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守所里呆了几年的牛振中,居住在自由街和兴隆街之间,胡家大院后菜地连着兴隆街的一间小屋。
屋很小,只有灶屋和放了张大床和桌子后,仅能容二个人通行的卧房。
灶屋和里间一样大。仅有简易的灶台,一口装水的大瓦缸,角落上堆了一些煤块和干柴,一个很陈旧的老式碗柜和一只小板凳,是灶屋里唯有的家具。陈吉素家住的兴隆街三十号,离牛振中住的那小屋子很近。
离那菜地小屋不远,有一口很大的井,那井是豆芽厂专修的石井,里面的水质很清,有不少游鱼。
附近的人,为了节约一分钱自来水票,但凡用于洗衣或卫生方面的水,都会到这里来挑。
这井里的水,不论人们怎样挑,总满满的从没干过。
陈伦家一天要用两担井里的水,因为挑水,使他有了到爸爸和哥哥家,和他们亲热一会的机会。
刚从看守所出来的爸爸很忙,天天早出晚归,把哥哥一个人丢在家里,并严正警告他不得再参加任何组织。
好在学校复课闹革命了,牛云春被三中录取了,白天到学校读书,中午、晚上回到家里独自烧饭吃,倒也过得自在。
没有了一号勤务员,自由街小学红卫兵大队的二号和三号有点镇不住。便来找陈伦商量,希望他回去接替大队长,以免这支由他亲手缔造的革命组织散了。
用一只竹编婴儿专用背篼背着妹妹,手拿厚厚一本小说的陈伦,轻轻摇着头,一言不发地拒绝了。
每天挑水,他会顺路溜到菜地的小屋去看看。如果哥哥在,就和他玩几分钟,如果哥哥不在,就会转身到井边挑了水回家。
偶尔一次遇到亲爸爸,他会很开心地依偎在他身边。投入地听他讲一些以前没有听过的故事。听他讲朝天门码头和山城的热闹,讲广安一个叫双河的地方,那里住着的牛姓人家。他希望能听很多很多,可令他失望的是,爸爸很少在家,偶尔在家,也显极其疲惫……
一天上午,陈伦正背着妹妹看书,见哥哥病怏怏地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的从门前走过,便喊道:“喂!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儿痛?”
牛云春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肚子痛得一身没有力气,现在想回去睡觉,你一会帮我挑一担水来嘛,屋里连水也没有了。”
“好嘛,我等会就帮你挑一担水来。”看着哥哥蹒跚的步子,陈伦感到鼻子酸酸的难受。
好不容易把妹妹诳睡了,陈伦赶紧挑起一对水桶,拿出一张水票,到自来水站接了一担水,悠悠晃晃往回走。
可没有想到,刚走到自家门前,猛一抬头,却看到继父抱着妹妹,阴沉着脸站在门里,两眼极不友善地盯着他。
他知道这水是不能挑到哥哥家了,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挑着水径直往家里走去。
进得门来,继父冷冷问道:“明明缸子里还有那么多水,你怎么把妹妹一个人丢在**去挑水,万一她从**摔下来怎么办?”
他一声不吭地把水倒在缸里,心一横,挑着一担空桶又往外走。
“水缸都满了,你到哪里去?”继父提高了声音。
他继续往门外走着,冷冷回答道:“我去挑洗衣服用的水。”
不能从自来水站给哥哥挑水了,只能到井里去为他挑一担水。反正,那水也很干净,周围好多人家吃用的水,都是从井里挑的。
从井里挑了一担水,急忙来到菜地的小屋,看到哥哥坐在灶屋的小板凳上,两手抱着一根扁担,将头撑着,正痛苦地呻吟。
赶紧把水倒在缸子里,陈伦把哥哥扶到**躺下,问他:“你有没有吃药?要不要去看病?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来?”
哥哥捂着肚子,在**痛苦地扭动着身子,不断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唤。
他想再到井边去挑一担水,可是眼前却闪现出继父那阴沉的脸,赶紧到井边再挑起一担水,飞快往家里跑去。
回到家,看继父仍抱着妹妹坐在大门前,和对面的钟屠夫抽着纸烟闲聊。他把一挑水放在小天井边,小偷一样踮着脚尖溜进屋。
拉开写字台的抽屉,在里面翻着妈妈和继父珍藏着的宝贝西药瓶子,认真阅读上面的说明。
很快找到一小瓶解热止痛片、半瓶阿司匹林和半瓶黄连素片,把三个小瓶子装在裤兜里,他一头钻进小巷,飞快往后门跑了。
为了不让继父发现,陈伦从菜市场转到自由街,再从自由街的街公所穿过,从后门穿到胡家大院,再从胡家大院到了菜地小屋子。
哥哥还在**,可是没有再呻吟,也没有再捂着肚子,脸上挂着泪水,平躺在**大睁着双眼出神。
他手脚麻利地将哥哥扶了起来,从碗柜里找出一只小碗,从保暖瓶里倒了半碗温热开水,从三个药瓶里各倒出一片药,喂到他的嘴里,然后把开水递过去,转身急急跑了。
再次绕了一大圈回到屋里,继父已经从大门前回到屋里,正在喂妹妹吃饼干。
看到他从巷子里出来,妹妹张开手叫道:“成,抱抱。成,饼干。吃!”
因为天天带妹妹,这小家伙和他的感情很深,现在想给饼干他吃。陈伦心头有点发热,对着小家伙勉强笑了笑,转身走到灶台边,将灶眼上搁鼎锅的火钩取下来,把鼎锅放好在灶上。准备煮中午饭。
继父不满道:“你刚才到厕所那么长时间,不怕把脚蹲麻了,摔倒在粪坑里?”
看来,继父以为他刚才故意躲在茅厕里了,他心里暗自骂道:“笨蛋!你才会摔倒在粪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