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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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回家被妈妈痛打一顿的牛云成,因乡下的四姨、幺姨和舅舅上门来和妈妈的一顿争吵,逃过了一劫。

陈吉素和牛振中离婚,已经让她那烈士的妈妈大为光火,说她落井下石的行为不地道,现在得知她竟和一个叫程吉喜的人结婚了,老太婆气得要提了烧火棍打进城来。那阵仗,不但要强行打散她们的婚姻,还会把这不听话的女儿绑了回去,家法处置。

幸好四女儿担任大队干部,同时兼着小学校长,多少懂一些国家政策,耐着性子劝下了暴怒的老人,带着弟弟和妹妹进城来了。

解放前,凡是家庭成员中有当共匪的人家,受的苦难相对一般百姓多过几倍。加之陈老太爷抽大烟,把家里糟踏得一贫如洗。

好在,老太爷虽抽大烟,却因过继给了红帮大爷,当地一般的恶霸和保甲长,倒也不敢过分为难他家。

陈吉素在家一向受姊妹尊重,不仅她参加工作时间早、担任职务高,是全家唯一在城里工作的人。更重要的是,从小她就很有主见。自从大姐出嫁到县城郊区,大哥跑到部队当兵后,她不但承担了一半家里的活,还到地主家当佣人,挣回的钱全部补贴家用。

结婚前,她每月的工资大部份送回家,供弟妹们读书,贴补乡下的生活,却很少买过好衣服。

进城工作后,尽管交通极为不便,她却会每月回乡下看父母,每次回去,都会给弟妹们带吃或用的东西,相当一段时间,在弟妹们心目中,她有着绝对的权威。

可这天,有绝对权威的姐姐,却因改嫁被一向敬重她的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骂上门来了。

牛云成提心吊胆回到家,已近中午。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穿着新衣服的哥姐愁眉苦脸坐在堂屋的宽板凳上,哥姐身边还坐着三个人。

那是四姨、幺姨和小舅舅。屋里没有妈妈的影子,牛云成松了一大口气。

看牛云成提心吊胆走进屋,幺姨一把将他拉进怀中,用手擦着他脸上的灰,心痛的说:“看嘛,刚改嫁,儿子就弄成这鬼样子,这俩口子也太狠心了。”

姐姐插嘴道:“他自己昨天跑了,一晚上都没有回家,连晚饭都没吃。”

四姨眼圈儿红了,递过一块米花糖:“乖乖,肯定饿惨了吧,把这个先吃了,等会我们带你到馆子吃面。”

幺姨扭过头吩咐道:“你去给弟弟倒一点开水嘛,米花糖硬,就这样吃会把嘴咯出血。”

早上吃了高建英送的二个冷馒头、一块泡粑,但仍饿得慌的牛云成,还没等姐姐把开水端来,已把那块有些潮润的米花糖吞进了肚子。

看他哽得直伸脖子的饿相,三姨、幺姨和小舅舅心里难受极了。

妈妈改嫁后,牛云淑改名为陈娟,牛云春改名为陈程,牛云成改名为陈伦。

虽然改了名,可是他却喜欢人们叫以前的名字,也希望永远叫牛云成。

不久,沾了烈士大哥的光,小舅舅被招工到了蓉城洞子口木材加工厂,由一个成天赤脚在田野劳作的农民,摇身一变为敲钟吃饭,盖章领钱的国营企业工人。

学校已不正常,老师上课心不在焉,同学们无心读书。不时有其他校的学生到教室,查看老师的讲课内容,课堂纪律一塌糊涂。

好几次,章老师正讲语文课,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学生闯了进来,声色俱厉地教训道:“章胖婆,现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的无产阶级**,正如火如荼开展,不能再讲封资修的课本,必须讲无产阶级**的大好形势。”

因为身份的改变,姐姐如愿以偿加入了红卫兵组织。但她却再也没有回到就读的马家山民办中学,成天呆在城里,和一帮红卫兵闹革命。

看着姐姐臂上戴着红得刺眼的袖章,嘴里哼着唱着听不懂的歌,风风火火进进出出,说些打倒这个炮轰那个的新闻,满脸不得了的表情,牛云成心里就窝火。他不明白,一向温和的姐姐,怎么会变成一个疯癫小女人。

自从懂点事起,姐姐在他心中印象极佳。她成天帮妈妈煮饭,天还没亮就到菜市买菜,打扫楼上楼下房间卫生,还要和妈妈一起洗全家人的衣服。稍有点空闲时间,就会捧着课本或其他读物,坐在唯一的书桌前看书,在本子上写字。

姐姐是干净的,从回到城里那一天起,他就发现姐姐身上的衣服随时都很干净,而且非常贴身,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感觉那就是为她定制的。

除了干净,她身上总有淡淡的香味。他说不清楚是香皂的味道,还是雪花膏的味道,却感到那味道闻着很舒服,有一种直透肺部的幽香。他一直认为姐姐是个好姐姐,是个善体人意、有文化的人。

可是,自从戴上那个刺眼的红袖章,姐姐变了,变得不再文静。

她不再看书,不再帮妈妈洗衣服,也不打扫卫生。成天唱着“无产阶级**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一类的歌,和她的一帮所谓革命战友,举着旗帜在大街小巷疯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