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程带陈伦到厂里玩。
他炫耀地对每一个人介绍陈伦:“这是我兄弟,从森工局回来探亲!他现在月工资五十多元。”
遇到和他关系好点的人,会抬起手腕,露出那块金黄色瓷面的手表说:“这是我兄弟送的新表。”
中午,陈程非要陈伦留在厂里吃饭。
这个厂的菜全是素的,芋头,藕片,莲花白,菠菜,虽然菜很新鲜,但明显缺油。和高原上的伙食相比,少了油和肉。
陈程对陈伦说,他每个月伙食费八元。
工资二十一元,除了八元伙食费,存十元,还有三元钱零花。
陈伦在高原上吃惯了大油大肉,这些缺油而显清汤寡水的菜,实在难以下咽。然而,盛情难却,只好皱着眉头心里宽慰自己:盛情难却,将就一顿吧。
正吃着饭,一名身穿工装,头戴帽蓝色子,端一只铝皮饭盒的女人扭着腰肢走了过来。从饭盒里拈起几块半肥瘦的腊肉,轻轻放进陈程碗里柔声说:“晓得你爱吃腊肉,这是专门给你带的,在伙食团蒸热了,很香。”
陈伦看着这个漂亮的女人,有似曾相识之感,可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蹲在地上的陈程赶紧站了起来,指着陈伦两眼放光地说:“嗨!这是我弟弟,从森工局回来探亲。”
那女人回过身,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陈伦,五官清秀、白中透红的脸上溢满笑意:“你叫陈伦,小名就叫成吧?我住在你家对门哟!”
对门?陈伦清楚记得街对面只有黎竹春、廖梅和彭云竹。
眼前这人,好像是彭云竹。可又不像是彭云竹。彭云竹在川剧团,不可能一身工装出现在这个小厂。
陈程“呵呵”笑着,在陈伦肩上轻轻拍了拍:“你娃儿咋回事?不过走了一年多,就不认得人了?再认真看看。”
漂亮女人嫣然一笑,取下头上的帽子,把头轻轻摆动几下,瀑布似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双手叉在腰间,摆了个极好看的姿式笑呵呵地问陈伦:“还认不出我是哪个?”
陈伦放下饭盒,傻笑道:“当然认得你,你是彭云竹大姐嘛!”
陈程介绍道:“川剧团撤销了,所有人全部下放到轻工系统,她到我们厂快一年了。现在的身份和我一样——工人。”
陈伦看看陈程饭盒里的腊肉,再抬起头看看春风满面的彭云竹,暗想:这女人早就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可怎么和陈程的关系有点暧昧?
也许,他俩人就只是街坊邻居的关系,是一种姐姐对弟弟的关怀吧!就像董顺渠对自己的关怀。
不过,从彭云竹那勾魂摄魄的眼神,陈程极不自然的表情中,陈伦隐隐感到:他俩绝不仅是邻居或异性姐弟那么简单。
在家里呆着无事可干,陈伦回了一趟兴隆街。去兴隆街干啥?他说不清、道不明,只是心里强烈地认为:应该回那条街看看,至少,应该见一下高建英。虽然当年在这条街时还很小,属懵懂的孩提时代。但这里有无穷回忆,有让他真实感受的温情关怀,一个让他难以忘却的朦胧身影……
几年不见,他有太多话想和高建英说,有一种情愫在心里涌动。或许,以他的实际年龄,谈情说爱还为时过早。但,他渴盼拥有一个相互理解、能说心里话的女性,一个比他年纪大一点,懂得关爱、愿意听他讲故事,心甘情愿按他想法行事的女性。
内心深处,他渴望拥有张春玉那样漂亮,静如处子动若脱兔的知性女人。楠山县,给他感觉最好的女人,只有高建英。
高建英家搬走了。搬什么地方去了?左邻右舍都摇头说不知道。心里难受的陈伦,在高建英家门前站了好一阵,心里涌出一句书上看来的话:景物依在……
无奈之下,陈伦到薛家坐了一会,塞给了薛妈妈五元钱,再到黄家院里走了一圈。路过简阿姨家时,她家门紧关着,门前小花园里没有了艳丽的花草。不过,还种着一些时令蔬菜。
看着简阿姨门前的篱笆,他想起了毛妹,想起了毛妹额上那道伤疤。想起触目惊心的血,从她那卷曲的刘海下慢慢沁出,从额上往下流淌经由鼻梁一直往下,在她漂亮的脸上流下丑陋的痕迹。。。。。。
周聋子仍表情木然地摇着纺车,周万元没有在家。许文祥姐姐看到陈伦,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坐。就在许家的丝瓜架下,陈伦和许文祥姐姐说了一会话。转身走到河边,踩着那些熟悉的石头过了河。
假期的学校依然冷清,下面的操场和上面的操场,都没有人。操场外边,那几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树得了重病一样低垂着头。斑驳的树身,多了一些或深或浅的刻痕,奇形怪状的枝杈,张牙舞爪伸向空中。几只叫不出名的小鸟,有气无力地在枝杈上跳动,发出沙哑的叫声。
走到高年级楼上,两间教室锁着,邵老师的房间也挂着弹子锁。
在学校里逛了一圈,没有遇到一个人,更没有人盘问他。儿时的同学们,应该都还在读书吧?文革虽还在继续,但动乱基本结束了,学龄青年应该在静静的校园努力学有所成,将来为人民服务。
可他,已经是森工企业的正式工人,一个在康藏高原上工作,为社会主义建设砍伐木材的劳动者。
一连几天,都没有打听到高建英家的地址,陈伦心里生出几分郁闷。回到家无事可做,成天游手好闲,不如在高原上充实。
开学了。弟弟妹妹上学,妈妈和哥哥上班,姐姐仍在乡下当农民,成天独自呆在家里,闲得难受。陈伦想看书,可是家里所有的书都没了。他参加工作后,那些偷来、给了他知识的书,早被陈程卖到废品收购站了。
练长根真到楠山县来了。
那天下午二点过,陈伦坐在屋外的铺子上,正和依然白胖的宋老娘子胡侃,突然看到从幸福街小学那面,东张西望走来一个高个男人。那似曾相识的男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还隔着十多米远,他已认出大街上数着门牌号的男人,正是在重庆帮了大忙的练长根,赶紧跳起身来,大叫着:“练师兄!”迎了上去。
晚上,招待练长根在家吃饭时,妈妈和继父热情劝他喝酒吃肉。对他在重庆给予陈伦的帮助,表示了真诚感谢。
有教养而且很客气的练长根,对长辈很尊重。从他的举止言谈可以看出,非寻常小市民家后代。
当晚,陈程和陈伦睡了一张床,让了一张床给练长根睡。
可能喝多了酒,或许因为年龄太小不懂应酬。上床不久,陈伦就沉沉睡去。
陈程和练长根抽完一包烟,你一句我一句聊到二点过。
第二天早上,迷糊中的陈伦,听练长根起床了,陈程和他小声说着话。
“这么早就走了?不如再耍一天吧!我请一天假,陪你逛逛楠山城。”
“不了!我必须明天赶回德阳,已经超假了。再不回去,单位的头头要冒火!扣工资是小事,弄不好还要挨批。”
“我喊陈伦起来送你到车站!”
“不要喊醒他!让他睡吧。你也不用送我,我自己到车站就行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们,你们如果到了德阳,就和我联系。”
一个声音对陈伦说:应该立即起床,把练长根送到车站,来而不往非礼矣!可他实在不想起床,还想睡。另一个声音说:唉!不用去送了,你已请他吃了饭、喝了酒,也留他在家里住了一夜,欠他的情已还了,车站离这里很近。而且他不止一次来过,没有人送也不会走错。
就在两个声音的争论中,两种思维的交替中,陈伦清楚听到陈程和练长根出了门,轻声往楼下走去。
半小时后,陈程回到了屋里,抓着陈伦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你娃儿不落觉!昨天晚上说好了送练师兄到车站,刚才假装没有醒!”
陈伦想回单位了。家里和家乡已让他感到不再适应。离家前两天,陈程带他到了李朝忠家。
李朝忠已于一年前,调到了陈程所在的木器厂。现在和陈程的关系很好,属于称兄道弟的哥们。
人称“李二哥”的李朝忠,说起来,属于牛振中的徒孙辈。原本只是建筑社一打杂小工人,靠了手脚勤快,被老牛的一个徒弟教会了泥水匠活。
学会了泥水匠,但却不认真干活,成天和一帮年轻人在工地上挥拳弄棍,下了班骑着自行车,到处求师学艺或找人切磋武艺。十多年下来,仅混了个二级工,却逢人就吹自己是五级工。
技艺平平,单位反响很差。被人当面尊称一声“李二哥”背后骂为“李宝气”。和一个棉纺厂的漂亮姑娘结了婚,却没有好生过日子,成天和一帮年轻人混在一起。
不过,虽然成天神经兮兮打冲拳吹大壳子,却在文革中保持了清醒。在最适合跳出来时,和陈麻子一起扯起了造反大旗,但很快就自动退出了组织。在其后的动乱中,当了一个虽不风光,却没有和人结怨的逍遥派。
李二哥家住东门城门口。他家外面没有铺面,从一个很窄的巷子进去,里面有天井和几大间旧式木板房。几大间木板房,是李妈妈的全部产业。
李二哥的妈妈很早就离了婚,在胜利街小学对面摆了一个补皮鞋的小摊,是一个相当和善的老人。
陈程前两天和李二哥约好了,说要带回家探亲的陈伦去他家玩。高兴得他当场在车间里来了个前手翻,拍着陈程的肩直夸他够朋友。
天井里光线很差,充当客厅的房子光线也差。老式的雕花木椅,老式的八仙桌,老式的茶几和老式的黑漆木板壁,使得屋里很阴森。
除了兴致勃勃的李二哥,还有他漂亮的老婆,以及一个十六七岁的圆脸姑娘。
虽然光线很暗,但陈伦却看清了姑娘长得很好看:苹果脸、大眼睛、直鼻梁,不大不小的嘴,略微丰满的胸部和恰到好处的腰身,以及圆圆的屁股。
看着姑娘时,陈伦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慌乱了起来。直觉告诉他,已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尽管他不知道这姑娘是谁。
从进屋以后近两个小时,根本没有听李二哥和陈程说话,陈伦的眼睛全在姑娘身上打转,心思也全落在了姑娘身上。
几次想打断李二哥的谈话,几次想问这个姑娘是谁。可是,他却没有那份勇气,只好在心里胡思乱想。
可能是书中所谓一见钟情?表面上故做平静的陈伦,心里极其慌乱。暗想;要是能和她单独相处该多好呀。单独相处能怎么样?至少,可以打听她的名字,问明她已经工作或者还在读书,或者属于待业青年。弄清她的名字了,以后也许就可以和她通信。也许,就可以和她进一步发展,一直发展到谈恋爱。
漫无边际胡思乱想之际,李妈妈进来叫开饭了。
吃饭在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和客厅一样光线不好。饭桌上方,挂着一只十五瓦的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使屋里比客厅稍亮堂一点。
八仙桌上有几大盘肉菜。主菜是大块半肥瘦猪肉,加了豆腐干和蒜苗,炒得黄晶晶香喷喷,令人馋涎欲滴。
李二哥属豪饮人士,李妈妈虽为女流,但酒量相当不错。就连那圆脸姑娘,好像也能喝酒,在她面前,同样摆了一只陶瓷酒杯。
随着李妈妈一声号令,除了李二嫂端了一勺汤,一桌人全都端起了斟满白酒的杯子。
李妈妈满面笑容开场:“今天这杯酒,既为陈伦接风也为他送行,祝你在单位上好好工作,争取入党、提干,为你爸爸妈妈争光!同时,感谢你和哥哥到我家做客,感谢你的厚礼!第一杯,大家一齐干了!”
包括那姑娘在内,几个人同时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喝的是本地散装白酒,口感较瓶装江津白酒差,但喝进陈伦嘴里,却有丝丝回甜,感觉中比泸州特曲还爽口。
吃到一半时,李妈妈发现陈伦老是看对面姑娘,莞尔一笑伸出左手指着他对脸色桃红的姑娘介绍道:“玉兰你不要只晓得喝酒,要认到人哈,这是陈妈妈家的二哥哥。在森工局工作,比你有出息。”
原本脸就很红的姑娘,脸色更加红了,似要出水的双目转动着,略带羞涩地对陈伦点点头,甜甜地叫了一声:“二哥哥!”
李妈妈转过脸对陈伦笑道:“这是朝忠的妹妹,玉兰。还在读初三,也不晓得考不考得起高中。”
李二哥一旁插话:“考啥子高中哟!初中毕业就找工作,现在哪个还想读书?书读多了有啥意思嘛?”
李二嫂帮腔道:“就是嘛,你看人家陈伦连初中都没读,现在不一样参加了工作,在森工局每个月挣五十多元。我们局长的工资,恐怕也和他差不多吧。”
陈伦脸上开始烧了起来。虽然,在特殊时期错误思潮影响下,大多数国人认为读书无用,不少实权人物的子女,仅读了初中甚至小学,就想方设法送到了部队和国企业。
因为李庆霖的一封信,上山下乡知青的命运,得到了根本的改善。很多地方从实际出发,不再提倡应届中学毕业生上山下乡。林彪事件后,在敬爱的周总理亲自操劳治理下,国家的政治和经济,已逐步稳定和改善。
虽然运动仍在继续,当时的工作重点为继续反对极右路线。但由于周总理主持中央日常工作,要求遭受严重破坏的工矿企业,必须尽快恢复扩大生产,以满足国家和人民不断增长的需求。
当工人,不需要过多文化。但如果没有文化,就只能一辈子当工人。伟大领袖有名言: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
陈伦把老人家的指示延伸为:同样,没有文化的人,是愚蠢的人,而愚蠢的人,是不能办好事情、做好工作的。
从内心深处讲,他并不愿过早进入社会,更不愿过早离开校园、离开家乡到冰天雪地的高原,以瘦弱的未成年之躯,和粗犷的男子汉一道,从事超负荷重体力劳动;不愿在举目无亲的他乡异地,过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颠沛生活。
他渴望读书,希望能读完小学再读初中、高中、大学,一直读到最高学历为止。他相信自己的学习成绩一定优秀,更相信如果能受到良好的教育,未来一定无比美好!如何美好?不敢妄自提前结论。但至少,他相信,会是于国有用的栋梁之材。
可是,特殊年代,特殊的家庭背景,使他没能读完小学,更没进入中学。空有一腔宏愿,却只是一个小学二年的初识字。
想起为了读书受的那些委屈,为了读书,遭受到的白眼,在学校里听到的冷嘲热讽。陈伦心里开始堵得难受,眼前蒙了一层浓雾。那雾,使周围的人朦胧起来,桌上的菜,也朦胧了。
晚上,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打听玉兰的情况,可陈程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估计是又和什么女人勾搭上,进入了热恋状态。
第二天,在家里坐立不安呆到上午十点,阵阵心慌,使陈伦决定到一中去看看。到一中去看啥?他心里一片茫然。
或许,在第一中学能遇到玉兰?
敢于到一中去瞎逛,是因为陈伦想起了一个人。因为想起了那个人,他有了到一中去的充分理由。
妈妈有个远房堂弟叫陈吉顺,是一中的教师,陈伦和哥姐称他为舅舅。
陈伦上小学前后,清楚记得在一中教书,戴着大眼镜、仪表堂堂的舅舅,经常带着漂亮的舅妈到家里来。每次来了,舅舅都会和妈妈悄声说话,舅母都把他搂进怀中。在中药材公司上班的舅妈穿得很整洁,身上有一股雪花膏味。
自搬到幸福街以后,很久没见到过舅舅,心里怪想他的。当小保姆时,一直想去看他,却因为每天有太多杂事,根本难以脱身,总也没有抽出时间。
一年多前离开楠山时,原本也想去告别。却因为继父再三叮嘱,必须不动声色离开楠山,不准和任何人说参工的事,以免节外生枝。
他理解当时继父的担忧,那年头,能到外地国营大企业工作,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及的。外地国企指标,会让很多人为之浴血奋战,甚至会有人不惜献出“鲜血与青春”。一个亲生爸爸在狱中、实际年龄不到十五岁,仅有初小文化的未成年人,能得到这份工作,继父起码尽了全力,甚至超越了实际能力。
不得不承认,关系人生前途问题的重要时刻。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一向不给他好脸色的继父,没有把他当外人。
现在,已是森工局定了级的正式工,不再担心有人会抢了招工指标,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看舅舅。
创建于1918年的楠山第一中学,位于县城南边和东边交界处,是一所具有悠久历史和光荣传统的著名学府。1918年春,县人王星垣以原风鸣书院改设的县立高等小学堂为校址,创办楠山第一中学,首任校长陈步武。1949年12月楠山解放,县人民政府接管学校。1950年5月,楠山县立女子中学并入一中,学校更名为川东区楠山县第一中学,并把私立风鸣中学、群力中学并入一中。同年11月学校被定为川东区重点中学,六十年代获国务院嘉奖。
第一中学占地面积很大。运动场属全县最大,功能最齐全。县里每年的运动会,除了篮球赛在灯光球场,其他竞赛项目全在这里举行。
在诺大的校园里,陈伦差点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找到了陈吉顺的办公室,得知他正在初三二班上课。
陈伦找到了初三二班,果然看到舅舅正背着手,口中念念有词地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几年不见,他仍然是那样气宇轩昂。
在窗外看着舅舅沉静的神情,听着他胸音很足的声音,陈伦双眼不经意扫视教室时,竟发现玉兰坐在最后一排。
心,加快了跳动,脸上开始发烧。他不由自主隔着玻璃,悄悄喊了声:“玉兰!”
玉兰埋着头在写作业,其他同学发现了他,交头接耳议论开来。很快,教室里引来小小**,好几个女同学,悄悄指着窗外和玉兰挤眉弄眼。可她自己,竟浑然不知,仍埋着头做作业。
学生们的反常,引起了陈吉顺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踱出教室,走到将脸贴在窗上的陈伦跟前,严肃地问道:“你是干啥的?”
陈伦转过身来,取下头上的帽子,笑得很不自然地轻声叫道:“舅舅!”
“是你?”陈吉顺脸上立时堆满了笑意:“听说你到森工局工作了?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走的时候,我也想来向你道别,但是,他不准来,说是担心发生意外!”陈伦提起继父时,仍不愿叫他为爸爸。
陈吉顺理解地点了下头:“这次回来要休息一段时间吧?”
“回来几天了,后天就要返单位,今天是专门来看你的。”
抬手来看了一下时间,陈吉顺说:“我现在还要上课,你在外面耍着等到我,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
陈伦想了想:“好吧!你去忙吧,我在外面等你。”
陈吉顺回教室去了,陈伦赶紧小跑到校外的南门口买了几斤苹果。屁颠颠、乐呵呵回到初二三班教室前时,正好下课铃声响了。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教室里涌了出来,陈伦瞪大双眼搜寻玉兰的身影。
玉兰出来了,看到提着苹果的陈伦,脸上立时绯红起来。快步走到他跟前,甜甜地叫道:“二哥哥!”
陈伦晕乎乎地笑着,正要和玉兰说话,身后传来陈吉顺的声音:“李玉兰,你们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
玉兰脸色更红,含羞带笑向陈伦抛了个媚眼,转身跑了。
吃饭时,陈吉顺深邃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陈伦,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今天好像不是专门来看我吧?”
陈伦油黑的脸开始发烧,吱吱唔唔道:“我……我…….我真的是专门来看你。后天一早就要走了。单位规定,两年才能请一次探亲假……”
陈吉顺“呵呵”笑着,从盘子里拈起一块猪肉放进陈伦碗中:“李玉兰的学习成绩不好,可能考不上高中,即将面临下乡、失业。当然,也有可能和你一样,参加工作。”
陈伦低下头,使劲嚼着猪肉和米饭。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需要我做什么,可以写信给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会尽量关照她。不过,你好像不到十八岁,谈恋爱是否早了点?”
陈伦脸上更烧了,答非所问的轻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