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多钟,汽车驶入了西道县城。
一位美丽痴情的女王,一条喝了其中的水就能生孩子的子母河。《西游记》中描写的“女儿国”曾留给人无数幻想。“女儿国”究竟是吴承恩完全凭天马行空的想象虚构出来的理想乐园,还是历史上果真有过这“女儿国”呢? 史书中记载的东女国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女儿国”呢?
据说,‘女儿国’在历史上真实存在过,那地方现在一些村寨一直将‘女儿国’的古老习俗留存至今。”有专家称巴丹至西道县一带就是《旧唐书》记载的东女国中心。
据《旧唐书》第一百九十七卷《南蛮西南蛮传》记载:“东女国,西羌之别称,以西海中复有女国,故称东女焉。俗以女为王。东与茂州、党项接,东南与雅州接,界隔罗女蛮及百狼夷。其境东西九日行,南北22行。有大小八十余城。”
史书记载,东女国建筑都是碉楼,女王住在九层碉楼上,一般老百姓住四五层碉楼。女王穿的是青布毛领的绸缎长裙,裙摆拖地,贴上金花。
东女国设有女王和副女王,在族群内部推举有才能的人担当,女王去世后,由副女王继位。最大特点是重女轻男,国王和官吏都是女人,男人不能在朝廷做官,只能在外面服兵役。宫中女王的旨意,通过女官传达到外面。
一般家庭也以女性为主导,不存在夫妻关系。家庭中以妈妈为尊,掌管家庭财产的分配,主导一切家中事务。
东女国的遗留部落,有些由于靠近交通要枢,受到外来文化影响,女王死后没有保留传统习俗,逐渐演变成父系社会,一些依旧生活在深山峡谷的部落,仍保留了母系社会的痕迹。
虽然社会不断进步,西道地区却一直保留许些母系社会的痕迹,是适应当地生产环境的需要。这里位于高山峡谷之中,生产条件差,土地、物产稀少,如果实行一夫一妻制,儿子娶妻结婚后要分家,重新建立一个小家庭,以当地经济能力根本无法承受,生产资料分配不过来。而且地处封闭的深山峡谷,和外界交流几乎隔绝,不容易受到外来文化影响。
在这里,女性是家庭的中心,掌管财产的分配和其他家庭事务,与东女国“以女为王”相似,有的家庭30多个人,大家都不结婚,男性是家中的舅舅,女性是家中的妈妈,年纪最大的老妈妈主宰家中一切。
相当大一部分人依然实行走婚。男女集会时,男方如果看上了女方,就从女方身上抢来手帕、坠子等,如果女方不要回信物,就表示同意了。到晚上,女方会在窗户边点一盏灯,等待男方出现。
这一带,人们居住的都是十多米高的碉楼,小伙子必须用手指头插在石头缝中,一步一步爬上碉楼。房间窗户非常小,中间还竖着一根横梁,小伙子就算爬上了碉楼也要侧着身子才能钻进去,好像表演杂技一样。这个过程要求体力好,身体灵活,也算是一个优胜劣汰的选择。
第二天鸡叫时,小伙子会离开,从此男方可天天来或可几个月来一次。也可以从此不再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叫做“甲依”,就是伴侣的意思。女方可以同时有很多“甲依”,但也有极少数姑娘一生只有一个“甲依”,两个人走婚走到老。
女方生小孩后,“甲依”一般都不去认养,也不用负任何责任,孩子由女方独自抚养,男人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西道森工局,是一个组建不到三年的新局。局机关在县城北边,穿过马路是兵站,兵站紧挨解放军十四团团部。
局机关很大,有在县城最漂亮的办公大楼、标准的篮球场、能容纳上千人开会的大礼堂、窗明几净的职工子弟中学,还有可容纳上百人同时就医的职工医院。
局机关大院左边的职工医院紧邻西藏昌都运输公司车站,右边招待所和大伙食团和县百货公司仅一墙之隔。
从汽车上爬了下来的几十号新工人,满脸灰尘,浑身披了厚厚一层黄土,牙缝里也满是尘沙。
陈伦和周端午、孙月柱等人相互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时,含混不清地想起在一本什么书上,看到过清光绪年间一位翰林院王姓大学士写的《七笔勾》:
万里遨游,百日山河无尽头,山秃穷而陡,水恶虎狼吼,四月柳絮稠,善画无锦绣,狂风骤起哪辨昏与昼,因此上把万紫千红一笔勾;
窑洞茅屋,省上砖木措上土,夏日难晒透,阴雨更肯露,土块砌墙头,灯油壁上流,难掩臭气马粪和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
没面皮裘,四季常穿不肯丢,纱葛不需求,褐衫耐久留,裤腿宽而厚,破烂亦将就,毡片遮体被褥全没有,因此上把绫罗绸缎一笔勾;
客到久留,奶子熬茶敬一瓯,面饼葱汤醋,锅盔蒜盐韭,牛蹄与马首,连毛吞入口,风卷残云吃罢方撒手,因此上把山珍海味一笔勾;
堪叹儒流,一领蓝衫便罢休,才入了宺门,文章便丢手,匾额挂门楼,不向长安走,飘风浪**荣华坐享够,因此上把金榜题名一笔勾;
可笑女流,鬓发蓬松会馒头,腥檀乎乎,面皮晒铁锈,黑漆钢叉手,驴蹄宽而厚,云雨巫山哪辨秋波流,因此上把粉黛佳人一笔勾;
塞外荒丘,土鞑回番族类稠,形容如猪狗,性心似马牛,嘻嘻推个球,哈哈拍会手,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因此上把礼仪廉耻一笔勾。
那一瞬陈伦暗想,如果把“土块砌墙头,灯油壁上流,难掩臭气马粪与牛溲,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改为“乱石砌墙头,遍地屎尿臭,遮天蔽日狂风总不休,因此上把雕梁画栋一笔勾;”简直就是对这地方真实的写照。
拍打了好一阵,身上的衣服方显出本来颜色,可嘴和鼻孔里的沙尘,却没法立时解决。,只能用备用卫生纸反复擦拭。
新来的几十名工人,站在大坝子里跺脚,搓着麻木的耳朵原地踏步,眼神中透出失望、期盼、渴求的复杂表情。
凛冽的寒风狂吹不休。屋檐下、坝子里跳跃散步或觅食的一群乌鸦,时而发出“呱呱!”的怪叫声,几条肥瘦不一的土狗在院里追逐。一些身着厚棉衣、头戴海狐绒护耳帽、脚穿翻毛大头皮鞋的人们缩着脖,匆忙走过。
局机关没人理会这些刚从内地来的新工人,他们在寒风中呆立等候,心里一片茫然。陈同志时而办公大楼,时而伙食团,时而招待所,掉了魂似急急走来走去,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忿然。
陈伦缩着脖子在地上跳,两手不停搓着,对冷得缩成一团,好像矮了十公分的张春玉戏谑道:“在路上,我还以为这里会扯起大红横幅,敲锣打鼓迎接我们,晚上至少有大酒大肉接风!现在看来,美好的愿望落空了!”
张春玉苦笑道:“这鬼地方,和我想象中的森工局相差太远。”
陈伦四处望了一眼,揶揄道:“以伐木为业的森工局,可四周全是光秃秃的荒山恶石,还不如我们家乡九盘山上的树木多……”
张春玉使劲跺着脚:“这里是县城、局机关,伐木场离这里起码还有几十公里,直接从事采伐的工段更远了,全都在深山老林里。”
好一阵,陈同志出现了,神情极不自然地招呼道:“对不起了同志们,由于省城采供站和局机关信息交流有误,以为我们明天才到,局里今天没有做好迎接的准备,让大家受委屈了。现在,伙食团临时做好了饭菜,请大家将就吃一顿,明天就到伐木场。”
到森工局的第一顿饭,为半生不熟的大米饭、素炒莲花白。
看着大家吞药似苦着脸默默吃饭,一路上倍受崇敬的“陈老当”恼怒地对厨房炊事员大发雷霆:“你们也太不像话了,同志们从内地来到这里的第一顿饭,一个素炒莲花白就打发了!以往每一次新工人来了,局领导亲自出面,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独独我带队这一次,连个出来迎接的人影都没有,你们就用这样的伙食来招待?太过分了吧!”
厨房里,几个炊事员一声不吭做事,没有人理会他。新工人们低着头,无滋无味地扒拉着饭菜,也没有人说话。诺大的食堂,只有陈同志激昂的声音。
第二天,一辆大卡车把陈伦他们这批新工人,拉到了离局机关三十多公里外的第三伐木场。
三十几个人,全部分到了和场部机关挨着的三工段。陈伦和孙月柱、周端午分到一个班。
每人领了黑色的厚棉衣、厚厚的绒裤,劳动布工作服和军用水壶、雨衣,以及用以绑腿的牛毛毪子。
陈伦他们三人被分在大工棚隔壁一间小木屋,木屋靠右边的墙,用长长木板搭成可睡二十个人的通铺,通铺下面,有一只汽油桶改做的火桶,铁皮烟囱插在油桶上,直端端从木屋顶上支出,火炉里,粗壮的木柴燃得很旺。
走进这间小屋,会立时感到非常暖和。和屋外的寒冷形成强烈反差,如两个不同季节。
陈伦被分配在靠窗第三个位置,孙月柱紧挨着他,往里挨着周端午,然后是六个南充大龄青年。
铺床时,一个严重问题令陈伦作难了。从家里出来时他没带毯子,更没带垫絮或褥子。
看着同来的人各自忙着铺好床位,唯有他和孙月柱的铺位还空着,一个近六十岁的小老头和善地问他:“小伙子,你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就把床铺好休息一会,刚到高原上,身体不适很正常,过几天就会好的。”
孙月柱没有铺床,因为他爸爸就在三场伙食团当炊事班长,这家伙把行李往通铺上一扔,就找他爸去了。
正当陈伦极度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孙月柱回来了。他手脚麻利地打的行李,将两床宽大的厚被子拿出来,友好的对陈伦说:“老兄,麻烦你帮我一下。”
陈伦伸手帮着孙月柱拉扯着过分宽大的棉被时,灵机一动玩笑道:“猴子!你这被子太大了,如果再折成三折,就显得高高在上,睡在上面会往下滚的。”
孙月柱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就是,出门时,我妈非要弄这么大两床被子,说是盖一床,垫一床。没有想到床位这么紧,是有点铺不下哈。”
陈伦皮笑肉不笑地说:“看在我们同一地区来的份上,这个难题我帮你解决,但是你得请我好好吃一顿。”
孙月柱爽朗地笑道:“不就是想吃点好的?哈!没问题……”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陈伦耳朵边悄声说道:“随时到我老汉那里去,想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肚子装得下。”
陈伦大笑道:“好!一言为定。”抬头看看四周,见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也把嘴凑到孙月柱耳边:“瓜娃子嗦!你这被子和我两个合垫,不就正好吗?”
孙月柱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笑嘻嘻回骂道:“你才是个瓜娃子!”
徐玉梅和董顺渠也和陈伦分到了一个班。张春玉和沈明亮直接分到了场部机关。
有人私下悄悄议论,沈明亮分到场机关很正常,因为他爸是这个场的一把手。张春玉能分到机关虽不正常却也正常,因为,她是沈主任亲自选定、未过门的大儿媳妇。
张春玉的爸爸到新建局后,虽兢兢业业工作,平时也不敢多言,可仍被造反派们隔三岔五抓了去批斗。
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虽是一把手,却是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属于结合进新班子戴罪立功者,很多事情必须看造反派的脸色。党委会上,必须服从大多数人决定,而当时的大多数都是造反派。
由是,一把手虽对张总的遭遇很是不平。可也只能憋在心里,私下里悄悄安慰他一番,公开场合根本不敢发表不同意见。
听说,张春玉本来不能被招录。全靠局革委副主任、三场革委主任沈红革亲自点名,才被特招了。
沈主任和张总工同是巴中人,在老局工作、没得志前,曾受到张总工多方关照。得志后,在一次回家探望老母返回单位时路过县城,突发善心,提了点不值钱的点心,拐到张总工家中,看望了他在县医院任护士长的夫人。
也就是那次,沈主任发现了漂亮的张春玉,当即被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迷住了,回到局里三番五次找到张总工,要求他把女儿说给大儿子沈月亮。
不知处于困境中的张总工是否同意了这门亲事。反正,在这批新工人到达时,沈主任的老婆领着一个和沈明亮长得很像的大个子。屁颠颠跑了来,大呼小叫帮着张春玉拎行李,逢人就介绍说这乖女娃,是她家月亮未过门的媳妇。
第二天,第三天,都有大批新工人来到三场。
其时,森工企业参照军工企业,照搬人民军队的编制,工段被称为连队,伐木场改为营,森工局为团。
新招工人绝大部分被分到三段,也有一部分被分到二段和一段。
三工段的新工人,被集中在大工棚里学习三天,军训三天。
伟大领袖号召“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森工企业自然要学习大庆,学习王铁人的硬骨头精神,完成抓革命促生产的光荣任务;紧跟党中央和中央文革,学习无产阶级**大好的形势,把无产阶级**进行到底;学习国际共产主义的大好形势,为支援世界革命而努力。
第五天开始,领导向新同志介绍本工段情况,介绍森工企业几大工种。工段按部队编制改称连,段长即是连长,支部书记为指导员。连队以下,以排和班划分劳动单位。
指导员是连队一把手,负责管理二百多人的全面工作,连长负责生产安排,属于指导员的助手。
除了指导员和连长,各连队配有统计员,劳保员,检尺员,保管员,司务长,卫生员等脱产干部。排长半脱产,班长不脱产,天天和工人一道出工。
三连指导员姓胡,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胡子瘦老头。
连长姓夏,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不久的中等个子墩实汉子。
穿着长皮毛大衣,戴着毛皮帽子,脚上穿着藏靴,随时提着一杆大烟袋的胡指导员,有很浓的乐山口音,会把吃面说成吃命,把盐巴说成银巴,刚开始听他讲话,有很多意思搞不明白。
不但家乡土话难懂,而且脾气大得吓人。给新同志第一次讲话,既把一个雅安的姑娘吼哭了,也让自己丢足了脸。
那天早上九点的职工学习会,胡指导员振振有词地说道:“现在,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印度支那人民抗击美帝国主义的斗争,在我国人民支持下,取得了巨大胜利……”
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雅安籍女孩,从通铺上站起身,急急往大门外走去。
正讲得有劲的胡指导,不经意一瞥间,发现一个窈宨的身影正要出门,提高声音大吼道:“门口那个女娃子,你给我站住!”
那姑娘也姓胡,单名一个蓉字。爸爸是林业厅下属雅安林业运输处的司机,驾驶着解放牌汽车,长年累月在康藏线上奔波。
胡蓉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父母最疼的一个孩子。原本,父母不打算让她到条件艰苦的高原上工作。可看似娇柔,骨子里强胜男孩的胡蓉,因为几个要好朋友都被招工到森工局。便非得要到藏区锻炼,硬是缠着让爸爸为她报了名。愉快地打着背包,和几个好友一起到了康藏高原。
她长得身高一米六三,脸盘是鸭蛋形,眉、眼、鼻、嘴都长得很好看;
身材更是没得说的,除了胸部和臀部过于丰满,其他部位,都可用“恰到好处”来形容。
刚到这里两天,便被一伙眼睛看直了的大龄青年,当面背后称为“三场一枝花”。更有胆大者,屁颠颠于身前身后帮着做事。
因为肚子不适,急着要到厕所方便的胡蓉,被指导员的怒吼吓了一大跳。回转身茫然望了望,又转过身,加快脚步走了出门,小跑着往厕所方向跑去。
并非胡蓉有意和指导员对着干,而是因为她再不赶紧跑,就有可能拉在裤子里。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当然不愿出那样的丑。
还有一个原因,胡指导员坐在大工棚里的通铺上讲话,里面的光线很暗,站在光线较强大门口的胡蓉,根本没法看清是什么人在吼叫。
“水火不留情,屎尿胀死人”。就是犯了罪的人,也得让人及时解决问题。她不认为在会议时起身到厕所有什么不妥。可没想到,却惹得指导员大为光火。
胡蓉回身看了一眼却照样跑走了,感到自尊和权威受到侵犯的胡指导员,气得把跟随了他好几年、杯壁积着厚厚茶垢的大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胡蓉方便后刚回到工棚,睁大双眼想要找一个离火桶近的好位置。耳边却传来一声炸雷似地猛喝:“你这不听招呼的女娃子,给我站好!老实交待,刚才干什么去了?”
浑身吓得一颤,眼睛有点近视的胡蓉,闭了一下双眼,重新睁开大眼,望着气得胡子翘了起来的指导员,“哇!”一声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委屈极了地诉说:“你吼啥子嘛?我拉肚子方便去了,有什么可交待的?你身为领导,这么凶巴巴吼一个女同志,算什么本事?”
胡蓉这一哭,大工棚里有好几个人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掺合道:“你指导员对新来的革命同志,就是这个态度?”
“我们是来抓革命促生产的,不是来受气的,指导员同志请注意你对革命战友的态度!”
“指导员这样的行为,和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差不多!”
几个曾经当过红卫兵的大龄青工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大声叫道:“三工段的革命同志们,我们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到这里来既要参加劳动,也要继续开展**。今天胡指导员对待革命新战友的态度,根本就不像革命领导干部。比过去的走资派,比旧社会的黄世仁更恶毒……”
“打倒黄世仁!”
“向资产阶级黑线开火!捍卫无产阶级的新世界!”
“打倒胡传魁!”
有几个人来自宜宾的新工人,蠢蠢欲动地叫道:“新工人同志们,把姓胡的走资派捆起来,游街示众!”
“让他向受了欺负的女同志赔礼道歉!”
场面一下乱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指导员,傻瓜似立在火桶旁,张口结舌话也说不出来。不知因为离火桶太近,加上衣服过厚,或被新工人一阵口号声吼晕了头。胡子巴喳的脸上,汗珠不停往下流淌。
眼看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搭话的夏连长站了起来,中气十足地喊道:“同志们!新来的革命战友们,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首先,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连队其他几个脱产干部,也赶紧站了起来,帮着维持秩序,劝说情绪激动的新工人坐下,劝大家有话好好说。
好一阵,乱哄哄的人群方安定下来,胡指导员阴沉着脸,喘着粗气坐在火桶边,望望那些瞪大了眼睛恨着他的新工人,看看默不作声的几个连队干部,压低声音对夏连长说:“狗日的,这些新工人以后怕是难球得管好!”
学习结束后,新工人开始正式上班了。
军事化管理的最大体现,就是每天早上,全体人员在大工棚门前集合。每天早上集合完毕,由值日排长点名后和部队一样,向站立一边的连长、指导员敬礼,报告应到和实到人数。
指导员领着读一条或几条毛主席语录,由统计员总结昨天工作中的成绩,指出存在的差距,表扬进度快、质量好的班排,批评或激励进度慢、质量差的班排。
最后,连长就当天生产中必须注意的问题讲话,有时也会安排临时任务,或右调某一临时任务的重要性。
因为工地离连队很近,中午和晚饭,基本都全体集合回去吃。
这里气候虽然很差,居住条件更差,但伙食相对内地好多了。在内地每个城镇居民每月只能供应一斤猪肉,这里却每月供应二斤,每星期都可吃上一次猪肉,每次半斤。
除了每周半斤回锅肉,每天晚上都有牦牛肉、牛排烧萝卜或牛、羊肉烧洋芋供应。
素炒莲花白、炒萝卜、粉条拌胡萝卜丝、生炒洋芋是连队每天供应的主要蔬菜。这些素菜都五分钱一份,份量很足,可装大半搪瓷碗。
每天吃了晚饭,各班要组织学习。学习的内容和内地差不多,主要是国内大好形势,反对美帝和苏联修的大好形势。不同于内地的是,增加了省内外林业系统革命造反派的一些宣言。
每晚的学习,会持续到九点半。
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围在各班烧得旺旺的火桶前,一本正经读《四川日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的各种社论,读迟群和谢静宜的文章。
一个人读累了,另一个人接着读,直读到大多数人瞌睡得闭不开眼。
读完了社论、文章,还不能睡,每个人还必须发言谈感受。谈感受被要求结合实际。老同志要结合自身,大谈**的好处。谈文革前,由走资派把持时的苦大仇深;要揭露走资派只专不红,大肆宣扬资本主义道路的反动罪行。颂扬文革以来,造反者打倒走资派,结合进领导班子的丰功伟绩。
新同志被要求谈工作以来,对本单位大好形势的感受,对抓革命促生产的体会。
所有发言会被记录,不发言绝对不行,发言时敷衍也不行。每个人必须结合自身实际,有板有眼说上至少五分钟,会议主持人满意了才会轮到下一位。如果发言不过关,必须重新说。每天会议结束时,人们已经很困,回到铺位脱了衣服就会很快睡着。
初到高原,很多新工人感到气候不适,每天至少有十多个人泡病号。有几个身强力壮,甚至在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锻炼过、平时提劲打靶的大龄青年,一连好几天赖在暖暖的被窝里。不但不上班,还吵闹着要伙食团煮病号饭。
新招来的工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农村,除了气候不适,对这里的什么都感到很满意。毕竟,这里是国营大企业,不但有很好的劳保待遇,每月固定的高工资收入,比起在农村,累死累活一年干到头连肚子都填不饱,强过一百倍。
少部分城市大龄青年,文革中经历了不少磨难,特别是下乡后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沾父辈的光招工到了高原上,虽嘴里成天不依不饶吵闹,遇到点小事就提劲打靶,摆出一副造反派的架式。可实际上也只是虚劲过嘴癮,真要让放弃这份待遇极好的工作,回到内地继续当知青,打死他们也不会愿意。
慢慢地,新工人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开始融入到了森工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