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胜之前说等把这边一切都摆顺了,工作面步入正常循环了,就一起去玉玺煤矿管委员会,看望姚大勇等几位调过去的兄弟们,但这个愿望一直实现不了,这不,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
异常的工作面地质变化,新领导班子管理观念的不同带来工作方法上的差异,这些问题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和磨合,不像书记王志胜说的那么简单,要把新班子的想法和思路完全贯彻下去,让全队一百二十名工人,人人都能理解、接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尤其是要改变几十年形成固有的传统思维方式,而且是在采煤五队取得了辉煌业绩的基础上,废除那些不适合发展需要的制度和做法,把新一套看不见、摸不着、效益一时很不明显的工作思路和工作方法推行下去,没有相当的毅力和持之以恒的精神,成功的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时间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一切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顺利,生产还是今多明少地勉强完成任务,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三个多月以来所做的努力,只是在发扬采五精神,打造团队凝聚力方面,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上级领导的肯定,产量、安全各方面都处在全矿的中上游水平,长期形成的班与班之间争强好胜,相互拆台的恶性竞争局面有所扭转,但推行以质量效益为中心的路子走得比较艰难。我们还在怀疑这样做是不是符合时宜,本来是矿上考虑的事情,一个采煤队是不是有越级出风头的嫌疑。
新班子上任以来,所做大量的工作,肖矿长没有肯定,也没有表示反对,志胜只是偶尔听到矿上一些副职的风言风语,说:鳌北煤矿慢慢就要改名为“采五”煤矿了,他们打造“采五文化”,把鳌北煤矿文化放到哪儿去了?没有鳌北哪有你采五队?他们制定以煤质增资提效,这本该是煤炭部宣传和倡导的事情,煤炭厅、矿务局都还没有动静,他们采五队倒是成了急先锋了,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面对这些街谈巷议,王志胜开始并没有在意,但议论的次数越来越多,帽子越扣越大,就成了这个区队书记的心头之患。有几次他都想给我说他的忧虑和担心,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害怕意见不统一,影响班子团结。今天,我无意说到提议去玉玺煤矿已经快三个月了还没成行,志胜才敞开心怀说出了他的担忧。
面对来自各方面的非议,我说:志胜书记啊,这就对了,肩上有了担子,说明有了责任,不像刚开始把任何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流言蜚语也罢,讽刺挖苦看笑话也罢,还是大家无谓的担心也罢,都没有错,谁让咱们有这么多的想法,我也在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正确的事情,往往得不到理解,是不是咱做错了?如果真的是路子走错了,肖矿长早已经把咱俩骂得一塌糊涂;如果是错的,矿煤质科很快就批准了咱们以质定量、定价的建议,科长还专门到队上做报告,大讲加强煤质管理的好处,矿上还下发了肖矿长亲自签发的文件。
王志胜神秘地说,是吗?我说那能有错吗,文件还能是假的,你这个书记做思想工作,怎么这样粗心,我那儿有文件你瞧瞧。
我把日报产量的夹子从墙上拿下来给志胜看:鳌北煤矿文件“关于对采煤队实行以质量定产量考核标准”的批复。签发:肖伟光。王志胜啊了一声:我还以为是煤质科下发的文件。我说你不想想,煤质科有权力下发矿上的文件吗。志胜说:既然肖矿长同意,证明咱做的是对的,肖可是矿上最大的官,这些副职还敢在背后议论吗?我说:这些不是咱们考虑的事情,你不明白,我也搞不明白,只有走一步看一步。肖矿长没有明确反对,还签发文件,证明咱路子走的是对的,符合领导的总体思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和畏惧,一定要成功,不能半途而废。志胜说:真半途而废了不仅咱们没有面子,也给肖矿长把人丢大了。
我俩在坦率的讨论中消除了隔阂,达成了共识,目标一致向前冲。
一年多没见的单宝平出现了,他没有打招呼就破门而入,还照直在志胜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说:你这小子提拔当官了也不早告诉我一声,怕我抢了你的位置吗?这一脚连踢带蹬的太狠了,志胜猛不防地趴在了**,带着满脸的杀气回过头来反击,一看是宝平,一下软了下来。宝平说:咋样?还不服气是吗?出去较量一下。志胜说:和我较量,小子长能耐了?说说为啥来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得罪谁了,冷不防地下黑手。啥风把你吹来了?赶紧坐下喝水,我给咱安排饭,好长时间没见了,好好谝一场。
宝平说:吃饭就没有必要了,我是要去玉玺煤矿采访国家重点煤炭项目建设情况,顺路过来看看哥们和肖矿长,不知道肖矿长在不在矿上,你问一下,咱们一起见见,让肖矿长中午请客。我下午还要赶到玉玺矿去,你们不忙了咱一起去,看看姚大勇、民录那几个“赊货”。
我说宝平啊,你真是到大城市了,把矿上的规矩都忘了,肖矿长已经不是你走时的采五队队长了,现在是矿长,管上万人,是一般人能随便见的吗?你真耍大了。见不见肖矿长是你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权力联系领导,更没有资格像你说的那样,让肖矿长请客,连想都不敢想。不过你来得真好,倒是我俩遇到疑惑了,你这个大记者,跑的地方多,见识广,给出出主意。
王志胜恍然大悟,说:忙的蹬了闲的,把正事给忘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志胜原原本本地把我们的工作思路、肖矿长签发的文件、个别领导的议论和这段时间取得的成绩一一给单宝平倒了出来。单宝平先是似听非听地应付,一边还在翻他的电话号码本,但是,当志胜有条不紊地带着感情讲到一定的程度时,宝平在洗耳恭听,还不断地插话,拿出一个小本子记录,还几次提醒让志胜说慢点……
听完王志胜的介绍,宝平瞪大了眼睛说:这真是灯下黑,年度煤炭工业会议上提出最响亮的口号就是提质减量促进发展,报社已经把这项工作列入全年报道的重点,分配到各省记者站,站长还发愁找不到合适的题材,现在可好,在我的眼皮子底都发生了,还不知道。
王志胜说:宝平,你在说什么洋话哩,什么灯下黑啊,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要在自己人面前卖关子了,好不好?错对,直说。
宝平说:你们的做法是全国煤炭会议确定的今后一个时期煤炭工业发展的方向,报社正发愁找不到这样的典型,你们倒好,提前为部长想到了,这说明了什么?我说:不知道,能说明什么?宝平说:说明国家出台提质减量的政策是符合我国煤炭工业发展实际的,煤炭严重积压,为什么还要大量出煤,南方许多高科技企业找不到合适的煤源,只好拿外汇、掏高价钱从国外进口煤来满足生产的需要,咱国家这么多煤却没有人要,工人开不出工资。说到这里,宝平以领导的口气发问,你们知道在煤炭大量积压的情况下,国家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建设玉玺煤矿吗?
志胜说:我还真没有想过,你说为什么?宝平说:玉玺煤是低磷、低硫、低灰、高发热量的电力和气化用煤,是国家急需要的紧俏煤种,玉玺一吨煤相当于咱矿两吨,卖高出咱矿煤三倍的价钱。
志胜和我都瞪大了眼睛,我们就是一个简单具体的想法,得到了矿上的肯定,在实施中间还存在许多的问题,不知道和国家的政策是一致的,难道抓煤质真的就有这么大的作用吗?一切的困惑、疑问让大记者给破解了。
单宝平对我们所做的工作继续高度评价,让我们不仅对宝平本人和他所从事的工作发自内心地敬畏,还对目前犹豫不决的困惑有了明确的思路,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我和志胜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宝平也显得十分激动,说:我不见肖矿长了,下午去玉玺矿,明天回来再说。今天晚上咱们吃饭,你看还有谁在,你们管饭,我买酒,咱们整一晚上,把过去的**找回来。我回去要在《国家能源报》上发头版,让功勋队再出彩。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单宝平的出现让长期困扰在我们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了,志胜显得十分高兴,立马张罗晚上的酒席。我说,志胜,一定要准备充分,把大记者灌个够。王志胜说,你放心,交给我办就行了。
三个跟班副队长范印宽上早班,屈百生和张拴柱,还有因明目张胆反对从煤里拣石头被停职到处告状的乙班班长李怀玉。李怀玉和单宝平是远房亲属,宝平到队上第一个就问怀玉干得咋样,我说已经是班长了,干得很不错,一会儿让人叫去,怀玉因反对抓煤质已经停职检查一个星期了。宝平对我们提高煤质高度评价,把怀玉叫来,也是一箭双雕,让宝平顺便给怀玉开导一下思想,缓解一下僵局,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然老停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还有老书记侯文江的儿子侯志均、已故马班长的儿子马建军,这两个后生早就听说宝平的大名,非常敬仰,就是没有机会当面请教,这下可好,要多给端几杯酒了。
场子设在距离矿办公楼一公里外的南山头上新开的矿工餐馆,宝平还提到叫田宝琪,我说宝琪已经被原海峰拽到玉玺给他当吹鼓手去了,半年多都没有音信。他又提到肖矿长,我说,你要叫肖矿长的话,大家都没人敢来了,你是在上面说话不腰疼,你一走没事,大家都下岗丢饭碗了,想叫你自己去叫。宝平又提到了侯书记,我说侯书记倒是可以,要是知道你不走,咱得先到老领导家去请,看能不能来,现在这个时候了,几年不见领导,直接叫喝酒,显得不礼貌吧,我们倒没有什么,主要是考虑影响你这个城里人大记者的形象,另外还有儿子志均在,父子俩坐一起合适吗?
宝平说:看来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叫谁和不叫谁,你看着办,反正是一醉方休。
这句话果真灵验了,一醉方休。摊子从中午十二点半就开始,十个人正好一桌。开始我让建军带了两瓶扳倒井牌子的酒,被宝平看见了,说烟酒必须是我的,谁也不要争,大家也不要把我当外人。王志胜接过话题说:宝平,刚听了你那一番话,还对你另眼相看了,一年多不见长高了,难道把我们当外人了?现在还没有喝酒,原形就露出来了,看你这种德行,我怀疑你说的都是在忽悠大家的假话。宝平说:你咋糟蹋我都行,假的也罢,真的也好,随后报纸上见,现在不争论这些。我说过了烟酒必须是我买单,饭菜你们咋整我就不管了。志胜说:你这不是在打人脸吗?好坏还是一级领导,吃顿饭还叫你这个大记者买酒,还没有开始喝,你不会已经醉了吧?宝平说:醉就醉了,你说啥我不管,烟酒必须我买单。老板在吗?在哩。声音洪亮的一个胖大嫂出来站在宝平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刀,有什么指示领导?
宝平上下打量着这个面带笑容的胖大嫂,把眼睛从脸上移到手里的菜刀上。胖大嫂一下反应过来了,说:真对不起,正在给你们切猪头肉,你这猛然一叫给忘了放下,实在是对不起。
宝平说:只要不是故意的就行。胖大嫂说,绝对不是,再借十个胆我也不敢故意啊。不说了,宝平顺便从包里抽出一沓十元钱的人民币说,给我抱一箱“扳倒井”来,再拿两条最好的烟放在这里,防止有些人趁机钻空子,“欺负”我这个外地人。大嫂看了我和志胜,意思是去还是……我给志胜使了个眼色,对着大嫂说,快去办吧,要不大记者一生气掏百元大钞了。宝平说,百元大钞倒是没有,就这一张一张十元的人民币,今天的吃喝你们花不完。看着大嫂出门远去的背影,宝平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来齐了,我一一介绍后说:建军给每人都把酒斟上,这是一场硬仗,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坐在最边上的李怀玉说话了,什么硬仗,不就是喝酒,宝平哥,你放开整,有我在,他们灌不倒你。宝平瞪大了眼睛,指着怀玉的鼻子,你在说什么,谁把谁灌倒,我们这几个哥们,一起出生入死快十年了,刚遇到一块,还没有开始喝你插什么话。我说:怀玉有气没有地方撒,这下对着你来了。怀玉说:意见大得很,宝平哥,你来得正好,不来我这两天也准备去找你。你给我评评理,我已经被停工一个星期了,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介绍我到这儿来钻黑窟窿,干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就是为了多挣两个钱,井下不出煤谁给钱?现在倒好,我们队不出煤全搞虚名,什么全国先进,狗屁,工人该拿多少还是多少,没有得到一点儿实惠。倒是领导今天吃、明天喝,这奖那奖的钱发一大堆。这两年工作面条件不好,你问问,工人连基本工资都拿不到手,工作面条件才好了几天,大家看能挣几个月钱,又开始折腾,什么“提质提量”,不出煤在工作面拣石头……
李怀玉还要继续说下去,被宝平给打断了,说:不是提质提量,而是提质减量,不要你出那么多煤了。怀玉问,不出煤工人挣啥工资,喝西北风?宝平说:怀玉,现在给你面前放一麻袋煤和一麻袋黄金,让你任选一个,你要哪个?怀玉说,当然要黄金。为什么?怀玉说,这个傻瓜都知道,黄金比煤值钱。宝平说:那我再问你,石头值钱还是煤值钱?怀玉说,那当然煤值钱。宝平说,既然煤值钱你为什么要把石头往上拉,我们是来挖煤的还是挖石头的?既然挖石头山上到处都有,国家为什么花这么大的代价建煤矿?
李怀玉一时无语,嘴里还在嘀里嘟噜说,那矿上考核是按进尺计算产量,整天都拣了石头,进尺上不去,井不是白下了吗?
宝平说:现在就要改变这种现状,矿上已经将你们队由计量考核变为按质考核并核算工资,你不知道?怀玉说:知道是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兑现,不过在煤里拣石头太麻烦。志胜插话说:工人都不嫌麻烦,甲班、丙班都不嫌麻烦,就你乙班嫌麻烦。
通过宝平一番解释和训斥,李怀玉才不吭声地坐在一边了。
李怀玉是一个非常能吃苦却争议很大的人,协议工转正时大家意见很大,是肖矿长点名后,劳资科才极不情愿地为他办理了转正手续。这里面除单宝平的因素外,肖矿长看好怀玉是块好钢,必有出息。
李怀玉是单宝平本家嫂子的弟弟,没有到矿上来时,怀玉经常和母亲来他姐家,和宝平从小就熟悉。他从小就没有了父亲,初中没有上完就辍学在村里晃悠,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让他干遍了,母亲管不住气得跑走了,队长作为一队之长(现为村民小组长)害怕没有人管他了,担心以后走上犯罪的路,给村上丢脸。正好赶上征兵,就把怀玉送到部队管教,想着兴许能成才,这样村里也消停了,不然搞得四邻不安。
李怀玉所去的部队是工程兵,打山洞,这小子一米八以上的个子,人也长得非常排场,被连长看中是个抱风钻的好手,二十个平方米的大断面山洞,别人要搭架子才能够着打眼,他脚下垫两块石头直接就把风钻插了上去打,别人一个班打三排眼,他能打五排。两年下来本来能够提干,部队改革不从士兵中直接提干,优秀士兵要参加军校考试毕业后才能提拔,李怀玉文化基础太差,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工作出色,连里给嘉奖在军旗下照相,作为技术骨干培养,服役期满后转志愿兵。谁知三年服役期满,赶上部队大裁军,基建工程兵全部复员回原籍。
李怀玉回到农村后情绪非常低落,母亲不知道托了多少媒人说媳妇,媒人一打听怀玉的过去和现在仅有的三家破瓦房,还谈不到彩礼,就放弃了。是单宝平的本家嫂子给他提起矿上如果再要人,想个办法让她弟怀玉去,不然连媳妇都找不下。前几年正好赶上第一批协议工到期轮换,土地分田到户,农民自由了,许多家的老人都不再愿意叫娃去煤矿下井,干这担惊受怕的活儿。所以,有宝平的推荐,李怀玉到了鳌北煤矿,按照怀玉在部队的特长,安排在掘进队最合适。而肖矿长当时还是采五队长,给新工人培训上课时,看准了李怀玉是个好苗子,硬要到了后来的综采队,从工人干成班长,四年到期,肖矿长一手安排转成全民合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