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孕进行曲

第九章 男人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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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新娜接到闻天鸣的电话,很有些诧异,这个姐夫很少主动打电话的。

“娜娜,你姐最近心情不太好,等你有空的时候,劝劝你姐,让她宽宽心,算是帮姐夫个忙,好不好?”

黄新娜知道,他说的是趁着林丽全麻做手术的时候私自同意把她病变的一个卵巢割掉的事情。

“姐夫,你的确也是太过分了,不打招呼就让医生把丽丽姐的卵巢给割了。你拿别人东西还得征得别人的同意不是吗?这么大的事情,没经过丽丽姐的同意,你就敢擅自做决定,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不怪我姐生气,这事儿我站在我姐一边!”

“我不也是为她好嘛,让她少麻醉一次,少动一次手术。她要是清醒着,铁定也会同意我的意见的啊,我完全是一片好心啊。”

“您这是好心干了坏事。好吧,我帮着劝劝她。”

“那姐夫谢谢你了!对了,听你姐说,上次在医院检查,你结果也不太好?”

“嗯呢,其实我比姐还严重呢,输卵管不通。我跟晓伦商量好了,直接做试管婴儿,实在是怀不上,丁克也没关系。好了,不多说了,姐的事情你放心,交给我了,我带她散散心去。”

一大早,黄新娜就开车去接林丽。在楼下等了半天,林大小姐这才 然地下来,她穿了件肥大的T恤衫和同样肥大的短裤,脚下趿着一双拖鞋,身上背的布口袋怎么看都像买菜用的。她打开车门,一屁股坐到副驾驶座上。

“丽丽姐,我们今天先去泡温泉,做按摩美容,做头发,然后去奥特莱斯买东西、看电影,晚上电视塔旋转餐厅吃饭,怎么样?”

“随便。”

一路上林丽只扭头看窗外,不愿意说话。见林丽一脸的生无可恋,黄新娜也不管她,打开车上的收音机,转动方向盘驶出了小区。

广播里,一个男播音员正在播报整点新闻:

我国已经完成了从高生育率到低生育率的转变,人口增长过快已经不再是主要矛盾,面临人口红利消失、人口老龄化等问题,现全面实行“开放二胎”政策,一对夫妻可以生育两个孩子,预计年内将新增521万左右新生婴儿。

听到这个新闻,黄新娜感叹道:“咱们第一个都还没生出来,人家都生第二个了。这下子好了,那些年纪大了生不出来的,只怕都要来医院,生殖中心只怕更得爆满了。”

两人来到温泉山庄,上午没什么人泡温泉,工作人员也是哈欠连天的。两人换上泳衣,先选了牛奶浴池。

坐在雾气缭绕的温暖的浴池里,黄新娜开始完成闻天鸣交的任务。

“丽丽姐,你还在生姐夫的气呢?

林丽闭着眼睛,把头搁在浴池边沿上,说:“唉,娜娜,你不知道那家伙有多可恶,太自作主张了!我要是这次不给他点教训,只怕以后他就会蹬鼻子上脸,爬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黄新娜“扑哧”一声笑出来:“合着你生气是假的啊!”

“那也不是假的,谁碰到这种事情也不会高兴的。只是,生气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吗?!我只是觉得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子宫肌瘤和卵巢癌变都让我给赶上了,早知道就早点结婚了,二十几岁生孩子,没准儿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那可不一定,你看我,也是二十多岁就要生孩子,还不是一样的有问题。”

“你,你那是自己作出来的。”林丽撇撇嘴说,“不是我说你,当时你跟晓伦也太大意了,感染了也不上医院去看。”

“输卵管就那么两根小细管子,发炎也没啥感觉,那时候在大学里,我还勤工俭学呢,有点发烧什么的,都是扛一扛就过去了。”

“咱们姐俩现在成了一个坑里的战友了。你还好,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治,我剩下的时间就不多了。”林丽叹口气说。

“姐,瞧你说的,人家六十岁绝经了的人都可以再怀上,你这正是当年呢。”

“你这小嘴儿,就是会说话。你别说,你还记得生殖中心那打扫卫生的大妈吧?五十多岁了,还在做试管婴儿。”

两人泡在温泉池子里,八卦了一阵其他的病人,为病友们近乎疯狂的战斗力感叹。

陈小兰捏着检查单不撒手,她一遍又一遍地看上面的数字,仔细数有多少个零。何元盛满脸得意地看着女人惊喜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总在室内干活,晒太阳少的缘故,她的皮肤比原来白了不少。

“你真的已经达到正常的一半了?”她惊喜地说。

何元盛点头,吃了几个月的药,他的**数量大幅上升,现在已经是千万级的了。

“那今天大夫看了检查结果,怎么说的?”陈小兰问道,她放下检查单,熟练地开始斩排骨。

何元盛半躺在**,一边打手机游戏,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大夫让做试管婴儿,说那个的成功率高。”

“试管婴儿得花好多钱吧?”

“大夫说,每个人情况不一样,费用也不同,大概三万到五万。”

“啊?”陈小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男人。

在老万家干活的三个月,她每个月的工资都拿得不少,是在乡下时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过节的时候,女主人还给了两百块过节费,短短的时间就存了几千块。

而何元盛三个月换了两份工作,没挣到钱,还赔了点进去。他找的第一份工作是保安,因为长得一表人才,个子也还算高,第一次面试就通过了。上班还没领到工资,自己就交了一百五十块钱的制装费,每天要穿着保安公司发的一身绿色制服和帽子,在烈日下站满八小时,上厕所不能超过两分钟,一天不能超过四次。没到一个星期,他就受不了辞了职,那套绿色制服实在太难看,被他压箱底了,打算回乡下时送人。

在家玩了一个多月后,他决定找一份环境好、工作的地方得有空调的活儿。路上经常看到餐馆招工的广告,想到天天在油腻的厨房削土豆、洗带着顾客口水的碗碟,不管陈小兰说啥,他都对餐馆招工的广告一概视而不见。

有一次和陈小兰逛超市,发现超市正好在招理货员。超市有空调、商品琳琅满目的繁华景象,正好符合何元盛的期望,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交了五百块钱押金。第二天上岗后才发现,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得待在仓库,要从货车上卸货、拆包、摆到仓库指定地方,在有空调的超市里的时间,一天也就一两个小时。卸货区和仓库的环境比门卫还差,灰尘、热气让人喘不过气来,而扛大包的体力活不是平日游手好闲的他能胜任的,还没到中午就累趴下了。于是他开始偷奸耍滑,尽量待在超市里,外头的活儿能拖就拖。几个女同事有意见了,联合起来去主管那里告状,试用期还没满,他就被炒鱿鱼了。

他又回到无业状态,大部分时间都在街上闲逛。陈小兰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给他做好早饭才去上班,他是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中午自己随便对付一顿,晚上等着陈小兰回来做饭吃。

进了城,他还跟以前一样,靠陈小兰养活。

陈小兰翻开**的褥子,从下面摸出一个红布包。一层层翻开红布包,里面是她和何元盛的所有财产,包括在乡下辛辛苦苦存下的钱和到城里刚挣的。何元盛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钱,随口说:“咱们钱不少啊。”

“可是拢共不到一万块,做试管婴儿还差得远啊。大夫有没有跟你说其他更便宜的治疗办法?”

何元盛努力回忆道:“大夫说,好像做那个叫人工……对了,人工授精,五六千块就够了,但是成功率不怎么高。”

陈小兰把红布包仔细放好,盖好褥子,麻利地点燃煤炉,开始做男人最爱吃的排骨稀饭。心想,男人理所当然觉得哪个成功率高就做哪个,其他是什么都不管的。

陈小兰看着暗红的炉火,开始发愁。上哪里去弄这么多钱呢?

服侍男人吃完早饭,洗好锅碗瓢盆,陈小兰就上班去了。何元盛放下手机,看着陈小兰心事重重、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自从跟了自己,真没有过什么好日子。一嫁过来,全家的重活儿都是她的,早出晚归,忙完地里的忙家里的活,还替自己担下了生不了娃的罪名,对爹娘的咒骂也不还嘴。到城里以后,更是早出晚归,自己一个大老爷们,都是靠这个弱女人养活。

想到这里,他冲动地喊住她:“小兰。”

陈小兰回过头来,见男人急急地追上来。

“你叫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来都叫自己“喂”,不高兴的时候叫“死女人”,什么时候这么亲热地叫过自己啊。

“小兰,实在不行,就做人工授精吧,没准儿能怀得上呢。”何元盛说。

陈小兰忽然脸红了,站在那里傻笑。男人浓黑的眉毛底下,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他很久都没有正眼看过陈小兰了,那双眼睛里还满是关切。何元盛急迫地看着她红彤彤的脸,生怕她的嘴里迸出个“不”来。陈小兰突然走上前来,紧紧抱住男人的腰,脸贴上他的胸膛,头发上飘柔洗发水的香味钻进了男人的鼻子。

“都听你的。”

陈小兰拿着交费单,在生殖中心收费处排队等着交费。做B超一次100块,已经做了三次了,每次她都会问医生还要做几回,每次医生都回答:“要看你卵泡生长的情况,等到卵泡成熟破裂,就可以做人工授精了。”

“一百块看一次,你那里是金子做的吗?!”看到交费单,何元盛感慨地说。

陈小兰天天盼着卵子赶快成熟,不为别的,就为了省钱。卵子晚成熟一天,光是检查费用就得多花一百多块钱,再加上促卵泡的药,加起来一天就得多花五六百块。

交完费,陈小兰回到诊室排队做B超。生殖中心的大夫每天要做几十个B超,动作很熟练。轮到陈小兰了,她叉开双腿仰面躺在检查**,盯着天花板上方格形的吊顶,尽量放松,好让棒形的探头顺利进入**。

做B超的医生熟练地转动手柄,一边观察银幕上的图像。“左边卵巢只有小卵泡,右边……恩,不错,已经破了一个,还有一个小的,今天就可以人工授精了。”她敲击键盘,把B超图像保存在计算机上,然后打印出来。

何元盛赶到医院,拿着杯子和冲洗用的生理盐水进了取精室,轻车熟路地完成了任务。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小杯子,走到处理室,叫了一声护士。护士手头正忙着,抬头看他一眼,示意他把杯子放到门口桌子上的试管架上。

何元盛轻手轻脚地放下杯子,没有马上走开,而是坐到检验科对面的长椅上。他要亲眼看着护士把那个小杯子收进去才安心。

一个穿着衬衫长裤和皮鞋的病友,也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试管架上,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何元盛盯着自己,不自觉地摸摸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裤子,没发现什么异常,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那个男人一走开,何元盛立马站起来,取下试管架上自己的小杯子,掏出裤袋里的圆珠笔。

“何元盛”

他把杯子贴纸上自己的名字重新描了一遍。描完觉得还不够显眼,又重重的重新描了一遍。

直到小杯子上,自己的名字又黑又粗,两米之外都能看清楚,他这才小心地把杯子放到杯架的另一个角落。护士终于把杯子收进去了,他才松了口气。

这下自己的杯子不会和别人的搞混了。

陈小兰直接被护士叫进了处置室清洗备皮。她再次仰面躺在**,任护士忙碌,突然想起在乡下看人家给母猪授精的时候,也会先用水冲洗母猪下身。现在自己躺在这儿,被医生、护士流水线般地操作,跟母猪也没啥根本的区别。

陈小兰出了处置室,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等了一小时,才被叫进人工授精手术室。手术室是两个打通了的房间,每个房间就跟门诊房间一样大小,门口挂着写了“IUI”洋文的牌子。

不用医生吩咐,她自觉脱掉裤子,爬上手术台,叉开双腿,摆好姿势。有护士过来给她的下身盖上层布,看不到医生护士的操作情况,只听到手术盘里器械“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有人“嚓”地撕开塑料包装,然后自己的身体被插进了扩张器。

“是陈小兰吗?”护士问。

“我是。”陈小兰小声回答。

“你丈夫的名字是?”

“何元盛。”

护士核实完毕,说:“可以了。”

另外一个声音说:“何元盛**处理后的情况一般。”

听到这话,陈小兰心里“咯噔”一下悬了起来,只觉得嗓子发干,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双腿不自觉地用力较劲。

大夫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说:“放松,一会儿把**注射到子宫里面,很快就完了。不疼,可能有点不舒服,做完以后把你推到隔壁房间,你在**平躺一小时,就可以走了。别忘了过两个星期,早上过来查血。”

她话还没说完,手术就做完了。护士过来给陈小兰盖好布单,把查血的单子和她的裤子放在床边,推她到了隔壁房间。隔壁房间已经有两个病友,一水儿的仰面朝天,膝盖拱起,一动不动地躺在**。同病相怜,三个女人马上互相交换了情况,除了陈小兰是第一次做人工授精外,其他两位一个做了两次、一个做了三次。

“这次再不行,我就直接做试管婴儿了。”做第三次的病友说。

“试管婴儿,那得花不少钱吧?”陈小兰第一反应就是钱。

“这人工授精一次几千,一次几千,也怀不上。我做了这几次,一起做的只有一个怀上了,成功的连百分之十不到。一点儿也不省钱,还瞎耽误时间。”

何元盛坐在女病区外面的长椅上,心不在焉的地玩着手机游戏,双眼时不时抬起来瞟一眼女病区的大门。病人们一个个出来了,医生护士们嘻嘻哈哈地拿着饭盆去食堂了,上午热闹拥挤的大厅变得又清静又空旷。

他无聊地架起二郎腿,有节奏地抖动着,弄得长椅也“喀喀喀”地响,这时,一头戴棒球帽的男人猛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兄弟,下午一点半才上班,挂号也得到一点半才开门。”男人操着外地口音说。

何元盛瞥他一眼,冷冷地说:“我等人。”

“做IUI吧?”男人熟稔地说,IUI正是陈小兰进去那个手术室上面挂的牌子。

“嗯。”何元盛后鼻音哼了一声。

“今天王大夫动手术还不错,成功率得有百分之五。”

何元盛扭头看他一眼,说:“才百分之五啊,不是百分之十几吗?”

“我和媳妇儿做了两年多人工授精和试管婴儿,哪个医生行哪个医生不行我都清楚。人工授精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试管婴儿也就百分之十。”他朝外面一个女人招招手,“我在这儿。”

他招呼的女人从门口亮光处进来,她扶着腰,慢慢走到后面灰色长椅边坐下。何元盛上下打量她,只见她双手半抱着明显突出的腹部,脸上有大块的黄褐色暗斑,头发散乱着在后脑抓了个鬏,她冲何元盛笑了一下。

一股艳羡之光从何元盛眼中射出,他冷冷的眉眼瞬间消失了,他问道:“这是你媳妇儿?她怀上了?”

“怀上了,还是双棒儿,嘿嘿。”那个男人得意地一笑,“我们跟这里混了两年多,光是什么IUI、IVF就花了十几万哪!”

“花得值,平均下来也就几万块一个娃。”何元盛瞄着女人突起的肚子,要是陈小兰的肚子长成这样,他只怕是睡着了也会笑醒。

那男人却表情复杂地欲言又止,他左右看看,把棒球帽檐往下拉拉,凑到何元盛耳朵边,低声说:“我本来不想说的,兄弟,看你是个实在人,也是真的想要个娃,就告诉你一个人好了,你别外传啊。”

一个护士拿着饭盒快步经过候诊区,他马上闭上了嘴巴。

“什么?”何元盛顺着他的视线,目送那个护士走进女部的走廊,消失在一扇挂着“男士请勿入内”牌子的门后面。

“实话跟你说,兄弟,我在这儿花的两年时间和十几万,全都打水漂了,全白瞎了!”他恨恨地咬着牙,“除了瞎耽误时间,把俺媳妇身体搞得越来越糟糕以外,啥都没有得到。”

何元盛反问道:“这儿不是全国最好的医院吗?”

老家县医院的医生,没一个不推荐华弘的,说是早在十年前,华弘就从美国人那里学会了造试管婴儿的技术,在中国,那是头块牌子。

“好不好,看疗效!这年头自我吹嘘,做虚假广告的还少?当然,咱不是说华弘作假,好歹人家也是正规的国营医院。但是老兄,你除了听说这医院用美国技术是全国第一之外,听说过他们做手术的成功率高吗?有看见每天查血的人都高高兴兴的吗?你看到有多少人是挺着大肚子回来的?”

何元盛摇头,想起有天早上看见发验血结果,十几个女人中也就一个怀上了,其余的都是垂头丧气的,他也听到她们的对话,基本上是“运气不好”“怎么这回又不行”“五万块又打水漂了”这种话,只有一个女人高兴地挥舞验血结果:“我中奖了!我中奖了!”。其余的女人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也有特别嫉妒地悄声说:“到生出正常小孩,危险还多着呢,你以为试管婴儿跟正常婴儿一样健康啊?”

“怎么样?你看到有几个真怀上了的?兄弟?”

“好像还真不多。”

“也就十几个里面有一个,是吧?”

何元盛点头,说:“还是你们运气好,嫂子怀了几个月了?”

那女人冲何元盛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摸着肚子说:“快五个月了。”

棒球帽把头凑近何元盛,说:“说来话长了,我们想要娃都十来年了。我**不好,一千万都不到,兄弟,这事儿我一般不跟别人说,尤其在农村,可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咱们这脸往哪儿搁啊,对吧?!兄弟,不瞒你说,我媳妇儿什么都正常,就是我的**不够多。以前我在家里抬不起头啊,就怕媳妇跟我离,好歹人家还能生是不?我们在华弘搞了两年多都没怀上,后来换了医院,第一个月就怀上了。”

听到那男人一口一个兄弟,再看他跟自己一样的毛病,何元盛对他不禁产生了几分亲近感,他掏出烟来,抽了一支递给棒球帽:“都不容易啊,兄弟你贵姓?后来是在哪儿怀上的?”

“我姓李,属龙的。”棒球帽接过烟,夹在自己耳朵后面,小声说,“这儿不让抽烟。兄弟你贵姓?”

“我姓何,比你小两岁。”

“小何兄弟,听你李哥的,别在这里浪费钱。”棒球帽推心置腹地说,“李哥给你推荐一个好地方,保管你不出一年抱上儿子。”

何元盛眼神发亮。

“什么地方?”

“莱茵河医院,我媳妇就是在那里怀上的。”他看眼自己的媳妇,她正望着外面小花园,手摸着鼓起来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莱茵河医院?我怎么没听说过啊。”何元盛想,这么厉害的医院应该全国闻名才对,怎么从来都没听别人提起过呢?

“小兄弟,莱茵河医院可不是一般的医院,那是国际高档连锁医院。为保证医疗质量,他们根本就不愿意接待太多病人,新病人也都得有人介绍才收。”

李哥闭上嘴巴,警惕地看着另一个护士手拿饭盒走进门诊区,等她彻底消失,才又开口:“莱茵河为了保证最好的就医环境,医生半天只看五个病人。哪像这儿把人不当人,病人跟什么一样,脱了裤子检查的时候,谁都可以随便看啊!人家那环境,比这里不晓得要好几倍。病人一去,挂号不用排队,挂完号就一直有医导跟着。医导你晓得吗?就是一直给你服务,从挂号到门诊,连做个检查人家都一直跟着为你一个人服务,帮你拿东西,给你带路,回答你问题的人,当然,专业问题还是得问医生。”

何元盛听得悠然神往,问:“医生水平咋样?”

“水平咋样?!你看我媳妇的肚子就晓得了!全是有经验的老医生,望闻问切,不用女人脱裤子上床检查,只用摸摸脉,看看舌苔,就晓得你生不出娃的原因是什么。这边查血、B超、腹腔镜啥的,检查一个月才出结果,人家那边三分钟就晓得毛病出在啥地方了。你说哪边的水平高?人家找出原因快,媳妇少受痛苦,咱们也少受煎熬。开几服中药,自己拿回家去熬。你李哥我才吃了个把月的中药,媳妇就成大肚子了。”

“那很贵吧?”何元盛现在最关心钱的问题。

“嘿嘿,我跟你说,莱茵河医院服务好,水平高,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地方,最关键的是人家便宜!你在这儿做个人工授精,前前后后加检查费,怎么也得五六千吧,我在那里治疗只花了三千!不用仪器检查,就是个望闻问切,那能花多少钱?不动刀子,不做手术那又能少花多少?!小兄弟,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能算得出来的。”

何元盛听得动心,热切地问:“李哥,莱茵河医院在哪儿啊?离得远吗?”

“不远,一趟车就到了。我这里正好有张地图,”李哥从口袋里面摸出张纸,指着上面的一个地方说,“这就是莱茵河医院,你坐21路,几站就到了。”

他拿出只笔在纸上写个“李”字。

“到那儿,你就说是李哥介绍来的,买药还可以打折。”他说。

何元盛接过地图,揣进兜里,说:“如果这回怀不上,下次我们试试去。”

“行!”李哥爽快地说。

“你媳妇都怀上了,还上华弘来干什么呢?”何元盛问。

“过几个月媳妇儿要生了,我们过来把原来查的肝功啊、血常规什么的病历印一份,不是可以少抽一次血,少受点罪么。”李哥冲着自个儿媳妇咧嘴笑。

“元盛。”一个柔和清亮的声音响起。

“哟,你媳妇出来了,快去照顾媳妇去吧。”李哥大声说,“小兄弟,咱们后会有期。”

“再见!”何元盛边道别,边快步朝陈小兰走去。

“你怎么走这么快啊,慢点儿。”见陈小兰轻快地走过来,把其他几个病友都甩在了后面,何元盛埋怨道。他接过陈小兰手上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肚子,“做手术的时候疼不疼?”

陈小兰扭捏了一下,男人从来没有这么殷勤地关心过自己。虽然晓得他是为肚子里面前途未卜的娃,但还是打心里笑了出来。

“一点都不疼,没啥感觉就做完了。大夫让躺一小时才出来,我怕你着急。”

“咋不多躺会儿呢?”何元盛说,“搞不好一走路就掉出来了,你躺椅子上等我一下,我去叫个三轮车来。这几天你也不要上班了,在家里保胎吧。”

他不顾陈小兰的反对,扶她到长椅上躺下,把包塞到她脑袋底下当枕头,跑出去找三轮车了。

苏虹吃完午饭回来,见一女病人仰躺在长椅上,习惯性地制止道:“哎,这里的长椅不是给你睡觉的,有觉回家睡去。”

陈小兰红着脸要坐起来,却见何元盛奔进来,说:“别动,我抱你到外面的车上。”

苏虹问:“你这是干什么哪?你媳妇自己不能走路啊?”

“躺着好,免得一走路,娃就掉出来了。”何元盛轻轻从陈小兰的头下拉出包,背在身上。

“你不是刚做的人工授精吗,哪来的娃娃啊。”苏虹哭笑不得,“做完人工授精躺一小时就足够了,只要不剧烈运动都没关系,躺得太久反而有可能会宫外孕。”

何元盛根本不信苏虹的话,仍然轻轻抱起陈小兰,稳步走到门外,放上铺着一块布毯子的平板三轮车上。陈小兰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男人抱来抱去,羞得脸像一块红布。

苏虹无奈地摇摇头:“想小孩都想疯了,不懂科学!”

陈小兰仰躺在三轮车上,让男人拖着穿过热闹的街道,穿过车流,她从后面看着男人瘦削挺拔的背影和不太熟练的蹬三轮车的动作,心里说不出来地高兴。到了地方,何元盛跳下三轮车,警告道:“你不要坐起来,老老实实给我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拐角处。陈小兰依言乖乖地躺着仰头看天,今天的天空蓝得像一大块布一样,一点儿云都没有,让她想起了乡下。男人很快就回来了,见他伸手要抱自己,陈小兰说:“元盛,我自己走吧。”

刚才在医院抱着自己走了几步路,他就呼哧带喘的,脸涨得像猪肝一样。这会儿下地下室,更是要远得多,还有老长一段楼梯,陈小兰有些心疼他。

何元盛生气地瞪着自己的媳妇,这蠢女人,关键时刻,就是分不清楚啥事重要。“不行!”他坚决地说,上前抱起她走下楼梯。昏暗中只有何元盛粗重的喘息声。女人的身子看着瘦,其实骨头沉得很,但是不管她有多沉,何元盛是绝对不会放下她的,抱着她,就是抱着自己的儿子,哪怕累断胳膊,也得坚持到底。

何元盛抱着陈小兰穿过地下室的几重大铁门,终于到了他们的房间。房间门锁已经打开,灯也开了,**被子也掀在了一边。陈小兰暗想:难为他想得这么周到,刚才提前下来都准备好了。何元盛轻轻把她放到**,给她盖上被子后,一屁股坐在床沿,开始喘粗气。

陈小兰心疼地看着男人,等他气息渐渐平静,才怯怯地说:“元盛,我……我要上厕所。”

“啥?!”何元盛瞪着她,低吼道。

“我憋不住了。”陈小兰低眉顺眼,不敢看男人,声音小得像蚊子。

何元盛怒视着**的女人,这个时候上厕所,这死女人想整死自己的娃还是怎么的?!

“你就拉**吧!”

“元盛,在**我拉不出来啊。”

何元盛无可奈何,只好又把女人抱到公共厕所门口,轻手轻脚地放她下地,命令道:“扶着墙,慢慢进去,动作不能快!我就在这里等你。”

“哦。”陈小兰温顺地答应。

何元盛杵在女厕所门口,一只脚烦躁地搓揉地面,双眼死死地盯着陈小兰,完全没注意到其他女人看他怪异的眼神。陈小兰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挪动,她知道在自己身后,男人正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禁偷偷地、甜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