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监队的生活,比看守所好得多。医院里的伙食,相对入监队更胜一筹。陈伦在医院里悠闲调养疲惫的身心,感觉好极了。
这所破落的院子里,没有高高站立于岗楼上的枪兵,病房门二十四小时敝开,出入大门也不用喊报告。如果不是见到院长和队长必须立正,陈伦几乎忘了自己的犯人身份。
一周以后,他再也不担心进入体内的药液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也不再担心那些药水,在今后的漫长人生中,是否会有不良后果。
活一天,算一天,谁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唐山大地震,无数人于睡梦中到了另一个世界。可几个小时前,这些遇难的人,或正处****,或正为某一宏伟规划而激动,为即将得到的荣誉而兴奋。仅几个小时,无情的灾难就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谁能料到?
既然不能把握明天、不能掌控生命,就只能尽可能把握今天,让现实的每一天过得开心充实吧!
不再输液了,每天两支针药,陈伦私下要求杨世清免了。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片很好处理。往厕所屎坑一扔,神不知鬼不觉!
除了睡、吃,无事可做,有时也跟在杨世清身后当预备护理。当年在伐木场,跟工段卫生员学到的那点肤浅技能,派上用处了。
杨世清毕业于正规医学院,曾任三一二厂卫生所外科主治医生,本有无限前景,只因一时糊涂犯罪。考虑到他的一技之长,农场让他到了犯人住院部,虽只是一个护理,但医院总部遇到大的手术,都会通知他去协助。
可这家伙对护理工作一点不熟,打针的技术臭不可闻,给病人静脉注射更是经常出错,很难一针见血。
陈伦手巧,虽当初只跟卫生员学到了点皮毛,但肌肉注射和静脉注射的技术,却高于杨世清不少。
由是,每到杨世清值班,需为病人输液或静脉注射时,他会让陈伦帮忙。顺带,也教他学会了看医嘱、写值班报告。
一个多月下来,陈伦竟把住院部护理人员的工作全盘熟悉,好几次替杨世清值深夜班至天亮。
代杨世清值班,代他为病人打针的事,被姜光云反映给了付指导员,当时在办公室的杨医生和简医生也知道了。当着姜光云的面,三个人都没有说什么。姜光云出了门以后,付指导员笑道:“这个杨世清,外科技术倒是不错,可打针拿药这类事,特别是输液,还不如农村赤脚医生。”
简医生说:“人家是正规医科大学生,又是大单位医生,当然不屑于做护理的事!不过,到这里时间也不短了,至少应该熟悉才对。”
杨医生笑道:“那个陈伦居然会护理工作?不可思议。有空我偷偷看看他的动作是否规范!”
付指导员笑了:“如果是杨世清教的,绝对规范。他本人实际操作不行,但理论知识却没有掺假水。”
下午,杨世清当班,正让陈伦帮着给病人输液,杨医生悄然来到俩人身后,默默看着陈伦手脚麻利地为两个病人输好了液,暗自点了下头。转身回到医生办公室,对付指导和简医生说:“看不出,那个陈伦的动作竟然很规范,手脚也麻利。连续两个病人输液,都一针见血!”
埋头写着什么的付指导,头也没反抬,只轻轻“唔!”了一声。简医生抬起头来看了杨医生一眼,也什么都没说,埋下头翻看病历。
脸上绯红,有了做贼让人抓住,杨医生心里竟有了莫名的慌乱。
帮打针和值班只是偶尔。闲得无聊时,陈伦突发奇想:写小说、画画。想到了画,他想起了在二场生技股画的那两幅白鹤,心里颇有几分遗憾:要是当时一直坚持下去,说不定,现在可能是半个画家了!
他想起箱子里有十多本小人书,还有不少信纸、白纸,铅笔园珠笔和钢笔,赶紧翻了出来。天天趴在桌子上照着小人书画人物,也画金鱼和山水风景。不过更多时候,他爱画鹤与竹,画各种形态的白鹤,画密不透风、疏可跑马的竹。
付指导员查房时,无意中看到陈伦散乱在桌上的画,很是感兴趣,当即让人买了几张大白纸和颜料,叫陈伦为他画几幅工笔画挂在新房子里。
为了让陈伦安心做画,也为了体现他的关怀,付指导同时吩咐厨房,陈伦胃溃疡需要伙食关照。在可能的情况下,每天尽量给他一碗面条……同时规定,一般情况下,其他人员不要去打扰陈伦。
由于病人不多,陈伦独自住一间病房,平时除了医生和杨世清,姜光云和姓张的护理基本上不进来,其他病人更不可能来。现在有了付指导员的特别关照,他感到似乎到了世外桃源。
杨医生只要上班,必然到陈伦的病房里看看,关心一下他的情况,见他每天写写画画,很是好奇,问他写什么。
只要见到杨医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陈伦心跳必定加速,脸色一定会通红。不管怎样努力,也无法使心绪平静。
避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低头轻声回答说在写小说,想把从小到大的经历写出来,只是不知是否能成功。
身处逆境而不自弃。虽失去自由,但却没有失却意志,能够直面现实,在艰难之中有所作为,无疑为真正男人所为。所有女人,都会钦佩这样的男性!
医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和情感世界。都渴望在漫长人生中,遇到一个可以依赖,能放心托付终生的知己!
芳龄二十多岁的杨医生,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更不是圣人。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女子,同样渴盼拥有相爱的人和温馨的家,拥有正常人所拥有的一切。
陈伦的言行。漂亮的字,看得过眼的工笔画,以及正在进行的文学创作。竟使身着草绿色上装,海军蓝裤子的农场医务人员杨云芳,心里有了轻微的波澜。
两幅工笔画完成后,付指导员看了后大为不满,淡然笑道:“这样的画只能搞着玩,上不了堂!”说完卷起画走了。
陈伦心里立时凉了:格老子,这才是弄巧成拙!指导员不高兴了,这医院还能呆得下去?怎么办?只能再次回到工地。在日晒雨淋中付出体力!让呼啸的狂风和强烈的紫外线,超负荷的体力支出,把自己改变成一个黑炭似的当地人。
忐忑不安度过了两天,已经做好准备回队参加劳动,却突然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经杨医生提议,付指导员征得简医生同意,决定增加一名护理人员,已经能够独立值班的陈伦,将正式调到犯人住院部,从事护理工作。
听到这一大快人心的好消息,陈伦竟傻了一般,好久说不出话来。原以为很快就会被赶回入监队,或调到其他生产中队正式开始劳动改造。却没想到能够留在这里,在没有枪兵把守,二十四小时行动自由,日晒不到、风吹不着、雨淋不了的地方,不但可以免了劳役之苦,还可以学到很多医护知识。说不定以后刑满出狱了,可以凭此解决生存问题!
还有,在这里,时常可以看到杨医生。可以从她清辙的目光里得到丝丝暖意,得到无限关怀。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在特殊环境得到她特殊的爱!
陈伦从杨云芳的眼中,读到了一丝信息。什么信息?微妙、朦胧,让人渴盼,令人心里涌起无数美好遐想……他深信自己判断不会错。坚信,人间自有真情,劳改农场也不是铁板一块。但凡有人类的地方,都会珩生爱情!
他期待着,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