,要不是我主意正,提前把老空的那一排柱子抽掉,按照你们的规程,压力都集中到空顶上,工作面早就完蛋了。
总工程师溪石彬考虑的是如何想尽办法把柱梁回收出来,他说,老马,你经验多,赶快放顶,再来压力不知道要埋多少柱子在里面,造成国家的损失。副总工程师肖伟光考虑的是安全,说压力很大,必须采取措施,不能按照常规作业放顶,坚决不能出事故。田队长说,再给工作面打一排木垫柱,以防万一。回柱时拿荆笆挡在前面,防止石头落下来砸人。哪怕慢一些,千万不敢出事,我看了,顶板压力确实大。溪石彬说,这样一个班又耽误过去了,时间长了压力更大,等维护好了,黄花菜都凉了。都压成这样了,还这也不敢那也不行的,纯粹是消极怠工。
马班长走到溪石彬跟前,将锤往他手里一塞说,领导,我们消极怠工,你不怠工你进去敲。把你就能得不行,让我看看你的本事,你今天如果能放出来一根柱子,你放多少我吃多少……
马俊山抬杠骂人的话被肖伟光及时制止了。大家心里都明白,如果按照溪石彬说的,违章蛮干要进度,肯定得出大事故。还好,让马班长毫不客气地一通骂,溪石彬没有再说什么。
肖伟光说,我看田队长说的办法可行,俊山你安排人往工作面扛木柱,我让调度室安排下一车荆笆下来,估计十一点就到了。这样虽然耽误些时间,干起来比较放心。马班长似乎同意这种方案,他让我带几个人去扛木头,等荆笆下来了到绞车坡头卸车,让宝琪他们在顶板比较好些的地方刨窝窝,根据木头的长短直接锯好打上去……
一共打了有十几根木柱,因为顶板已经压得十分破碎,木柱支撑上去使不上劲儿,还影响人行通道的退路。这时,运料工把荆笆也扛到机尾回风巷了,肖总和田队长又把工作面详细检查了一遍,对溪总说,现在基本没有大问题了,从断层处开始回收。溪总没有说什么,默认了肖总和田队长的决策。马班长说,我敲锤,宝琪你跟在我后面用钎子往外撬柱子,其他人跟着王彬往外扛。
这种惊险程度,不亚于指挥一场战争,因为顶板要承受到地面五百米的自重,压力全部集中在那根柱子上,一锤下去无异于在老虎嘴里拔牙,会有咋样的后果没人知道,现在只能凭感觉干。这样复杂的条件,其他人根本掌控不了,需要胆识和经验,马班长一马当先,亲自上阵。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发布任何号令,两只眼睛直盯住老空最吃力的那几根柱子,此时顶板还不时发出沉闷的垮落声,前面打的木垫柱已经被压得劈成了麻花,失去了支撑作用。我和宝琪跟在马班长后边,将压坏了的木柱拉出来,为马班长留足了后退的路。此刻的马班长好像整个工作面就他一个人一样专注,只见他左腿向前弓着,右腿向后蹬直,脚后跟抬起来,身子前倾,屁股后压,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右脚尖上,右手拿锤,左手把在身后一根吃紧的柱子,一旦顶板石头跟了下来,便于迅速后退。这种架势,就像非洲草原上的瞪羚在鳄鱼河饮水,高度警惕,随时准备逃生。这种阵势,军事专家也难设计出来。
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眼看马班长就要敲最吃力的那根柱子,锤都抡起来了又收了回去,他转过身来把荆笆挡在老空的那排柱子上,矿灯再次聚光在断层下面最吃力的这根柱子,他先用锤轻轻地敲了一下柱锁,沉重的金属反弹声,让他感觉到柱子的吃劲儿比他预计的要严重得多,他再次转过身,眼睛向后看了一下退路,啪的一锤抡过去,柱梁脱离了顶板,他自己已经退到安全地带有三米多远,而顶板没有丝毫的变化。宝琪快步到老空把柱梁拉了出来。
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最担心的断层下面压力并不大,随后的回收很顺利,运进来的那些荆笆也没有派上用场。马班长毕竟不是年轻人了,体力和脑力要承受如此巨大的消耗,难免有些支撑不住,这会儿心放下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说,宝琪,王彬,你俩进来敲锤,让我出来喘口气。田宝琪也跟马班长一年多了,学到不少经验,又干过放顶回柱工,有力气,连敲锤带扒柱子,显然比马班长利索得多。
看到工作面一切都很顺利,田队长说,溪总、肖总,到下班时间了,我看工作面没有大问题了,你俩走吧,有我在,领导放心。肖伟光说,定军,你和溪总先走,我在这里,还有两个安检员,你上去要安排那一个工作面的出煤呢。
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溪总和田队长一直盯着没走,两人都一言不发,也没有要动身走的意思。溪总始终紧绷着眉头,从情绪上表露出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和田宝琪回收了两根柱子,其他的柱子还是压得死死的,宝琪抱住其中的一根左右摇摆,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正在断层将工作面切成两半的压梁下面,循环风路受不断垮落碎石的影响,基本把风道堵死了,全靠风机送机械风供氧气,根本满足不了需要,工作面温度在四十摄氏度以上,还夹杂着煤尘和别的工作面放炮的炮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大家只好把毛巾在水管上泡湿拧干,围在嘴上干活儿。一个个又累又热的,都光起了膀子,马班长连裤子都脱了,把上衣缠在腰间,遮住要害处。在这一个个落满煤灰的脊背上,汗水留下一道道痕迹,在光线阴暗和空气混沌的狭小巷道里,这场景就像一幅精致的纯天然的油画,富有任何画家都无法表现的艺术冲击力。
工作面回收还有不到十米了,光着膀子的工人肩上扛着六十公斤的铁柱子,有的手里还拉着一根二十公斤的钢梁,出去都猫着腰,进来只能看见两只眼睛放射出光芒。就这样一个班几十个来回,在溪石彬这个矿业大学高才生面前循环。从眼神和表情上可以看出,他的心理活动很复杂,也许是可怜、同情,也许是后悔自己上错了学、进错了门,来到这个鬼不是鬼、人不是人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