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孕进行曲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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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里MTV的音乐声响起,黄新娜一颗一颗解掉自己上衣的口子,扭动着身体,脱下上衣,露出穿着黑色蕾丝文胸的丰满胸部。孙晓伦的眼睛亮了。她随着音乐,慢慢扭动腰肢,把衣服两条袖子系在了腰上,扭动着脱掉长裤,扯下发绳,一头秀发散开来,她瞬间变成了肚皮舞娘。随着音乐节奏加快,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水蛇腰扭动,胯部左右大幅摇摆,胸口起伏,双眼放射出勾人的闪电。她的手指在孙晓伦胸口轻轻拂过,刺激得他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她扭动的节奏越来越快……

孙晓伦终于成功取出了要检查的体液,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退房,冲到检验科,虽已是中午,好在检验科还有人在值班。黄新娜赶到门诊室,早已不见了林丽的踪影。见到她,护士柳眉倒竖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医生不是超人,我们也要吃午饭的,你下午再过来吧!”

她一吐舌头,说:“你们辛苦了,下午见。”

下午的人比上午稍微少了一点儿,江晖匆匆忙忙吃完午饭,赶到诊室,正好一点钟。他吩咐护士:“叫号吧。”

黄新娜排在第一个,她把复印的以前的病历交给了江晖,江晖一边翻看病历,一边摘抄,还一边说:“嗯,已经在别的医院检查过血激素了,B超也查过了,血常规、乙肝也查过了。这样,你做个输卵管碘油造影吧,我看看,周期正好合适,今天就可以做。”

孙晓伦依旧竖着衣领、戴着墨镜和圆顶帽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等黄新娜出来,看着眼前的分诊台和来来去去的护士医生,想起几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温暖的下午,大学还没毕业的他,也是坐在妇产科门口等黄新娜。

他记得那天阳光特别灿烂,光线从医院的窗户照进来,随着时间推移,爬过他的脚面,爬过一排排座椅,爬上了对面贴满招贴画的墙,他想着黄新娜肚子里的孩子,那一小团柔嫩的肉,永远也见不到这温暖的阳光了。他还记得那天黄新娜脸色苍白地从门里出来,发丝散乱在脸上,她双眼红肿,嘴角下撇,一看就是刚哭过。在那一刻,他的胸口涌起了对这个为自己受苦的女人最深切的疼惜,他走上前去拥着她,对她许下了一世的誓言:“别难过,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然后,黄新娜大学一毕业,两个人就结婚了。到现在几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实现这个诺言。

黄新娜在江大夫的安排下进了手术室,手术台还是那副鬼样子——和诊室里面做B超的床一模一样,只有床的上半截,下半截左右两边各有一只包着人造革的脚蹬子,人躺上去,自然会打开双腿,露出女人最隐秘的部位来。

护士进来在她身上搭了块绿色的布,然后在下面操作着,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私处一阵冰凉,大概是在冲洗,然后护士用棉花球擦干了。生殖中心那个唯一的男医生,戴着口罩和一顶绿色的手术帽走了进来。对着男医生,黄新娜并没有觉得羞涩,一心在想那顶绿色的手术帽实在太雷人了。江大夫顶着绿帽子,显得十分泰然自若,他坐下来,开始检查。

黄新娜被绿布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阵猛烈的疼痛,她“啊”的一声惨叫出来。

医生从底下抬起头来,说:“疼吗?”

“疼!”

“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好像有人用一把钝刀在体内某个部位绞着,黄新娜咬紧牙关,全身大汗淋漓,颤抖地忍受着那说不出来的钝痛。

很快,男医生说:“好了。”他迅速撤下各种器械,把注射用的塑料管好支撑用的架子“乒乒乓乓”往边上托盘上一扔,黄新娜眼尖,看见白色塑料管上有血迹。如果身体上的疼痛只是表面的,接下来医生的话,则把她打入了更为痛苦的地狱:“黄新娜,输卵管两侧都不通,想要怀孕,只有做试管婴儿了。你回去把消炎药吃上,如果想好了做试管婴儿,过一个月再来。”

黄新娜被这晴天霹雳给直接打懵了,说:“我以前都怀过的啊,怎么就不通了呢?!”

江晖叹口气,又碰到这样的病例了,他说:“造成输卵管不通可能有很多原因。流产后并发了感染,使得输卵管粘连而导致不孕的情况,也是常有的。”

黄新娜想着几年前流产后的高烧和腹疼,那是不是就是感染原因呢?当时仗着自己年轻,硬是扛了过去。她心不在焉地下了床,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上的衣服,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得手术室,只记得自己在孙晓伦怀里哭成了泪人……

何元盛从闻天鸣的车上下来,抬头看眼前的饭店。他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的饭店,在外面看着不过是一个黑石头房子,二层楼高的地方挂着个小牌子,写着饭店名字,一走进大门,他就被金碧辉煌的环境闪瞎了眼睛:油光水滑的大理石地板能当镜子使;无数射灯和水晶吊灯把光的瀑布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照得人连影子都没有;正对门口摆着巨大的木雕清明上河图,上面的小人儿像是活的一样;更别说金晃晃的墙壁和罩着贵气的金黄绸布的桌子和椅子了。皇帝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门边站着两个礼仪小姐,个子都跟自己差不多高,贴身的火红旗袍开叉到了大腿根,露出雪白细腻的大腿,她们声音婉转地问:“先生几位?”然后扭着腰肢在前面带路,留下一路香风。跟着礼仪小姐上到二楼,四人进了包间。这包间在何元盛和陈小兰看来,实在是比皇宫还豪华,陈小兰轻轻摸摸包着软布和海绵的墙啧啧:得比家里的床还软和咧。

闻天鸣坐了主座,林丽和何元盛分别坐他的两边,陈小兰坐在了对面。

摆在面前的一大堆餐具让陈小兰眼花缭乱了,光是盘子就有两个,带金边的大盘子放在下面,同样花纹颜色的小盘子放上面,不晓得两个盘子放在一起做什么用。喝水的杯子居然有三个:一个雪白的陶瓷杯,一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还有一个上下一般粗的玻璃杯。陈小兰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拘谨地坐在黄绸子面的椅子上不敢??动。何元盛却要大胆许多,拿起放筷子和勺子的金属筷子托在研究。

闻天鸣说:“我来点菜吧,元盛、小兰,你们有什么忌口的没?”

陈小兰已经学着林丽,把带暗花纹的餐巾铺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回答说:“我们什么都吃的,闻大哥您随便点一点就好了,少点些菜,这么高级的地方,指定不便宜。”

“请救命恩人吃饭,当然得上好饭店了!”闻天鸣笑着说,“老婆,你想吃什么?”

自打进了包间,林丽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死盯着面前的盘子想自己的心事。

“老婆,”闻天鸣碰碰她的肩问,“想吃点什么。”

“你随便,我没胃口,失陪一下。”她红着眼睛,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仓皇地抓起手袋走进包间的卫生间。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陈小兰沉重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儿不怪丽丽姐难过,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联想到自己的问题,何元盛顿时也郁郁不乐起来,酒店带来的新奇感也瞬间没了。可怜同是天涯沦落人,尽管他和林丽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尽管跟生活的水平也差得老远,但是受到的打击却一样。何元盛现在特别能理解林丽心痛入骨、万箭穿心的感觉。

闻天鸣三心二意地点完菜,放下菜单,去敲洗手间的门。

林丽在里面闷声说:“谁?”

“老婆,是我,你让我进来。”

林丽打开条门缝,闻天鸣挤了进去。她的眼睛红得像桃子,不停地抽纸巾擦鼻涕。

“叫你跟我去跑步你不去,现在好了吧?”闻天鸣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说。

“什么?”林丽从悲痛中抬起头来,莫名其妙问。

长瘤子和跑步有什么关系?

“本来该长腿上的肉,现在长肚子里面了!”

林丽“扑哧”一下笑出来,用高跟鞋轻踢他的小腿:“去你的!”

看着林丽梨花带雨红着双眼又哭又笑的样子,闻天鸣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精力过剩、斗志昂扬、胡搅蛮缠的林丽,逗她说:“有人是又哭又笑,黄狗飚尿!”

林丽又哭又笑地给他一脚:“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拉起她的手:“来吧,碰到啥事儿都不能饿着自己,我给你点了锅边鱼。”

鱼热腾腾地端上来了,闻天鸣给众人布了一圈儿菜,最后把鱼头放到林丽盘子里。

“你哭了半天,分泌了这么多眼泪,用眼过度,吃这个补补。”

林丽勉强一笑,开始向鱼眼进攻。何元盛和陈小兰开始还有些拘谨,但经不住闻天鸣这个经常泡饭局的段子手七搞八搞,几个段子之后,气氛就没刚才那么压抑了。

“我刚进公司那年,老板给他媳妇儿买了辆新奥迪车,他媳妇儿老爱开快车,老板心疼媳妇儿,更心疼新车。正好七八月份学校放假,人少,老板总让我去学校里给他磨合车去,我就绕操场外面的那条路兜圈子。有个老兄开辆新宝马,也在那儿磨合新车。按理说,新车都不能开太快,管你是夏利也好,奔驰、宝马也好,磨合期都得压着点速度。可那宝马一上来就跑得飞快,一会儿一圈儿,一会儿一圈,你自己跑得快也就算了,每次超过我的时候,那司机还探出头来,朝我喊‘嗨,哥们儿,你开过宝马吗?’第一圈我没理他,你有个宝马了不起啊?”

闻天鸣给林丽夹了块鱼,接着讲道:“这家伙转一圈回来又喊‘嗨,哥们,你开过宝马吗?’我有点儿生气,还是不理他。没想他第三圈还喊。我这奥迪也不差啊,如果不是磨合车,我非给你追上不可。第四圈,这家伙又喊了一次,我这暴脾气,倒要跟你比比到底谁快。我使劲儿踩脚油门,速度‘噌’就上去。可还是他的车好,怎么也追不上,一溜烟他又跑前面去了。”

何元盛睁大了眼睛,说:“这人也太爱炫耀了。”

闻天鸣接着说:“没一会儿,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那宝马撞看台后头了。我下车一看,好家伙,车头全瘪了。那哥们头破血流,还不依不饶地问我:‘哥们儿,你开过宝马吗?刹车在哪儿啊?’”

大家都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连林丽也丢了苦瓜脸,“扑哧”笑出声来。

首先上来的是山珍乌鸡汤,服务小姐先把它搁到餐桌玻璃转盘上,轻声介绍道:“山珍乌鸡汤。”她推着转盘,把它转了一圈,还没等何元盛动手,又给端下去了。何元盛纳闷了,合着这汤不是拿来吃,是拿来看的吗?但看闻天鸣和林丽并不以为意,尤其是闻天鸣仍旧谈笑风生,便也闭上嘴巴,啥也不说,就怕说了闹笑话。果然,没一会儿,服务员给每人都盛了一盅端了上来。

林丽说:“小兰,这个乌鸡当归可以补血,你多喝点。”。

陈小兰尖着嘴巴,啜了一口,感觉除了有股子当归的怪味外,鸡汤还是很鲜美的。

看着坐在一起的林丽和陈小兰,何元盛心想,城里女人和农村女人的差别咋那么大呢?按年龄,林丽比陈小兰还要大上四五岁,可是脸色红是红、白是白,看起来比干瘦的陈小兰小五岁也不止。城里的男人也会保养,闻天鸣也是满面红光,一双手比女人还要细白。

正揣度间,闻天鸣倾过身体来,低声说:“他们补血,我们补肾,上好的炖牛鞭,多吃点,别浪费。”

被闻天鸣几个段子一打岔,林丽心里好受些了,跟陈小兰聊起天来。

“小兰,你们在城里有亲戚朋友什么的吗?”她亲热地问。

“没有呢,在这儿就认识你和闻大哥。丽丽姐,你晓得哪里租房便宜点吗?我们现在住的地下室,屋里就只有一张床,还要五十块钱一天,加吃饭每天至少三十块钱,不看病一天都要花掉百八十块钱,以后看病还不知道要多少呢。我们想搬到偏远点的地方租房子,能省点是一点。”

上午查出来子宫肌瘤,林丽已经觉得自己悲惨到家了,现在发现陈小兰连病都看不起,一时间同情心泛滥,冲动地说:“不行就住我家吧,地方虽然不是很大,但给你们找个睡觉的地方还是可以有的。”

听到这话,陈小兰呆了,不是说城里人都老死不相往来吗,这林姐姐不但面相善,人也真是太好了。只是,住别人家里,男人铁定觉得不自在。她想拉住林丽的手表示感谢,可碰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林丽那手肉肉的滑滑的,跟块儿细肥皂一样,只怕自己粗黑锉子般的手唐突了她。

“不了,林丽姐,太麻烦你们了。我们现在除了瞧病,平时没啥事儿干,怪闲的,您看能不能帮我找个活干?我什么苦都能吃的。”

林丽对她碰到自己的手并不以为意,反过来拉拉她的手,说:“那是啊,不工作有多少钱都得坐吃山空!我想想什么工作合适。”

面对林丽的友情,陈小兰有点受宠若惊,她有觉得自己对他们有多大的恩情,只不过是借了钱而已,而且还开了他们的车呢。

“老公……”林丽腻声道。

正忙着跟何元盛说话的闻天鸣听到这声音,心里一哆嗦。上回林丽想买一万多的钻石项链用的就是这甜死人的声音,还有央求自己办盛大婚礼的时候也是用的都这腻死人的声音。

他警觉地看着林丽,问:“什么,老婆?”

“你上次说,老万家的阿姨回老家给儿子办婚礼去了?”林丽的语调情话般温柔。

“是啊,老万老婆不愿意换其他人,偏要死等她。现在烧饭洗碗擦地都成了老万的活儿了,所以他没事也不回家,经常加班在办公室挖地雷。”

“那你给他推荐个新阿姨呗,就是我们勤劳善良能干吃苦耐劳的陈妹妹。”

闻天鸣有些为难,老万的老婆十分挑剔,用她的话说,“老万你上班两手一甩什么都不管,我天天对着个看不顺眼的人,还让不让我过了?!”老万老婆对阿姨的要求是:要好看又不能太好看,要能干,还得听话。能干的人好找,听话的人也好找,既能干又听话,还要长得周正,这样的人就不好找了。原来的阿姨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现在走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人代替她。

闻天鸣看看陈小兰,她正眼神热切地看着自己,生怕被拒绝。

林丽又是娇嗔又是撒泼地说:“我不管,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如果你给陈妹妹安排不到老万那里,那就安排到你们销售部!”

闻天鸣暗暗叫苦,这怎么可能呢?做销售和做家务差别可是大了去了,他们销售部的人,哪个不是大专以上学历、五官端正、衣冠楚楚、能说会道的?陈小兰这模样,当个保洁员还差不多。

“你倒是说你干不干啊?”林丽看他的眼神闪烁游移,恨不得上去揪他的耳朵。

“好好好,夫人的命令哪能不遵从呢。你们先吃,我出去打个电话。”他抓起电话出了包间。

林丽看他出门,招呼何元盛和陈小兰吃菜,笑说:“我们吃我们的,我老公办事,你们放心,肯定能搞定。”

陈小兰跟何元盛对了视一眼,埋头吃菜。

闻天鸣出了包房,心想这任务还真是不好完成。他拨通了老万老婆许菲的电话。

“喂。”许菲的声音懒洋洋的。

“我是闻天鸣,我应该叫你老板娘呢,还是老婆的老婆啊?”闻天鸣贫道。

“你老婆?你老婆早变成贤夫良父了,现在正给我洗衣服呢。”许菲在电话那头笑。

闻天鸣想象老万在家勤勤恳恳地服侍老婆的样子,也笑出声来:“你家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啊?老万要是再上班逃跑,这个月弟兄们销售量完不成,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没那么严重吧?我还想再奴役他几个月呢,我家阿姨说舍不得孙子,晚几个月回来。”

她家里哪有那么多活非得老万干啊?!班都不上了,只怕他老万是借老婆的名,正好回家偷懒。

“再这么下去,你一个月一次的香港购物得削减了吧?公司这个月没进账只有出账了。”

“哦?真的假的?”

“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听老万说过这个月有签单吗?”

许菲握着电话想了半天,啥也没想起来,说:“好像还真没有。”

“你晓得,现在国内企业厉害得很。人家采取渗透策略,我们的好多客户都给挖走了。”

许菲哈哈一笑,说:“国内产品的质量,哪儿赶得上你们的啊?!”

“质量是没我们的好,但是架不住人家价格便宜啊,有的价格能降到我们的一半,功能还特别多。不说这个了,我帮你们找了个小时工,当然,肯定没你家原来的那个长得端正,但是特别老实,特别让人放心,还特别能干,要不你试试?”

“行啊,你让她过来试用一天吧。”许菲爽快地答应了。

“明天我就把人给你发过去。”闻天鸣没想到这么顺利,高兴地收了线。他回到包厢,桌上的菜都吃得差不多了,林丽面前的鱼头只剩骨头了。很好,她真是做到了化悲痛为食量。

他一进来,包厢里的三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

“搞定了!明天去老万家报到!”他宣布。

“耶!”林丽举起双手,竖起拇指,“我就知道没有我老公做不到的!”不顾外人在场,她抱住闻天鸣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

闻天鸣笑呵呵地擦掉脸上的口水,说:“老婆,你注意点影响。”

陈小兰羡慕地笑嘻嘻地看着林丽,城里女人就是大胆!倒是何元盛闹了个大红脸。

“没事,这儿又没有未成年人。”林丽大大咧咧地说。

在反复咨询医生后,林丽决定做腹腔镜手术,把那个越长越大的子宫肌瘤去除。长肌瘤对她来说,是平静生活中的一个晴天霹雳,是平地起波澜,而对于见多识广的医生来说,完全不算个事儿。

江大夫是这么说的:“一般的小肌瘤,我们都建议不用管它,等生孩子的时候一起拿掉就行了。你这个稍微有点大,可能会影响着床,所以建议你还是手术把它去掉更好一些。手术很简单,不用开刀破腹的,直接用微创的宫腔镜手术就行了。手术以后恢复几个月,就可以要小孩了。”

林丽听他说得挺轻巧,和闻天鸣一合计,就定下了手术时间。

苏虹换好衣服,关上铁柜门,快步穿过走廊。接女儿放学又快迟到了。

“苏虹,你帮我看看,哪件衣服好?”冷不防,江晖从男更衣室出来拦住她问。

“我看看。”苏虹抓过他手里的黄色衬衫,放在他下巴下面比画一下,“黄色不适合你,脸黑得像包公。”

她又把蓝衬衫在他面前比画一下:“蓝的好。”

“谢谢。”江晖抓起衣服回到更衣室,脱掉白大褂准备换上衬衫。

苏虹在门口问:“怎么,有约会?”

“不是约会的约会。”

苏虹研究了一下江晖**的后背,不错,似乎还有点肌肉。

“你等下。”她走进更衣室,从包里掏出个瓶子,朝江晖头上一阵猛喷。江晖躲闪不及,后脑勺全被喷湿了,他伸手一摸,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苏虹不答话,伸手在他头发上一阵乱抓,江晖吃了一惊,猛地后退一步,铁更衣柜冰得他打了个激灵,他才想起自己半**。他想着赶紧把衣服穿上,刚穿进去一只袖子,苏虹的笑声已经在走廊里面回**了:“我得赶紧去接女儿了,你自己再把头发梳一下。”

江晖打开衣柜门,拿出镜子来一瞧,发现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自己已经被苏虹成功塑造成了街头潮男,脑袋顶上的几缕头发被她搞成了油亮亮、朝天翘起的“草丛”,配上黝黑的皮肤,像个天天在街上游**的小混混。

唐颖收起碎花小伞进了餐馆,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约她来的人,只见角落里有个“小混混”朝自己挥手,定睛一看,正是妇产科的“流氓医生”,他今天没穿白大褂,都有点认不出来了。江晖看着唐颖迈开长腿走过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感觉周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有点喘不过气来。

“你变样了。”唐颖评论道。

“都是因为这个头发,”江晖有点懊恼地抓抓自己额头上的几根硬邦邦的“草”,“是不是看上去怪怪的?”

“没有,还好啦。”

“想吃点什么?”

“随便。”

江晖翻翻菜单,故作认真地说:“好像菜谱上没有‘随便’这道菜。”

“哈哈哈哈。”唐颖笑起来,没想到这姓江的还有点幽默感,她说,“让我看看菜单上有什么好吃的。”

江晖把菜单递给她,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就像她的两条腿一样。她点了个木瓜雪蛤,把菜单还给他,说:“再来一个主食就好了。”

江晖又加了两个热菜和一个凉菜。唐颖从她巨大的书包里掏出个无纺布袋来,放到桌子上,说:“你的工作服,我洗干净了。谢谢你。”

江晖伸出手去拿那个无纺布口袋,无意间碰到她的手指。他分明感觉到了她白玉般手指的柔滑,脑海里突然蹦出某巧克力的广告,一条棕色的绸缎被风吹起,在空中飞舞,旁白是一个低沉的南方口音——如丝般柔滑。他甩了甩头,想甩掉脑袋里这莫名其妙的声音和图像。

“怎么了,江大夫?”唐颖问道。

“我发现你穿白大褂挺好看的,”江晖说,“显得特别纯洁。不对,你现在也很纯洁,咳……”

看见她挑起来的眉毛,江晖脑子已经转不动了。真是错从口出,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盯着桌子,闭口不说话了。鉴于他皮肤本来就黝黑,脸色其实看不出有啥变化。唐颖等了半分钟,发现这个江大夫严肃地瞪着桌子上某个不存在的图案,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她有些着恼地说:“我知道你们医院,医生、护士、保卫科,甚至连扫地的,都瞧不起医托,觉得我们是蛀虫,是吸血鬼,是把可怜的病人引入无底深渊的恶魔。但是我告诉你,其实我们没有那么坏,我们不过是推销员而已,市场定位就是那些希望能恢复健康的病人、希望不用排长队的病人、希望不用头天下午就来排队挂号用一天一夜的时间等待只能换到你们这些耀武扬威医生可怜的五分钟的病人。”

她慷慨陈词:“我们给了他们希望,给他们上帝的感觉。为啥会有医托呢?你们这些国营正规大医院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有人明明将信将疑,最后还是会跟我们走?为什么有人放着你们这些大医院的高级大夫不看,就愿意去寻求民间偏方?如果你们真的是对病人尽心尽力,真的能妙手回春,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跟着医托去私人医院就诊呢?!”

唐颖的这番长篇大论,把江晖逗笑了:“看不出来,你的口才还挺好的,我敢打赌,你一定是你们医院的业务骨干。医托的是非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夏天捆个海绵包在身上,也太折磨自己了。况且天天提心吊胆怕保卫处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啥不找个正常点的工作做啊?”

唐颖点的木瓜雪蛤上桌了,她拿起不锈钢勺子,向那只巨大的木瓜进军。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爸妈的厂子倒闭了,都下岗了,老爸又有病在身,经济压力很大,还等着我支援他们呢。”唐颖老气横秋地说,“你以为我没有干过正经工作吗,在写字楼里面朝九晚十,没有周末,天天累得要死不说,还经常得提防老板和客户的咸猪手!每个月的工资付完房租连吃个得克萨斯汉堡都要考虑半天,还不如现在的工作呢!”

唐颖一边机关枪似的抱怨着,一边仔细地把木瓜肉挖出来吃。江晖看她用粉红色的舌头舔着勺子,有时候还像只小猫一样眯上眼睛享受,他特想伸手抚摸一下她小巧鼻子上的那些细纹。

“做哪行都不容易!”江晖评论道。

“当医生才好呢,病人都得求着你们,地位高,收入也高。你一个男医生,能分到妇产科,挺不容易的吧?”

江晖听得出她话的讽刺,苦笑道:“经常被病人家属当流氓揍,你说容易吗?唉,生活所迫。”江晖举起自己装着可乐的杯子,碰了下她的杯子,“同是天涯沦落人,干杯!”

“但是,一个男人到妇产科工作,应该还是挺享受的吧。”唐颖这句话不经脑子,冲口而出。

“看来你还挺爱吃木瓜雪蛤的。”江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

唐颖模模糊糊地回答了一声:“嗯。”

“如果规定你每天必须吃十只,不吃完不能下班,没按时吃完就得加班接着吃,一周五天不许停,你会觉得享受吗?”

唐颖丢下勺子,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怎么拿这个做比喻?现在我看见木瓜都觉得恶心了。”

江晖哈哈大笑起来,唐颖则愤愤不平地盯着他可恶的白牙齿。

“保卫科的人已经认识你了,最近要小心点。”

“放心吧,全市三甲医院这么多,挨个儿跑一遍也要三个星期才能跑得完。”唐颖进攻完那只木瓜,满意地一抹嘴,“谢谢你,江医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等我结完账送你回去。”

“不用了,您忙您的,回见。”她抓起手包,迈开长腿,大步走出了饭店。

江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掏出钱包结账。

“五百二十八。”女服务员面无表情地说。

江晖拿过菜单一看,长腿女郎点了菜单上最贵的一个菜,单价四百八。他付了饭钱,想着她最后一句话“回见”,不晓得下回啥时候能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