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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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袖章还没戴热,陈伦便失去了兴趣。虽然最终接受了联络员的职务,却干得一点儿也没劲。他向来我行我素,做什么事情都有很强的个人意志。可在红小兵组织,屁大点的事情,都得集体开会商量,每次商量都几个小时。很多时候,一件很小的事,争论半天也没结果,于是推到下一次会议再商量,再争论。

结结巴巴读了不少大字报,见到了太多走资派挨打,陈伦烦了。当妈妈也被揪了出来,戴着高帽子游街时。他感到这革命运动,实在没有什么好处。把本很清醒的人,都整成了神经病;把原本很亲热的朋友,整成了敌人,把人变成了牛鬼蛇神。

不过,他也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行为。一次让他几十年后,想起来仍心里隐隐作痛的荒唐行为。

那天,快中午饭时,自由街小学红小兵大队联络员双手插在兜里,带着两个比他个子还要矮的高年级队员,板着脸来到了学校。

学校里很冷清,罢课之后,除了几个住校的老师和校工,平时几乎看不到学生的身影。

下面的操场,有两条瘦狗在篮球架下刨着、嗅着;上面的操场,几个附近农村的孩子在疯跑。

陈伦和两个伙伴,一副领导视察的样子,煞有介事到办公室、各教室看了看,最后来到校长办公室。

门紧关着,陈伦用脚踢着那并不结实的门,提高了嗓子叫道:“王校长,王成刚,大白天你在屋里躲着干啥子坏事?”

门仍然紧紧关着,两个红小兵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又在窗户上听了听,对陈伦说:“屋里没有人,可能没有在家。”

“龟儿子王校长,不在学校里管好这些没有事情干的臭老九,跑哪里去了?”自言自语说完,陈伦转身朝伙食团走去。

伙食团的陈大爷看到三个戴着袖章的学生来了,颤着身子规规矩矩站在灶边,笑得脸上深深的皱纹堆在了一起,大声念着:“红卫兵小将辛苦了!欢迎到伙食团检查指导!”

转了一圈,感到没有什么意思,陈伦往高年级楼走去,想从学校后面的青麻地抄近路过河,经染坊穿过胡家大院回家。

刚走到高年级木楼前,一个穿列宁制服、剪短头发的女教师从楼上走了下来,快步来到陈伦成面前,悄悄在他耳边说:“王成刚这个狡猾的当权派就藏在屋里,他肯定是在整变天账,你们踢开他的门,保证能抓到他”。

陈伦认得这个肤白脸圆的女老师,姓邵,教高年级化学。

邵老师有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笑起来时圆脸上有一对酒窝。

她胸脯很大,衣服却又总显小,每次看到她胸前似有一对小兔子,而那对小兔子随时有可能撑破了薄薄的衣服,从里面蹦了出来。

陈伦每次看到邵老师,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多看看她那鼓胀的胸脯,每看到那鼓胀的胸脯,他就会莫名其妙心跳加快!

好几次暗暗在心里想,要是能让邵老师脱了衣服,看到她胸前那一对小兔子,该多么愉悦呀!

可是,仅只能想想而已,他连走到邵老师身前的勇气也没有。

现在,邵老师来到了他身边,紧贴着他说话,一股奇异的淡香,薰得他自以为聪明的脑袋有些晕了。

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直视着邵老师胸前两只颤动着的小兔子,揉了揉双眼,用了很大的毅力控制住剧烈的心跳,哑着嗓子问道:“你说,王成刚躲在屋里?在整我们的黑材料?准备秋后算账!”

邵老师嫣然一笑,警惕地四下里看了看,一把拉着陈伦说:“你跟我到屋里去,我慢慢给你说明白。”

晕乎乎被邵老师温柔白皙的手牵着,陈伦腾云驾雾般随她来到了二楼两个教室之间的小屋里,被拉到了一张靠墙的小床边坐下。

铺着红色格子花毯的**,淡蓝绣花缎面被子折得很整齐,雪白的枕头上提花枕巾上有一对鸟儿。

墙上贴满了报纸。除了小床,床角边有两只陈旧的木箱,一张小课桌,课桌上面有几个雪花膏、香水瓶和两只搪瓷碗。桌子下面,有两只搪瓷洗脸盆。

闻着邵老师身上的香气,陈伦心里咚咚直跳。两眼时而看着她胸前颤抖的小兔,时而注视那小巧红艳的嘴唇,时而盯看她脸上的酒窝,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他感到嗓子里在冒烟,感到浑身躁热,眼睛里有了一些雾,邵老师的身影开始朦胧。好几次,他想伸手摸她的脸,摸她胸前的兔子。用嘴去触摸那红艳的嘴唇。甚至,他想起了在乡下时发生的一件“事情”。

乡下外婆家大院只有三户人家,左边三间房住着外婆,中间两间房住着周姓两兄弟,右边住着姓刘的人家。

中间的周姓人家,哥哥是个老单身,长年出气不匀,喉咙里总有咳不完的痰,走路做事都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弟弟则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娶的老婆也很漂亮,白白净净不像乡下人,倒像城里工作同志。

刘家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地道的庄稼人,粗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岁月痕迹,身上的衣服总不干净。一年四季,很少看到两口子穿过鞋,只有在劳作一天的晚饭后,才会看到他们在屋前将洗脸水倒在很大的木盆里,三两下洗了沾满泥土的双脚和小腿,趿着很旧的布鞋,在院坝里坐着发呆或吆喝鸡鸭回圈。

刘家有二个儿子,和他们父母一样,成天赤着双脚、裤子挽得很高,一身泥巴的在地里干活或牵水牛到坡上去。

刘家还有个在森工局工作的弟弟,娶了石河乡中学语文代课老师,生了个长得很水灵的女儿。

弟弟和弟媳都忙于工作,漂亮的侄女从小就住在两间空屋里,由刘家人帮着照看。

这女孩儿冬瓜脸细眉长眼,白皮嫩肉,在方圆几里农家属于少有的漂亮女孩子。不但长得漂亮,穿得也很干净,和她大伯、伯母及两个哥哥的脏,有着鲜明对比。

虽身处农村但却是城镇户口,而且她从不认为是农村人,穿着打扮比镇上的人还整洁。这个小名叫珠儿、爱打扮爱干净的女孩子,比牛云成大好几岁,已经发育得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气息!

乡下人解便,都在猪圈旁的粪坑边蹲着,全然不顾是否有人看着,也不管是否有人从身边走过。

好几次,天色麻麻黑时,牛云成从屋后的竹林走到刘家猪圈旁,都看到珠儿蹲在粪坑边方便,又肥又圆的屁股,在黑麻麻的夜色中白得耀眼。

每一次,正在方便的珠儿只要看到牛云成,都会笑嘻嘻的喊他:“小成,你在做啥子?过来一起屙粑粑嘛!”

刚开始,他很不好意思,眼睛根本不敢看珠儿的屁股,可她却满不在乎的蹲在那里,两只手撑着下巴,甜甜笑着和他说话。

中秋节晚上,月亮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吃了外婆用杂粮做的糍粑,喝饱了南瓜汤后,他带大黄狗到后面的山坡上看了一会月亮,从坡上跑下来时。重色轻友的大黄狗居然丢下他,独自和刘家的母狗缠到一起了。

一边叫着大黄,一边往刘家后面的猪圈走。却在猪圈边遇到了只穿着很短汗衫,光着屁股蹲在粪坑边的珠儿。

看到他走了过来,珠儿和前几次一样,叫他过去一起蹲着解便。

那天晚上,不知什么原因,他真就走了过去,扒下裤子,光着屁股和珠儿并排着蹲在一起。

猪圈边的蚊子太多,不到一分钟,就在他小屁股上咬了好几个包,痛中带痒让他难受地扭动着身子直骂:“狗日的夜蚊子太凶了。”

见珠儿一动不动蹲着,他有点奇怪:“龟儿这夜蚊子咋只咬我,不咬你?”

珠儿甜甜笑着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你这个屁股太瘦了,肯定好久没有洗澡,有臭味了,所以才逗蚊子咬。我天天洗澡,身上是香的,所以蚊子不会咬我!”

他气不打一处来,伸过手在她的屁股上摸索着:“你屁股这么肥,这龟儿蚊子应该咬你呀,咋回事嘛?”说完,一把提起裤子:“我不在你这里屙了,回外婆家去,那里的蚊子没有你家的凶。一次最多咬一个包。”

珠儿伸出手想拉他,没有拉住,“咯咯”笑道:“你是个木头脑壳,跑那么快做啥?就不能在这里多陪我一会?”

他往外婆家跑时不满地回答道:“肯定你家的蚊子,让你屁股上发出的味熏昏了,所以才这么凶,专咬别人!”

第二天上午,外婆一家人都到地里干活去了,他还在**睡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珠儿,悄悄来到他床前,见屋里没有人,便伏在他身上,和他嘴对嘴亲了起来。

懵懵懂懂让珠儿弄醒了,他半闭着眼,任由她一对肉团在身上摩擦,任她绵实的嘴在嘴上亲,心里有怪怪、痒痒的感觉,那感觉像什么呢?就像憋了很久的一泡尿,终于撒出去时那样的舒服,舒服得头不由自主的摆动。

被珠儿亲着摸着时,不知是舒服还是害怕,身上竟打摆子一样抖动起来,而且抖动得很厉害。

珠儿亲他的同时,一双手向他下面摸去。

其时,小鸡鸡已经胀得很难受了,里面的尿水就像乌木水库大坝拦住的洪水,很快就要漫过大坝,如再不拉闸,就会爆堤!

珠儿的手,摸着了他那胀得快要爆了的小鸡鸡,羞得他脸上立时烧了起来,羞得他赶紧闭上了半睁着的双眼。

他知道小鸡鸡此时朝天竖了起来,里面涌动的尿液,使得它像竹杆那样硬,他怕珠儿以后会用这事来笑他,说他是个小骚棒!

珠儿摸着朝天竖着的小鸡鸡时,睁大了双眼,贪婪地望着那胀得亮晶晶的玩意儿,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羞愧交加的他,身上更剧烈的颤抖,小鸡鸡在珠儿双手抚弄下,马上就要撒出尿来,难受得他几乎要叫出声。

珠儿似乎比他更难受,她不但用手揉他,而且用手在自己身上揉,那沉重的喘息声好响眼看憋得到了极致,就要将一泡尿急撒出来时,院子里传来了外婆的叫声:“成呀,成,你还在**?快起来吃了饭到坡上去耍。”

外婆的叫声使得珠儿赶紧住了手,一把将他从**拉起来:“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在睡,快点起来,我们一起到坡上去家在扯猪草。”

吃了饭,身不由己的被珠儿牵着,跌跌撞撞到了离家百米之外、石板路上面的石坡上。石坡其实就是一个小山岗,一条石板路从悦河场直通到石河区,小山岗是两个场镇之间的必经之路。

山岗上很平整,有大片茂密的庄稼,还有三三两两的住户,外婆家所在的大队部,也在山岗上。

山岗上有一大片什么也不长的光石头,不过,也不是绝对什么也不长,而是不长树不长庄稼,却长着密密麻麻、像青苔一样的地木耳。地木耳细细地洗净,合着猪肉炒了,加上一点蒜苗,香得让人流口水。可那年月,哪来的猪肉?

珠儿拉着他,钻进一片长得很茂盛的油菜地,把竹背篼放下地,一屁股坐在背篼上,对不知所措的他轻声说:“来,成,过来和我一起坐。”

他放下背篼坐在珠儿身边,不解地问道:“这个油菜地里哪来的猪草?我们到后面坡上去吧!”

珠儿一把将他搂进怀中,狠狠在他额上亲了一口:“你个小笨蛋,我们今天来做那个要得不?打猪草的事等做完了再说嘛。”

他大吃一惊,结巴着问:“做那个事?我做不来呀!”

“屁才做不来,你们这些城里娃儿,比乡下的娃儿醒事早得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坏,哪有你做不来的!”

在乡下呆了二年多,他已懵懂的知道,所谓“那个”就是一男一女光着身,一上一下叠在一起。

乡下人在做农活时,那满口的趣话真是太多。小小年纪的他,早就知道所谓龙头指男人的鸡鸡,所谓茅草一大湾,比喻女人身子下面的体毛。而溶洞水不干,则说的是女人撒尿之处。

一男一女做“那个”以前只是听人们说,某人和某人两个一起“那个了!”某家的婆娘,趁男人赶场时,在苞谷地里和另外一个男人“那个了!”。

有关“那个”这类话题,庄稼人在饭前茶后消遣时常常提及。

连流着清鼻涕的小娃娃,在和小伙伴吵嘴时,也会说:“日你妈,老子惹毛了把你妈妈那个了!”

听说珠儿要和他“那个”,他心里跳得很厉害。不知道应该如何和她那个。可又不愿让她知道他连“那个”都没有那个过,以后会说他太没本事了,会看不起他。 以后,可能这一带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他。

“那个就那个吧!”他心一横,不懂装懂地问:“咋个弄嘛?”

珠儿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了一阵,弯下身子,几把将裤子脱了下来,半仰在弹性很好的背篼上,叉开双腿指着两腿中间说:“把你的雀儿放到我这里头去。”

他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慢吞吞地掏出来软不拉巴的小鸡鸡:“咋个放得进去?”

珠儿有点着急,红着脸问道:“你早上那么硬,现在怎么这么蔫?硬不起了哇?”

立刻红了脸他尴尬地说:“我咋个晓得它现在硬不起来了,反正每天早上我醒来时,它都梆硬!”

珠儿让他走到面前,伸出手来,抓着那毛毛虫一般软软的鸡鸡,一面揉着,一面说:“怪了,怎么会这么软!”

裤子已被珠儿扒到了膝下,他直直站着,小鸡鸡任她用手搓,用舌头舔,甚至含在嘴里吸。可是,不管珠儿如何摆弄。小鸡鸡却依然如毛毛虫垂头丧气、要死不活。急得珠儿满脸绯红,呼吸声更加沉重。

好一阵,仍不能让他的小鸡鸡如早上那样硬起来,珠儿干脆丢下那软软的毛毛虫。一只手在自己胸前揉搓着,另一只手,在两腿间轻抚。

看着珠儿急得脸色发红,气喘吁吁的不再弄他的鸡鸡,转而在自己胸前和下面摸索,他心里也对小鸡鸡有些生气。不明白为什么每天早上,都会被尿胀得坚硬的东西,这会却硬不起来了,搞得他很没面子。

他看到珠儿**的肉缝,有水慢慢浸了出来,看到珠儿胸前的两团肉让她揉得发红,便蹲下身子,伸出手帮着她在两团肉上轻揉。

珠儿身体扭动着,脸上的表情很痛苦,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声,偶尔,还会发出轻声的尖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珠儿终于平静了,一把将他拉到怀中,将胸前两团肉凑到他嘴边,声音很温柔地说:“你吸我的奶儿吧,吸吧,乖哈!”

虽然那天在油菜地里,他的小鸡鸡最终也没能硬起来。从珠儿的表情上看出她大失所望,但在吸着她胸前肉团上红色的**时,他感到有说不明白的舒爽感,从嘴里一直传到腹部,再一直传到心里,让他好多天都怀念那来自心底的颤栗。

现在,和邵老师并排坐在她的小**,闻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他感到心里有了在油菜地一样的感觉。

要是能吸邵老师的**,肯定比珠儿的更舒服!他在心里胡思乱想着。

可是他知道,邵老师的**是不可能让他吸的,而且也不可能让他看到胸前两个肉团,他只能悄悄想想而已。

也就几分钟时间,邵老师站起身来,加重了语气:“反正,我可以保证,王成刚绝对藏在屋里炮制黑材料,你们现在去保证能抓到现行!”

陈伦清醒了。赶紧站起身收回意马心猿,收回在邵老师胸前游离的目光,拍着胸口说:“如果他真的在屋里搞变天账,我马上就去把他抓起来,弄到辩论台上去批斗!”

“相信你一定能抓到王成刚的现行,相信你有能力批斗这个顽固不化的走资派!”邵老师甜甜地笑着,亲热的拍了拍陈伦的肩:陈伦同学以后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

从邵老师房间里出来,陈伦精神抖擞地率领两个部下,再次闯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用力踢着木门,提高了声音叫道:“王成刚,你这个顽固派,大白天躲在屋里搞黑材料!属于可耻的反革命行为,现在我命令你马上开门。否则,我们将采取革命行动,一切后果由你负完全责任!”

声嘶力竭地喊了一阵,一直紧闭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头发凌乱、衣冠不整、满面胡子巴拉的王成刚校长,萎靡不振地站在门口,沙哑着声音低声问道:“红卫兵小将,请问有什么指示?”

陈伦抢上前,伸出瘦瘦的手,一把抓住校长领口,唾沫四溅的吼叫道:“你明明在屋里,刚才为什么不开门?是不是在整黑材料?”

王校长苦笑着,有气无力地回道:“陈伦同学,我生病了,几天都没吃饭了,根本没有气力起床。”

“生病了?生病了为什么不去看病?”

“肯定是装病,躲在屋里整黑材料,妄想秋后算账!”三个小学生围着校长,张牙舞爪地叫着、闹着。

陈伦歪着头想了想,把手一挥:“走,进屋去搜查,看他是不是在整黑材料!”

王校长喘着粗气,用身子拦在门口:“同学们,你们不能进去,你们没有权力到我屋里去搜查!”

邵老师甜甜的笑容一闪而过,陈伦野性大发,挥起拳头打在校长的胸口上:“你敢阻挡革命小将进屋搜查?”

王校长捂着胸口,痛苦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

陈伦抓着他和另外两个队员使劲往外拖,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对于反革命份子,你不打,他就不倒!”

三个小学生拉扯了好一阵,由于校长的坚决抵抗,始终没能把一脸病态的校长从门前拉开,没有办法迈进他的小屋子。

来硬的不行,气喘吁吁的陈伦松开手,将两个喽啰喊到一边:“老子今天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个顽固的走资派!”

他两手叉在腰间,咬牙切齿地吩咐道:“你们马上回去集合全体队员,扛着战旗到这里集合,今天非把龟儿子王成刚拉到辩论台上去批斗!”

恰好那天陈程和其他二名主要负责人都不在家,接到陈伦的紧急通知,十多个队员扛着旗帜,飞快跑到了学校。而这十来个人,都是平时爱打架的角色。

眼见一大群手提腰带、杀气腾腾的红小兵冲了来,认得他们都是本校表现不好的差生、留级生,知道再僵持下去绝没有好处,王校长对满脸得意之色的陈伦说:“陈伦同学,你今天这样的行为,会让你妈妈痛心,也会让你不幸的爸爸感到羞愧!”

不轻不重的几句话,让陈伦懵了,他像从睡梦中惊醒般,望着神情凄然的校长,嗫嚅着双唇轻声问道:“你认识我妈妈和我爸爸?”

王校长惨然笑道:“你回去问一下妈妈,是不是认得我?”

那一瞬,陈伦对自身行为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今天所谓的革命行动,是不是真正的革命行动。他甚至有点害怕,害怕将会犯下一个不能被原谅的错误。

可是,通知来的队员已经雄纠纠、气昂昂地冲了过来。覆水难收!今天的批斗会,想要不开,也不行了!

半小时后,头戴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写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几个黑字的大牌子挂在胸前,手中敲着铜锣喊着:“我是走资派王成刚”的校长,在一群学生的押送下,登上了西门菜市场外面的辩论台。

正是将要吃午饭的时候,辩论台上没有人,台下也没有人。

一群小把戏,吵闹着把校长押上台后,立时在台下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校长低着头弯着腰站在台上,可主持人陈伦只是对着人群说了一句:“现在,我们开始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王成刚。”便再也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该从何批起。

下面的人开始叽叽喳喳议论,有人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更有人对着地上,声音很响的吐了一摊浓痰,发出故意装出的咳嗽声。

陈伦脸上开始发烧,心里也有些慌了,后悔不该听邵老师怂恿,把校长弄到这台子上来批斗。

正在此时,两位十多岁的女红卫兵来到台上,其中一位较为丰满的弯下腰和颜悦色,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陈伦:“小战友,你们是哪个学校的?这个被批斗的人是干啥的?”

女红卫兵的声音特别悦耳,使陈伦想起了“银铃般的声音”这句话。

可他没及细细品味那回味无穷的声音,警惕地反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女红卫兵指了指左臂,唱歌一般说:“我姓商,是一中的红卫兵,专门来帮助你们!”

“哦!我们是自由街小学红小兵大队。这个校长王成刚是个顽固不化的走资派,今天躲在家里整黑材料,变天账,想搞秋后算账!”陈伦简单介绍了情况,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悄声嘀咕一番,自称姓商的女红卫兵悦耳的声音对着下面的人群讲道:“同志们,这个叫王成刚的走资派,在担任自由街小学校长期间,长期执行资产阶级教育方针,在学校推行只专不红。更为严重的是,在伟大的无产阶级**期间,他竟敢躲在黑屋里,炮制黑材料,企图秋后算账……”

听着女红卫兵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讲话,看着她镇定自若的表情,陈伦感到和人家相比,实在差得太远。

除了声音很美,她两脚并立和挥动手臂的身姿,都美极了,在陈伦心目中比女神维纳斯还美。

正当台上台下的人振臂高呼:“打倒走资派王成刚”,陈伦的脑袋被一把裁缝尺子,狠狠打了一下,痛得他“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幸好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两位女红卫兵和王成刚身上,没有人看到他挨打,也没有人听到他的叫声。

捂着被打了的部位,他转过身正张口想骂人!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提着衣领,跌跌撞撞地拖到了台下。

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两个大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脸上。一个压低了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骂道:“你龟儿娃娃想死了!给我滚回去你才晓得锅儿是铁铸的!”

是妈妈!被打得晕头转向的陈伦,从骂声中知道,是妈妈在打他,顾不得周围是否有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他恨恨盯了气得脸色发青的妈妈一眼,含着泪水,倔强地昂着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那天晚上,他没回家,摸到漆黑的教室里,将几张课桌拼在一起,打算就在那上面过夜。

考虑到桌子太硬,他还在学校里的墙上,撕了好大一捆大字报,准备用来当毯子和被子。

垫的和盖的都准备好了,可是没有枕头不行,因为他从小就有个坏习惯,没有枕头就无法入睡。

要是有几本书……

想到书,马上想到了学校的图书室。图书室的一扇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烂了,不但没有了玻璃,连木窗框,也被人打断了中间的格子。陈伦轻而易举地从窗户爬了走去。

图书室里的书真多。不但有好多连环画,还有好多厚的薄的,封面漂亮或粗糙的成人书。

他没有多想,顺手抱起几大本厚书,又借着微弱的月光,选了十多本连环画。

饿着肚子睡在课桌上,正很费力地看连环画时。陈娟和陈程,高建英一起来了。

接过高建英递来的苞谷粑,跑到讲台边跳起来一屁股坐上去,将两只脚晃来晃去,大口吃着,陈伦看也不看姐姐和哥哥一眼。

“你马上和我们一起回屋。”看着小弟弟一副吊儿郎当的小太保样,陈娟很生气,要不是在学校里和高建英在身边,她真会冲上去,把这一脸灰头灰脑的家伙拖下来,给他脸上狠狠一巴掌。

听姐姐用命令的语气叫他回家,陈伦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脸望着黑板,继续吃着苞谷粑,含糊不清地唱道:“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我们就要反对!”

唱完了,苞谷粑也吃完了,他跳下讲台,也不看教室里的三个人,径直走到临时搭的床边,仰倒在上面。顺手抓起一本书,跷起二郎腿,一本正经地唱起了歌:“我们的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一呀个地呀方,就要,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在人民中间吔,生根开花!”

陈娟气得一身发抖,提高了声音,厉声问道:“你听到没有?我叫你马上和我们回家!少在这里装疯迷窍。”

陈程也生气地叫道:“你鸡巴娃儿耍涨了!白天惹了那么大的祸,没有人理抹你就算了,还跑到这里装疯了?”

陈伦憋在心里的火冒了出来,冲到陈程面前,拧着脖子喝道:“我装不装疯,关你娃儿屁事?你要做啥子嘛?”

陈程一把推在了陈伦胸口上:“你娃儿今天肉皮子痒了?要不要我帮你松一下!”

陈伦眼中喷火,挥起一拳打在陈程的脸上,趁他“哎哟”一声,松开手去捂脸时,转身就朝门外跑。

刚跑到门口,一只成年男人的大手,迎面将他头发抓住往外轻轻摔去。站立不稳的陈伦,一个饿狗抢屎,重重摔倒在地上,要不是双手及时伸出撑在地上,肯定会啃一嘴泥土。

刚摔倒在地,他一个急翻身,就地滚出几步,飞快地爬起来,盯着那个黑乎乎的男人,破口大骂道:“你妈的个X,我造了你家的祖坟嗦,凭啥子把老子摔在地上?”

“成!你今天发疯了?连爸爸也敢骂?一会儿妈妈打不死你?”陈娟气急败坏的叫骂着追了过来。

陈伦刚从地上爬起来,陈程已经扑了过来,抓着他的衣领,咆哮道:“你敢打我?你娃儿今天敢打我!我……”

还没有来得及报刚才的一拳之仇,把陈伦摔倒在地上的男人走了过来,一耳光掴在他脸上,恶狠狠地骂道:“你狗日的,吃老子的,穿老子的,还要造老子的祖坟?”

血,从陈伦鼻子里喷射而出,接着便像拧开了的水龙头,腥红的血,哗哗地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陈伦看清打他的人是原来叫舅现在升任继父的男人,倔强地昂着头,一动不动站着,任鼻子里的血直流。

虽然因为停电,学校的操场上的电灯等于摆设,可是惨淡的月光却让陈娟、陈程和高建英清楚看到了陈伦鼻子里不断涌出的鲜血。

血从鼻子里滴落下来,顺着嘴角,滴到了胸前,再往下浸延……很快,陈伦的胸前全让血给浸透了。

陈程和陈娟吓呆了。傻了一样望着怒气未消、紧紧抓着陈伦头发的继父,望着既不哭也不动的陈伦。

高建英“哇!”一声哭出声来,转身跑了。

陈娟带着哭腔对继父求道:“爸爸你不要生气了嘛。成儿还小,不懂事,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陈程也哭出声来:“求求你放了他嘛,他流了好多血!这会还在流。”

抓着陈伦头发的继父火气丝毫没减:“没有吃饭该他背时,血流得多也该他背时!老子今天不把他治服,我就不姓陈!”

陈伦突然手脚并用,疯了似地胡乱扑打着,很凄厉地大叫出声:“随便你打,打死了也不怕!反正老子也不想活了。你打,你打,随便你打!”

夹杂着哭声和饱含悲愤的声音,在夜空里,传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