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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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了副经理,手中有了权力。陈伦立即开始清理债权债务,清理招聘人员并整顿零售门市服务质量,在公司员工大会上提出了“开展劳动竞赛、提高服务质量、以销售额定工资、将库存积压降到零”的新思路,同时不为任何人的说情而动,果断辞退了那些素质极差的业务人员,把无所事事闲在公司看报纸、打毛衣、喝盖碗茶的行管人员削减了三分之二。毫不留情地把这批包括钟敏两位直系亲属在内的闲人,全部下放到一线当工人。

业务科承担着公司购进售出的重任,业务科长的综合素质和能力,决定公司大宗经营绩效。可陈伦很快发现,华达公司业务科从上到下作风极其懒散。

八个人的业务科,三名正副科长为正式员工,其他五名为招聘人员。三位科长工资旱涝保收,不爱公司经营情况的影响。五个业务员虽为招聘人员,却享受正式员工同样待遇,每月领取固定工资。出差补助、生活补贴等,全部按正式员工规定执行。

没有具体任务,也没有按月、季度和年度下达必须完成的经营指标,更没有考核的数据。每个月有一半时间处于消积待命,公司领导叫出差就出差,不让出差就在家闲着;公司安排参加展销会,就几个人吆喝着去参加展销会。

领导不安排,哪怕厂家或商家把请柬送上门来,也没有人去参会。安排到某厂联系业务就去,领导不安排具体工作,一伙人就白天打扑克,晚上三五几个人邀在一起喝酒猜拳。

另一半时间,处于积极工作状态,从科长到每一个业务人员,天南地北、长城内外出差。出差做什么?联系业务或推销积压产品,或意向性确定新的进货合作厂商。可最终,这些耗资巨额的业务活动,大多因各种原因而不了了之。

每个月报销的差旅费数目惊人,却没有取得多少实际效益。整个业务科的工作,完全是计划经济时的运作。

陈伦决定整顿业务科,征得钟敏同意。他召集业务科全体人员开会,宣布三名正副科长免职,由业务科每一个人根据公司实际情况,提出今后工作怎么开展的意见。业务科长一职,由愿意和公司共同发展、有实际工作能力的人提出自荐。

陈伦这一招很猛,在吃惯了大锅饭、懒散成性的业务科立时掀起轩然大波。除了年近四十岁的科长,所有人同时提出辞职,并于第二天集体跳槽到供销公司。科长虽没有提出辞职,也没有跳槽,却因“严重胃病”,住进了医院。

华达公司业务科哗变,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主管局分管华达公司的领导,直接打了电话责问陈伦:“陈经理你是怎么回事?上任伊始就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业务科全体辞职,以后的工作都由你一个人完成?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业务科的业务人员,虽工作成绩平平,但在县城里的关系网却错综复杂。不但本系统,其他系统有不少相互利用的朋友。甚至,县委、县政府大院里,都有他们的关系。

以出差为名,在蓉城躲避公司内部整顿的钟敏,终于没能躲得了。分管工业的杨副县长,很快得知了钟敏在蓉城办事,把电话打到地区驻蓉城办事处招待所,郑重提醒她:虽然,她就任经理以后,工作中难免有不尽人意之处,但前期华达公司取得的成绩,得到了主管局和县府的高度评价。现在,陈伦刚接手分管业务工作,就把业务科搞得全体辞职,既是对以前工作的否定,也有操之过急或排斥老人的嫌疑。

杨副县长的电话,使钟敏心里有了些许不安:陈伦的做法,是否有点过了?不管怎样,业务科主流是好的,至少能按照公司和她本人的安排,不辞辛苦奔波于全国各地,为实现利润而努力。

公司仓库,门市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不正是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利用各自的关系,从外地赊回来的吗?

可是,陈伦是她亲自提名的业务副经理,刚开始就职着手整顿,马上就提出反对意见,将不利用他今后工作的正常展开,不利于放手让他工作的基调。

她打定主意,静观事态发展。如果陈伦的整顿失败,再出面帮他收拾烂摊子。她相信,凭着在公司的威信,凭着她的人格魅力,绝对能轻而易举让业务科长召回原班人马。

为了公司业务工作顺利开展,也为了今后的业务科能担当重任,胸有成竹的陈伦处惊不变,在闹市区贴出告示,公开面向社会招聘业务人员。颇为超前的提出:凡应聘被录取者,每人交纳五不百元培训费和一千元担保金。

招聘启示贴出那天正好逢场,华达公司办公室挤满了前来报名的年轻人。有城镇待业青年,也有农村户口的高中毕业生;有曾从事过个体经营的乡镇小贩,也有县城其他企业的供销人员。甚至,还有乡村代课老乡和区、乡工作人员。

交了五元报名费,认真填写了个人简历的近三十个人。不论城里人还是乡下人,男性或女性,平均学历为高中毕业,其中四名党员,十五名共青团员。

上午快十二点了,因为报名的人大大超过预想,陈伦决定暂停报名。待下午上班看了这些人员的简历后,从中择优挑选五名,余下的人员作为公司后备人才储存。一旦业务发展需要人时,可以立即通知前来面试。只要身体合格,基本附合要求,便可立即招入公司。

让陈伦惊得合不拢嘴的是,他正准备到隔壁的面店吃午饭。一位下着正宗军马裤,上穿流行西装,歪戴一顶鸭舌帽,黑红的脸宠被一副廉价墨镜遮了大半,看不清实际年龄的人,一本正经站在报名桌前,神态严肃向他行了个标准军礼:“报告陈经理,袁老兵前来报到!”

“袁老兵?袁国才!格老子,怎么会是你娃儿。”陈伦一把摘下他的大墨镜,毫不客气的揪着他的耳朵:“不江湖不义气的臭虫,现在才来看老子?说不怕老子飞起一脚把你屁股踢成两半?”

袁老兵笑得脸上开了花,一只手捂着干瘦的屁股,另一只手使劲摆动:“不需你老兄费事,我屁股本来就是两半!”

虽然很是做作,但袁老兵滑稽的表情,仍然逗来周围的人“哄!”一声笑开了。陈伦和公司负责报名的几名员工,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笑完了,陈伦把袁老兵拉到一边悄声问道:“你复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做啥子工作?看你这兜售歪电子手表和录音带的串串样,让人实在恶心。”

袁老兵“呵呵”笑着:“你算说对了,哥哥我现在就是以卖电子表和墨镜为生。虽名声不好听,但收入还能维持。比起当兵时差不了多少。”

陈伦看了看表,指着拐弯处的“食而白”餐馆说:“你先到那里要一个雅间,把下酒菜点好,十分钟内我过来。今天中午好好喝一盘再说。”

袁国扭着干瘦的屁股离开后,陈伦脑子里飞快转动开了:怎么办?这家伙到底来干啥?他知道我在五场被抓的事?知道我在劳改队呆了五年吗?万一他知道了那些事,以后不小心透露出去怎么办?

也许他不会知道,或许他就是知道了,只要提前招呼,让他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胡说八道,这事也就不会传到外面。

不管怎么样,既然以前是朋友,现在人家找来了,这顿酒是必须喝的。回到楠山县,他还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袁国才毕竟一同在高原上混过,知根知底,如果真一起在公司干了,在今后的工作中是用得着的。

陈伦的担心多余了。袁国才本就是一个很现实的混世魔王,吃了上顿不管下顿是否有米的角色,还在陈伦调五场以前他就厌烦了烧炭,很快回到了骑兵团。在医院里耍了一年多赖皮,根本就没关心过陈伦是否发生了什么,也确实不知道他发生过什么。

在医院赖了一年多,他复员回到了家乡。虽享受国家伤残军人补贴,但成天游手好闲总感钱不够用,只要有机会就会跑到县民政局叫苦,要钱。

后来,亲属们撮合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本想让他好好过日子,可这不务正业的家伙竟连生了三个孩子,使得原本贫穷的家,更是贫穷得孩子成天哭叫没有吃饱。

大队,公社、区、县,甚至地区有关部门,留下了他无数喊穷叫苦的脚印,各级组织负责人都把他当成了最可怕的人。不管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见到他,那些负责人都会赶紧开溜。万一让他缠住了,不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休想走路。

改革开放以来,他自感老是叫苦乞求不是长法,于是缠着信用社贷了款,跑到沿海城市考查一番后。倒腾了一批廉价牛仔裤和签字笔,转录的歪磁带在乡镇上疯捞了一把。从此步入商海,做了个自由自在的小贩。

倒腾了一段时间服装和录音带,他把摊子交给老婆经营,开始走街串巷卖墨镜和电子表。电子表和墨镜生意赚头大,而且货物便于携带,比起服装生意的劳累,轻松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开始讨厌生了三个孩子,腰身臃肿**下垂、脸色发的老婆,不再愿和她同床共枕。

走街串乡的游商生活,到一地吃一地,在赶场的大姑娘堆里穿棱,每天有酒有肉有眼福。甚至,随时可能以微小的付出获得艳遇。何乐不为?

让老婆带着孩子在家经营小生意吧,老子出了本钱搞了那么好的生意,够她娘几个生活了。于情于理,我老袁不亏欠她们。很多时候,他喝得醉眼朦胧时,在心里对自己如是说。

遇到了陈伦,袁国才高兴得手舞足蹈。俩人在“食而白”的雅间里,就着一大桌炒菜,一杯接一杯很快喝得晕乎乎、泪汪汪。

两瓶酒喝完,袁国才决定投奔陈伦,接受招安在他手下当一名业务员。但同时提出,最好能让他到蓉城办事处工作。

雷克兵,秦五毛,何德军,林龙周,袁国才五人,被华达公司录取为业务员。按公司规定交纳了培训费和担保金,开始为期一周的上岗前培训。

培训业务员由陈伦负责,钟敏位于华尔街的一套二居室新房子,被借了出来由他临时支配。

不大的客厅竖了一张小黑板,临时买来几张椅子和一张小课桌。每天上午下午各三小时,由陈伦结合自身经验,教授如何做好供销工作,如何签订经济合同。同时,也学习经济合同及国家有关政策和法规。

主卧室做了新招人员的临时住宿,各人自带被褥打地铺,摆有一张老式床的次卧,做了陈伦的临时住所。

直面来自社会上和主管局的压力,陈伦暗自发誓,一定要在尽快短的时间内,把这批人培训成为懂得起码业务知识,能够迅速展开工作的内行,让瘫痪了的业务科重新振作起来。

他决定,在这一周培训时间内,和新员工同吃同住,采用填鸭似的方式,强迫他们接受业务知识。

陈伦运气不错,也算得上他和这几名年轻人有缘。几天下来,新招来的几个人已把他当成了崇拜对像和老师。

家住城北的雷克兵,其经营竹木生意的父亲,几年前就是当地有名的万元户。他还在上初中时,已利用假期给父亲帮手,算得上一个有商业头脑的青年。

秦五毛全家经商,父亲是本县有名的粮食贩运大户,刚十八岁的弟弟,已经营承包了一家面粉加工厂,就连刚十六岁的妹妹,也在车站旁的农贸市场经营水果。他经营木材、属拥有高档摩托车,存款早就过了六位数的暴发户。

何德军曾是服装厂供销员,在钟敏手下好多年,有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熟悉供销全盘工作,也熟悉国内各大中城市, 更熟悉钟敏的性格和脾气。由钟敏点名推荐的服装厂供销人员。

和袁国才有过共同的经历,风流倜傥、八面玲珑的林龙周。是彭云竹的远房亲戚,由陈程骑着摩托车带到公司来报名。

除了雷克兵和秦五毛,都是关系户。陈伦的关系就占了两个,这使得他心里有了些忐忑不安。万一,这林龙周和袁国才在今后的工作中不争气,真不知如何向公司交待!

培训工作进行到第四天下午,刚结束了讲课。陈伦正寻思是否回家看看母亲。同样家住华尔街二楼,就在钟敏新房子街对面的陈程,站在自家厨房窗台前,大声呼叫陈伦到他家吃饭。

踱过大街到了陈程家的厨房,正在帮忙剥大头蒜。楼下一个上身穿红花秋衣,下着黄色哔叽裤子,一头长发烫成波浪披在肩上的女人来到楼下对着窗口叫道:“彭姐,你今晚上班吗?我想和你一起到剧团去。”

似曾相识的声音,似乎认识的女人,使得陈伦心里一动:这人好像是?

没容他想出楼下的女人是谁,彭云竹笑着在客厅答话了:“我今天八点上班,你去干哈子?吃了饭我们一起走嘛。”

陈程切着菜,鼻子里哼了一声:“肯定是想去跳舞,成天疯疯癫癫在舞厅里混,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彭云竹来到厨房,正好听见陈程的嘟囔,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他的额头:“我看你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出不出事,关你屁相干!真是宝气一个。”

陈伦知道,剧团现在已经不唱戏了,除了逢年过节或重大政治活动,剧团会搞一些政治色彩强的演出。平时大剧院里的椅子被搬空了,诺大的剧场变成了舞厅。穿喇叭裤、提收录机,烫了头发的男女青年,几乎每晚都会把舞厅挤满。

不再唱戏的彭云竹,改行当了坐在剧场大门口的收票员,工资不少一分还轻松自在多了。只需每晚上坐上三个小时,一天的工作也就结束。

虽只是一个看门验票的人,但却干得相当认真,任何人没有票休想走进剧院。因为资历老,以前是团里的台柱,本身人缘也不错,团里新老同志都尊敬她。也乐意她的严格把关,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

一些熟人、亲戚,剧团的家属孩子,要想进舞厅却不愿买票,只得从她那里打开缺口,厚着脸皮和她套近乎。估计,楼下那女士,也属于那一类。

见陈伦埋头帮陈程做事,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彭云竹大为不解:“陈老二,你刚才为什么不和她说几句话?她嘴上说想和我一起到剧团,实际是想来和你说话吧,可你居然对人家不理不睬!”

陈伦大惑,瞪大双眼问道:“你说啥子哟?我连她是谁都不晓得,怎么和她搭白?人家还会以为我有神经病。”

“你不晓得她是谁?真的不认得她了还是故意不想认人家?”彭云竹有点忿然:“你不过离开楠山几年,连玉兰都不认得了?怪!”

陈伦心中立时翻江倒海,可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低垂着眼睑似自言自语也像问彭云竹:“哪个玉兰?我记忆中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彭云竹大为不满,夸张的耸了下鼻子,转身往客厅走去。陈程停止手上的动作,不认识似地打量着陈伦:“你啥意思?怎么可能不认识玉兰了?”

陈伦突然生气,把手中剥了皮的大蒜使劲往案板上一扔:“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说好吗?我不想再提起这个人。”玉兰当年青春靓丽的影子,现在的影子在眼前交替出现,搅得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能忘记,在看守所接受审讯时,有一天刘股长喝多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在递给他一支香烟的同时叹息着说:“年轻人,其实,你这些事,算球啥子事嘛?不过就是耍朋友时,没有控制好没有把握好,你情我愿偷吃了禁果而已。这种事,现在的年轻人中多的是,关键是那个啥子兰,非得说你是趁她睡着剥了她的裤子,强行和她……”

当年,热恋中的玉兰,突然失去了音讯。再次回家探亲正在和高建英做饭时,她来过一趟,看到正在埋头剥蒜的建英,酸不溜湫丢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从此再无音讯,却没想到几年后,却在公安局外调人员面前,义愤填膺地揭举他强奸。陈伦真不明白,这个玉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出狱后,他对自己被判刑一直耿耿于怀,熟读了国家有关法律后,更认定所谓的“以谈恋爱为名,奸污……”,是根本不能定罪的。

几年来,他一直坚持申诉,甚至每周寄出一份申诉材料。可是,几年过去,所有申诉石沉大海。连一个字的回音也没有收到。

原本,他想忘掉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开始新的人生。没想到,碰到了玉兰,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也勾起了潜藏在骨子里的仇恨。

吃饭时,陈程夫妻看陈伦大口喝酒少有吃菜,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彭云竹神色凝重地说道:“老二,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希望你能正确对待。”

陈伦抬起头来:“你说吧。”

“玉兰和我们剧团一位同事结婚了,现在有一个女儿,两口子关系很不好,一直在闹离婚……”

陈伦打断了彭云竹的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真的不认得这个玉兰。”

“我知道你心中对她有气,她自己也多次说过,以前对不起你,重压之下万般无奈地检举了你。良心一直遭受折磨,现在你回来了,看到你身体比以前壮实,心里多少感到有点安慰……”

陈伦忽然放下杯子,提着酒瓶,没容陈程和彭云竹反应过来,已把剩下的大半瓶酒全喝进肚子。把酒瓶重重放在桌上,大幅度挥舞着手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没有必要再说了。她还有良心?我真的不认识这么个人!”

陈程插话了:“可是,自从你到华达公司上班以后,她一直想见你。”

“有必要见她吗?”

彭云竹似笑非笑:“有没有必要,你自己做主,我们只是转达个信息而已。”

培训结束当天晚上,陈伦同意了业务员们的提议,每人出资十元,到南桥一家餐馆打平伙。只要大家吃得高兴了,餐费超支部分由他支付。

刚五点钟。几个年轻人就兴高采烈提前往南桥餐馆去了,陈伦独自留在临时睡觉的房间,整理每个人的学习心得。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发现刚出门的雷克兵正往客厅走去,以为他拉掉了什么东西,便没在意,继续埋头自己的工作。

又传来一个人的脚步,从门外慢步进了隔壁房间,有人和雷克兵轻声说着什么。

想起上午同意打平伙,说到每人十元如果不够,剩下的钱由他承担时,雷克兵和秦五毛当时都红了脸,分别从兜里掏出一大叠现钞扔在桌上说:“陈经理,如果这么一顿饭还让你掏钱,我们不是太没有面子了?”

或许,此时雷克兵和秦五毛在商量,这顿饭钱由他们俩掏的事。陈伦猜测着,没有理会隔壁的人,聚精会神看着每个人的心得,写上自己的评语。

房门轻轻关上了。有脚步朝楼下快速走去。接着,有很轻的脚步朝他走来并停在他跟前,感到有人在专注地看着自己的陈伦。心里莫名其妙慌乱了起来。

抬起头来,他脑子立时糊涂了,眼前也立时有了厚重的朦胧。心猛烈撞击着胸膛,似要从肉体奔离般狂乱。

直端端站在眼前,两眼痴痴看着他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上穿一件灰色西装,粉红色的衬衣领子里,露出一段白皙丰腴的脖子,下身一条黑色直管裤,恰到好处包裹成熟丰满的躯体。头发略显凌乱,写满岁月沧桑的苹果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病态,胸部夸张的激烈起伏,严重缺血的嘴唇哆嗦着……

站起身来,陈伦镇定情绪,平静地看着这个身体颤抖的女人,缓缓问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二哥哥……”她突然抽泣着扑进了陈伦怀中,两手紧抱着他的腰,面部在他的胸前摩擦,把成串的泪水洒在他衣服上。

持续压抑的抽泣声,止不住的泪水,泪迹斑斑的脸和软软的胸部,使陈伦晕了,令他阴沉的脸色开始转变,开始和缓。

两具下体**的身躯,纠缠着倒在了**,两张疯狂扭曲的脸上,瞪大得变形了的四只眼睛狠狠看着对方。继而,两张热气腾腾的嘴粘合在一起,四只不甘寂寞的手,在对方身上抚着,掐着,抓着。

激战正酣,她喘息着央求道:“我刚引了产,求求你,不要让我再受孕……排在体外吧!”

话音刚落,他已全身剧烈抽搐,无法抑止的浪潮,在她轻微的叹息中,把他和她同时抛上顶峰、跌入尘埃。

晚饭的气氛很热烈,陈伦丢开副经理和老师的架子,开心说笑着和新员工们闹酒。雷克兵在给陈伦敬酒时,笑着说:“陈经理,以后还望你多多关照。”

陈伦爽快喝下杯中酒,拍着雷克兵的肩:“今后我们是同事,得相互关照。如果你们不在业务上撑起,我就成了光杆司令了。”

“你放心!既然放弃了家里的生意到华达公司上班,我们一定会努力,保证不会让你失望。”雷克兵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在闹酒,没有人注意他,放低了声音悄悄说:“玉兰是我表姐……”

“哦!”陈伦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狠狠喝下杯子里的酒,提高声音叫道:“满上!今天无醉不归。”

业务科的工作迅速开展起来,经陈伦培训的五名新员工,除袁国才派驻蓉城办事处,余下的人由陈伦直接领导,很快奔赴各地生产厂和大型批发商家,采用托收承付方式签订供销合同,为公司购回大批商品。华达公司各门市的货柜货架上,不断有新商品面市。

负责零售的蒋副经理,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大姐,不但党龄和资历比钟敏老,而且老公是县府办公室副主任。由是,她成为公司里工资和福利待遇最高,上班时间最少,行动最自由的人。

陈伦大刀阔斧的改革,对公司管理人员的严格纪律规定,触动了蒋副经理的神经。公然在办公室发牢骚,很不以为然的轻篾道:“你一个招聘人员,到公司地皮都还没有踩热,就不知天高地厚搞了这么多花样,想干啥?不相信你有本事把老娘工资扣了!”

仍然想来就来,比所有人至少迟到一小时。来了就坐在椅子上看报纸,和远在蓉城的儿子煲免费电话粥;不想来连招呼也不打,更不用说请假。只管和狐朋狗友、官太太们逛大街打麻将,根本不在乎公司对她会怎么看。

好几次,钟敏召开公司管理层会议,专门派了人到蒋经理家请她,可她却总有理由推辞不来。

陈伦生气了,思忖着问钟敏:“你是不是真想把公司搞好?”

钟敏不解:“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吧。”

“如果真的要想使公司规范运作,蒋经理的事由我来摆平,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敢吗?”

“你不要搞得太僵了,她老公是政府办联系工业的副主任,局领导也要看他脸色。”钟敏担心陈伦把事情闹僵,以后工作中会遇到障阻。

“如果你放心,我就来试试。发工资那几天你出差到重庆或蓉城去……”

“好……吧,不过,千万不要搞得让她下不了台。这个人很爱面子的!”

发工资时,蒋副经理惊讶地看到,在她工资总额前面的扣款一栏,竟出现了被扣事假三十多元的字样,当即用肥实的手掌拍着桌子喝问:“扣我的事假?谁这么大的胆子?”

出纳吓得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蒋副经理提高声音,再次喝问:“是哪个让你这样做的?你有什么权力扣我的钱!”

一直坐在办公桌前静观事态的陈伦,猛然站起身来,把手中的茶杯使劲摔在地板上:“扣你工资的人是我,钟经理出差,委托我暂时代她行使权力。你这个月的事假超过十天以上,念你是老革命、老领导,只略微表示了一点意思。如果你不服,那按照公司规定,就十天事假全扣,一分钱不少!”

“你,你,你一个招聘的临时工,有什么资格扣我工资?钟敏委托你暂时代她行使权力?放屁!你从哪里来的,还是滚回原地吧!我们公司不需要你这样的角色。”

陈伦铁青着脸,眼中喷射出愤怒的目光,两只拳头紧紧攥着,一步步向胖脸激动得通红,身躯微微颤抖的蒋副经理走去。

看到陈伦向自己走来,蒋副经理心里发怵,慢慢向自己办公桌退去,颤抖的手指着陈伦:“你要做啥子?我不相信你敢动手打人?”

陈伦仍不说话,径直向她逼近。一直走到她身边,逼得她肥胖的身子靠在了窗台上,举着双手掩着脸部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要做啥子?救命啦!”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蒋副经理平时的行为方式为大家不满,但她毕竟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女同志,更是政府办副主任夫人,陈伦如果和她动手,未免过分。

可是,陈伦的脾性大家都清楚;陈伦为钟敏最倚重的人,大家更明白。没有人敢劝他,也没有人愿意介入到麻烦中。

看着一向趾高气扬的蒋副经理浑身颤抖,恨不得地上生出一个洞钻进去的狠狈。陈伦脸上挂着残酷的微笑嘲弄道:“蒋经理,你可一向标榜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会这样不顾体面?喊救命?有人打你了还是非礼你了?”

“你!你……你要做啥子?”蒋副经理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惧。

“我没有做啥子呀!”陈伦摊开双手:“办公室的人都看的呀,我既没有骂你,更不敢动手打你。只是想到你老人家年纪偏大,耳朵可能不灵了,走近一点向你解释为什么扣你工资的问题。”

“你走远点,我不愿意你靠近。”

陈伦收敛了脸上的笑冷冷说道:“我可以离你远点。但,蒋大姐对不起了,你的工资是我叫扣的。如果不服,随便你想要做啥,我陈伦都甘愿奉献。”

转身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愣在窗台前的蒋副经理:“你儿子在蓉城吧?我和他很熟。按说,应该叫你一声阿姨。对不起了,蒋阿姨,今天多有得罪。还望你老人家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钟敏还在蓉城出差未归,主管局一纸调令把蒋经理调到了供销公司,仍然担任副经理,并安慰性地同时任命为支部副书记,相对在华达公司,多了一个职务。

接到调令的蒋经理,只打了个电话给小李,到她家取来了办公室和抽屉钥匙,拿走了属于她的私人物品,连办公室也没有来,更没有向大家辞行就离开了。

蒋副经理的调离,使公司内部作风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