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孕进行曲

第十八章 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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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最好的季节,天高云淡,大雁南飞,中午明亮的太阳,把明媚而并不热辣的阳光投向大地。黄新娜家的后花园里,林丽坐在婆娑的树影下,抓起一颗无籽葡萄,丢进嘴巴里,陈小兰坐在她对面的一只藤制沙发上,手里拿着只香蕉在吃。

陈小兰环视周围成荫的绿树、怒放的各式鲜花,啧啧道:“在我们乡下,哪家的房前屋后都种有东西,要树有树,要花有花,要菜有菜,鱼塘只怕比这个还大些,怎么到城市就成了富人才能享受的咧?”

林丽看着不远处一个小水池,那水池里种了几枝莲花,下面几条黑色肥大的鱼,在荷叶间优哉游哉地游动,听到陈小兰的话,笑着说:“这些树啊、花啊、鱼啊,都不值钱,就是这土地值钱。你别小看那个鱼塘,如果在这儿盖栋二十几层楼的房子,鱼塘那点面积,只怕一层楼都够两家人住了,二十几层楼算下来能住上四十来户人呢。你想想,为了让几条鱼有地方游泳,开发商少赚了多少钱啊。”

陈小兰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算法,恍然大悟道:“还真是的,城里土地金贵。”

两个人正议论着,听到黄新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前天的豆腐还能吃啊,都酸了!老张,老张!”她大声叫司机,“你去超市买块新鲜的豆腐来,顺便帮我把干洗的衣服取回来,晚上让小秦再熨一次,明天我上班要穿的。”

林丽和陈小兰相视一笑,那个前一阵子因为腹水而垂头丧气的黄新娜,像只打不死的小强,顽强的风格又回来了。只见黄新娜穿着套粉红的运动衣,从远处分花拂柳而来,后面跟着她家的两个阿姨,手上都端着装满食物的大托盘。

“来来,看看,这是我专门给你们两位孕妇准备的大餐,安胎的鲫鱼姜汤、海参粥、黄豆炖猪蹄。这个是防吐的香辣土豆泥。凉拌菠菜,补叶酸最好。莲子桂圆山药粥。还有这个,海带烧羊肝,补血,生下来小家伙眼睛会更明亮!”

黄新娜眼光停在一罐黄色小米粥上,说:“这是什么?”

托盘上,紫砂罐里盛着貌不惊人的小米粥。

林丽笑起来:“这是小兰专门给你熬的,叫……”她拉长声音,“十全大补小米粥。你别看它不起眼,修复你的卵巢、子宫功能可是一流啊。而且,你不知道,熬这个粥,要两天的时间啊。”

就是平平常常的小米粥嘛,说得包治百病似的,黄新娜明显不信:“是吗?”

陈小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们乡下流行的,我稍微改了一点配菜,城里人不爱油腻,我加了柠檬汁,你试试。”

黄新娜抓起勺子尝了一口,说:“也就是小米粥嘛……!”

她突然停住了,回味嘴里复杂的味道:香糯之后,有一点酸酸的清新,还有一点果香,咸鲜之外,有一些微甜,口腔里复杂而醇正的味道,就像是孕育的希望。

林丽看了她的表情,知道她喜欢,说:“我上次摘了卵巢后,吃了一个多月的这个粥,百吃不厌。怎么样?不错吧。”

黄新娜矜持地说:“还行吧。那个,你们两个孕妇赶紧吃啊,这个粥只适合我,那我就不跟你们抢别的了。”

看着她抱着罐子不撒手,林丽笑起来,说:“好好,谢谢你准备这么多好吃的。”

黄新娜又尝了一口粥,说:“要说谢谢,我得谢谢你们啊,做你们的病友很愉快啊。”

林丽举起汤碗,豪爽地说:“来,让我们以汤代酒,为黄新娜小姐下一阶段做试管婴儿的成功干杯!”

黄新娜也举起粥碗,向着陈小兰说:“为我们的友谊!”

陈小兰怯怯地说:“友谊长存!”

林丽:“干了!”

三个人豪爽地喝下自己碗里的粥和汤,只有陈小兰喝得太急,呛咳起来。

黄新娜说:“我们三个中间,丽丽姐,你是最幸福的了。”

林丽往嘴里塞进一块海参,说:“这话怎么说?”

“你看我啊,才二十多岁就得做试管婴儿,跟我同龄啊那些女生,哪个不是很顺利就当上妈妈的?虽说跟你们比我是在年龄上有优势,但谁会想到卵泡多了还会引起腹水,那些胚胎冷冻以后质量怎么样还很难说。小兰,你就比我幸福一些了,虽然老公在监狱,但做一次试管就成功了,肚子里面宝宝正在茁壮成长。”

陈小兰微笑点点头。

“而你,丽丽姐,你老公把你当成太后一样服侍,你肚子里面的宝宝还是双胞胎,不要太让人羡慕哦,你还有一份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你现在是啥都不缺了。”

听她这么分析,林丽还真的觉得自己幸福得很,嘴里还是要谦虚一下的:“哪里哪里,我不过苦尽甘来,运气好而已。”

黄新娜话锋一转,向陈小兰道:“小兰姐,你想不想做一个更幸福的女人?”

陈小兰傻傻地看着她,刚才她说了,除了老公在监狱,自己没有什么不幸福的地方啊。难道她还能帮自己把老公弄出来?

林丽的反应也是一样:“咦,难不成,你要帮她把老公捞出来?”

黄新娜挥挥手说:“不是啦!小兰现在家里、工作的地方两头跑,宝宝大了,身子不方便,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不如到我这里工作。”

“到你这里?”林丽上下打量黄新娜说,陈小兰也一头雾水地看着黄新娜。

“在我这里帮着做做饭就好,我这边地下室还有个单间,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生活环境肯定比你现在的好。再说平时你只管做我吃的东西,其他人都不用管的,比你现在要轻松吧?”

林丽“咕”的一声笑出来,说:“你是想天天吃她熬的小米粥吧?她的拿手菜多得很呢,我现在长这么胖,有她一半的功劳呢。”她朝陈小兰挤挤眼睛,“小兰,好机会啊。”

陈小兰憨笑着,说:“你们别拿我开心了。”

黄新娜急了,说:“没拿你开心,你现在的工资多少钱?”

“这个……三千五。”陈小兰说。

“我给你五千一个月,包吃包住,只管做我的饭,一周休息两天,怎么样?”

林丽在一边煽风点火:“待遇不错哦,小兰,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老万那边,你别说是我表妹挖人就行。”

陈小兰看看林丽,虽然她从来不催着自己还钱,还老是说不急不急,欠钱的事情,总是挥之不去的隐形重压,让她难以轻松,她真的有点心动了。

“可是,我和万经理签了一年的合同,合同还没到期呢。”她为难地说。

“没关系。”黄新娜好人做到底,“违约金多少?我帮你出!”

“半个月工资。”陈小兰说。

“不就是一千多块钱吗,小意思。”黄新娜说,“要不你现在就给老万家打电话,说好了明天就过来。”黄新娜用银色小勺子,小心翼翼地刮起罐子底部的粥,生怕浪费了一点点。

陈小兰犹豫地拿起手机,一边看林丽的脸色。老万家的活儿是林丽介绍的,如今要换东家,怕还得看她态度。林丽知道陈小兰的担忧,挥挥手,说:“人往高处走,你又没有卖给老万家。”

老万的老婆许菲正跟几个闺蜜在美容院做脸,接到陈小兰的电话,待她期期艾艾说出不在她家做了以后,许菲自然不答应,说:“小兰,你不要有顾虑啊,怀上了宝宝我们都没有嫌弃你啊,再说家里的事情也不多,你晚来早走我都没有说过你。”她绵里藏针地说,“你可不要拿孩子当借口,怀上了就趁机跳槽啊。”

这番话说得陈小兰哑口无言,许菲虽然脾气不小,但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平时经常跑医院耽误工作,也没有扣过工资。听她那口气,好像是说陈小兰拿她家当跳板,怀上孩子就远走高飞了似的。陈小兰本来就不善言辞,此刻期期艾艾,有些不好意思再坚持了。

林丽在旁边看得着急,双手比画着,小声提醒道:“工资、工资!”。

陈小兰在电话里磨磨唧唧半天,许菲明白了,说:“是不是钱不够用?好吧,每个月给你加八百,怎么样?”

陈小兰犹豫了一下,想到人家都提出加工资了,自己只怕是更不好拒绝了。

许菲说:“那就说定了啊!”

陈小兰挂了电话,黄新娜满脸失望,林丽却笑眯眯地说:“不管怎么说,涨工资是件好事啊。娜娜,最近市区雾霾太严重,你陪我去乡下住两天吧,我想死山哥那儿的野味了。”

一听有好吃的,黄新娜眼睛都亮了,说:“姐夫不去啊?”

“他最近忙着挣奶粉钱呢,天天加班。”林丽说。

许菲挂了陈小兰的电话,立马拨通了老万的手机。

老万办公桌上的烟灰缸,烟头都堆成尖尖了,整个房间烟雾缭绕。他红着眼睛,瞪着眼前的一叠投标书,这回有家国有医院设备招标,他们遇到了强有力竞争对手——美国M公司。两家公司都是外国公司,实力不相上下,但是对方的价格压到了几乎不可能的低。

许菲的电话打断了他的仇视,他搓搓脸,勉强换上一副笑脸,说:“菲菲啊,今天我不回家吃饭,你可以多泡会儿温泉啊。”

“老公,今天我可是专门买了一套黑丝睡衣哦。”

老万艰难地吞口唾沫:“明天投完标,我早点回去,看看它结实不结实。”

“老公,你这几天都几点才回家啊,让人家独守空闺!”

老万对这个年轻自己十几岁的媳妇宠爱有加,说:“菲菲,我加班不也是为了你嘛,手下的几个走得比我还晚呢,不信你问问闻天鸣,他每天都几点回去的。等你老公拿下这个大单子,我们去国外旅游,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

菲菲转嗔为喜:“这还差不多。对了,老公,我答应给小兰加工资,你别忘了每个月给她多打八百块啊。”

老万一听,不禁说:“这保姆的工资,比我们这儿大学生的还高啊。”

“就这样,人家干得还不安心呢!”

这时,白晓玲推开老万办公室房门,浓烈的烟味熏得她皱起了眉头,她说:“万总,晚报的陈副主编来了,在会议室。”

“哦,好,你让闻天鸣先接待下,我这里打完电话就来。”

白晓玲一瞥嘴,说:“那个,万总您还是直接跟闻经理说吧,我一个下属哪能命令顶头上司!”说完,她闪身消失在门口。

老万气哼哼地说:“嘿,你这丫头,闹什么别扭?我的话都不听了!”

许菲耳朵尖,在电话那头警觉地问:“什么丫头?”

老万忙说:“没什么,没什么!老婆,穿睡衣等我啊,我先去忙了。”

陈主编是个头发花白、表情严肃的男人,和老万相识多年。此刻他坐在会议室中,一边喝着上好的绿茶,一边看着闻天鸣给他的材料。他从眼镜后面瞄了闻天鸣一眼,心里暗想,老万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请了这个胡子拉碴、瞪着一双兔子眼睛、哈欠连天却又跟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十足的胖子。闻天鸣自然不知道陈主编的腹诽,一边嘴巴念念有词,一边飞快地看着手里的一大堆材料,时不时在材料上画上两笔。

老万热情洋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哎呀,陈主编,贵客贵客啊。”一边握手,一边叫白晓玲:“晓玲,你把我最好的那个绿茶给陈主编沏上。”

白晓玲抿嘴笑:“万总,他喝的就是您那最好最宝贝的茶叶。”

老万说:“好好好!陈主编,你已经见过销售部闻经理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所以这材料是给你独家的啊,其他媒体我们都保密的!”

陈主编说:“独家当然好,但是我说老万,这材料有看点没错,关键是你得保证真实性啊。如果爆料的新闻真实性有问题,人家会起诉我们的。”

“你放一百个心!这些材料可不是我们编的,有国家权威部门出具的报告,走到哪里都经得起验证的。”

“好,我今天拿回去,争取明天见报。”

“陈主编,这么好的新闻,就不要争取明天见报了,明天一定见报啊。晚一步,别的媒体得到消息,小心新闻变旧闻。”

陈主编有点为难:“明天报纸的各版块都满了。”

老万干笑道:“新闻,它也有个轻重缓急嘛。哎哟,这都到吃饭的点了,我们先吃饭,晚上再轻松一下,晓玲,去备车。陈主编晚上不开车,再带几个五粮液,外面餐馆就是假酒多。”

闻天鸣摇摇晃晃站起来说:“万总,我这边投标书还没整完,就不陪你们了。陈主编,您慢走。”

老万笑道:“好,你辛苦了,一定要保证标书万无一失。”

陈主编在老万和白晓玲的陪同下,先品尝了海鲜,然后去了夜总会。白晓玲陪着唱了几首歌,一直玩到九点多。五粮液灌下肚,陈主编和老万勾肩搭背,咬着耳朵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个男人发出一阵阵猥琐的笑声。白晓玲心里惦记着两天两夜都没有睡觉的那姓闻的,琢磨着自己出来陪吃饭,标书预算的最后审核不晓得又落到了哪个倒霉鬼身上,见两人醉醺醺的样子,估计接下来的节目少儿不宜,更不耐烦陪他们,于是不动声色地告辞回办公室了。

刚进办公室,就听见那个让人心烦的姓闻的在满地找速溶咖啡。白晓玲没搭理他,径直回了座位。闻天鸣并没有放过她,把一叠标书扔到她桌上:“我重新调了预算,你核一下。”

白晓玲翻开标书,失声惊叫:“怎么又涨了一百二十万?”

闻天鸣等的就是她这个反应:“要感谢陈主编啊,不能白白浪费咱们的五粮液。”

他朝她挤挤血红的兔子眼,哼着歌,心情愉快地继续去别人桌子上翻速溶咖啡去了。尽管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累得跟只狗一样,但闻天鸣还是心情愉快,热情高涨。

想想看,两个娇嫩的小生命,正舒舒服服地住在媳妇肚子里,每天都变得越来越强壮,没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了。再想着即将到手的大笔奖金,可以尽情给小家伙们买玩具、昂贵的进口奶粉和进口尿布,他就觉得浑身充满力量。

现在唯一不太和谐的音符就是白晓玲这小丫头,自打上次在车上表白之后,她就躲着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说话,也都别扭着,眼睛望别处,把他闻天鸣当成透明空气。不过得承认,白晓玲经过他的训练,现在是把干活的好手,他可不希望因为这种奇怪的别扭弄得小丫头另觅高就,所以,他有意把态度放得柔和了点,不跟她一般计较。

不幸的是,搜索完所有的办公桌,也没找到一袋咖啡,在堆积了两天的瞌睡虫的袭击之下,闻天鸣扛不住了,跟白晓玲说:“小白,你审完了到会议室找我。”

白晓玲照例不回答,脑袋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动了下,如果不是看到她耳边的两根发丝飘动,闻天鸣还以为她完全没有听见。

闻天鸣和衣躺在会议室的大沙发上,才感觉到背部酸疼,他舒服地呻吟一声,只用了一秒钟,就沉入了黑甜乡。

闻天鸣是被老万的大嗓门吼醒的:“闻天鸣呢?都几点了,还没到?”

闻天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鞋子和外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脱掉了。鞋子被擦得崭新锃亮,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沙发边,外套也规规矩矩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自己身上盖着条花花绿绿的大围巾,厚实的羊绒很是保暖,他认出那是白晓玲冬天经常围的。

老万在外面咋呼:“赶紧的,把标书先搬上车。那谁,给闻天鸣打个电话,看他到哪儿了?”

一会儿一个男声回答:“闻经理电话关机。”

老万急了:“怎么回事?关键时刻掉链子?看我不扣他工资!”

闻天鸣穿上鞋、披上外套,出了会议室,说:“万总,我凌晨一点多就到会议室了,您怎么才来?哎哟,您的脸色不太好啊,夜生活过得不错吧。”

老万松了口气,笑:“你小子话里有话!昨天又没回家?好!走吧,早点去现场!晚了就该堵车了。”

闻天鸣把围巾还给白晓玲,低声说:“谢谢你!”

白晓玲脸一红,抢过围巾塞在抽屉里。她已经回家换了衣服,此刻穿了套很职业的深蓝色套装,配同色高跟鞋,脸上画了淡妆,脸颊粉红。

投标过程十分顺利,一共七家投标人,闻天鸣他们的价格排在中间。接下来是评技术标和商务标,对于已经搞定陈主编的老万,美国公司报得再低也没有放在他眼里。

投完标,老万宣布所有人放假一天,引得众人一阵欢呼,在会议室外瞬时间便作鸟兽散。

闻天鸣喜气洋洋地开车回家,路上想着一会儿林丽从山哥那儿回家,中午可以带她去吃顿大餐,下午一起去婴儿用品专卖店购物。开门进屋,家里略显凌乱,地上堆着林丽的鞋子,卧室里**的被子混乱地揉成一堆,她的名牌包包也张着嘴巴立在沙发上。

闻天鸣先冲了个澡,换上干净衬衫,喷上林丽喜欢的古龙水,这才掏出手机给林丽打电话。他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他略有些点纳罕,难怪整个上午手机都这么安静。手机充上电,闻天鸣给抓起家里的座机,再次拨打林丽的手机。她的手机响了,但是没有人接。他拨了黄新娜的电话,这丫头也没接,估摸着她正开车往城里赶呢。

刚放下电话,座机响了。

电话那头,黄新娜带着哭音说:“姐夫。”

闻天鸣:“娜娜,你们到哪儿了?”

黄新娜呜咽着说:“姐夫,你总算出现了!赶紧来县医院妇产科吧,丽丽姐出事了!”

闻天鸣心里一紧,问:“她怎么了?”

对方却已经挂了电话,闻天鸣抓起车钥匙,冲出了门。

林丽躺在白色被子下,脸上罩着呼吸罩,像个破布娃娃般,没有一丝活力。

“宫外孕,子宫破裂,大出血。县医院医疗条件有限,只有摘除子宫,保住孕妇生命。幸好及时就医,不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医生冰冷的话语还回**在闻天鸣耳边。他颤抖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哽咽着在她耳边说:“宝贝,我来了。”

林丽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生气,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无尽的空洞。闻天鸣抱住她,把脸埋在被子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黄新娜看着姐夫,那个魁梧的男人,全身颤抖,悲痛地哭得像一个孩子,她的眼圈也红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闻天鸣固执地一秒钟也不肯离开林丽。她惨白的脸、毫无生气扎着输液管的手,是吸引他目光的磁石,他的目光一直流连在上面,偶尔掠过她已经憋下去的腹部,更是哀痛地哽咽,悲伤得无法抑制。

黄新娜从来没有见过姐夫这么无微不至的男人:他每次都能掐着在药水滴完前的最后半分钟把护士找来拔掉针管;每过六小时给林丽翻一次身,每十二个小时给她洗脸、擦身,不管是否是半夜;他低声诉说着,悼念那两个短暂经过的弱小生命;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要她尽快好起来……

闻天鸣憔悴得很迅速,眼圈发黑,面容枯槁,胡子拉碴。他的全部身心完全扑在了**毫无生气的林丽身上,除了偶尔上厕所,他无法容忍林丽离开他的视线,哪怕半秒钟。

林丽对眼前的所有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时候闻天鸣知道她醒来了,然而,她对他的任何话语、任何触摸、任何动作都没有反应。她关闭了所有与外界的连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那个世界,只有黑暗,无穷尽,看不到头。铺天盖地、深渊般的黑暗。

黄新娜和陈小兰都急得不行,且不说死气沉沉的林丽是完全陌生的,光是不吃不喝不睡不上厕所的闻天鸣,就够让他们头疼了。在花了几小时劝说闻天鸣回家休息让她们来照顾林丽无果后,黄新娜只有让自家保姆小秦专职照顾闻天鸣,到点送饭,定时给他喝水。

黄新娜不知道这种让人崩溃的状况要持续多久。最后,来自老万的电话终于打破了僵局,这个电话锲而不舍,在被闻天鸣掐断三次后,终于接通了。

老万对闻天挂断电话的行为毫不以为意,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说:“小闻,我们中标了,今天晚上答谢宴会,在海鲜大酒楼,七点钟,迟到一分钟罚一杯!”

闻天鸣还来不及拒绝,老万就挂断了电话。

黄新娜好容易等着这个机会,说:“去吧,姐夫,丽丽姐有我们呢,保证出不了事!再说,你总得回家睡睡觉洗个澡吧,要不等丽丽姐好了,你却挂了,那咋办啊?!”

闻天鸣红着眼睛,无限怜惜地看着毫无生气、苍白的林丽,要求一直照顾她到晚饭时间。黄新娜高兴地答应了,马上开车回家,去拿晚上值夜需要的东西。陈小兰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黄新娜只怕会带上一大堆晚上要用的东西。

喂林丽吃过流食后,闻天鸣仔细给她擦了嘴,替她掖好被子,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宝贝,今天晚上我回家睡一觉,明天一大早就来陪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乖乖的啊。”

林丽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闻天鸣沉重地一声叹息,还是坚持道:“宝贝,记住,我爱你。”

林丽苍白的脸,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闻天鸣把胡子拉碴的脸贴在林丽的手上,那只手已经被他捂热,但还是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它毫无力量地耷拉着,任由闻天鸣摆弄。闻天鸣叹息一声,他真想念那个充满活力的林丽啊。睡意袭来,他扑倒在林丽柔软的被子上,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梦中,他回到了小时候,又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男孩,缩在妈妈怀里撒娇。妈妈干燥、温暖而慈爱的手,在他头顶抚摸,那温暖穿过头发直达全身。他渐渐收缩得更小了,安心地蜷成一团,缩在黑暗温暖的深处,听着妈妈稳定有节律的心跳。忽然间,一把冰冷锋利的钢刀,无情地插进他和妈妈中间。惶惑中,他再次用力靠近母亲温暖的怀抱,那怀抱却已血肉模糊,他骇然地呼喊起来,那把散发着血腥味的冰冷钢刀迅速调转刀口,毫无怜悯地**进了自己幼嫩的身体。

闻天鸣粗重地喘息着醒来。梦中那无尽的恐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感裹满了全身。他发现自己掌心里握着的林丽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头上。林丽的脸色仍然苍白,但闻天鸣总觉得上面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她的手很温暖,正如梦里妈妈的手。

在黄新娜的一再催促下,闻天鸣回家洗了个澡,换下臭烘烘的衣服,这才开车去赴庆功宴。

走进包厢,老万已经和曲连虎、施伟等甲方几个人酒过三巡。见闻天鸣进来,叫道:“迟到的人,自觉点,先自罚三杯!”

施伟等众人在一旁起哄,曲连虎也笑嘻嘻地看闻天鸣。闻天鸣本来就万念俱灰,看到酒,恨不得溺死在其中,当下红着眼睛,仰脖连干三杯。

施伟满意道:“行啊,闻经理很爽快啊,今天得喝个一醉方休。”

闻天鸣二话不说,又干了个底儿掉。闻天鸣这首插曲过去之后,席间众人又开始说笑着,互相敬酒,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白晓玲坐在闻天鸣一侧,闻着他身上带点辛辣的香水味,看着他连喝四杯的气势,心“怦怦”直跳。

真没出息,她暗骂自己。

难得请到曲连虎出来吃饭,老万这次是下了血本,第一个主菜——美国进口鱼子酱,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老万站起来布菜,一面说:“亚马逊河的鱼子酱产量现在是越来越少,城里没几个餐馆有原装的,市面上假货多,这个货真价实,是有进口许可证的。来,尝尝。”

闻天鸣红着眼睛看那鱼子酱,个个颗粒饱满,晶莹剔透,仿佛活物般。曾经住在林丽肚子里小家伙们,小时候估计长得比它们还可爱吧。见鱼卵被一张张嘴巴吞咽下去,他不禁一阵反胃。

闻天鸣端起酒杯,向着曲连虎说:“曲总,感谢您对我们公司产品的信任,这杯敬您,我先干了!”

曲连虎蛮高兴闻天鸣的爽快,也干了一杯。

老万眉开眼笑,闻天鸣真不愧是他的头牌销售经理,在酒桌上没让人失望。他转眼瞟着白晓玲,那意思是,闻天鸣喝过了,该你白晓玲了。白晓玲被老万那小眼睛一瞄,哪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她故意装糊涂,用公勺舀了鱼子酱放到闻天鸣盘子里,说:“闻经理,喝酒不着急,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施伟端起酒杯,说:“我先敬下咱们的美女。白小姐,感情深,一口闷,喝多少就看你自己的了。”

白晓玲大方地一笑,端起果汁杯,说:“施院长,我可是对多瑙河充满感情的,这杯我全喝了。”

施伟不干了:“这果汁不算数,红的白的,白小姐你自己选。”

白晓玲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开车了。”说完自己坐下了。

施伟碰了个软钉子,桌面上一时间有点尴尬。这帮供应商,刚中标就开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以后还不得翻天!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压压那丫头的傲气,施伟脸色阴晴不定,正要发作。

闻天鸣站起来,用装果汁的大杯倒了大半杯酒,说:“现在警察厉害,酒驾被抓捞都捞不出来。我来敬施院长,我这大杯,满满的都是对多瑙河的感情!”

说完,他仰脖,咕嘟咕嘟,一口气都喝了。

“现在警察是厉害啊。”老万打圆场说,“不过警察工作还是很辛苦的,晚上还得加班罚人。”

“是啊。”曲连虎也笑着说,“上回我们一哥们晚上吃完饭回家,遇上下大雨,看见一男的站在路中间,就上去问:‘晚上这么黑,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站在这不傻吗?这边车这么多很危险的,有什么不高兴的别憋在心里,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这哥们是想做好事,谁知道,那男的说:‘走开,你再妨碍我指挥交通,我就拘留你了’”。

众人一起哄堂大笑起来,施伟虽没跟白晓玲喝成酒,但销售经理代她喝了,也不算丢面子,便也作罢了。

在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中,闻天鸣红着眼睛,脑海里全是林丽苍白的脸。他神色麻木地看着一桌子的菜:椒盐烤乳鸽,一只只都是挣扎的姿势——他的宝贝们,那两个虽未蒙面,他已经深深爱上了的宝贝,在妈妈肚子里,也是如此的不甘被残忍地取出来吧;清蒸石斑鱼,恐怖地睁着眼睛,张开的嘴在无声地呐喊——那孤立无援的小宝宝们,面对冰冷的手术器械,会是怎样的恐惧和无助啊;蒜蓉鱼翅扇贝,被从中间破开,暴露出肚子里的一团肉,被一张张流油的嘴巴吞下——刚为成长而欣喜的小生命,被恶狠狠地从母亲温暖的身体上撕开……

闻天鸣抹了一把润湿的眼睛,强忍呕吐的冲动,再次斟满了自己的酒杯。

晚宴在欢快的气氛中圆满结束,老万照例带着一帮男人,到会所继续延续到午夜的节目,这节目照旧是妇女与儿童不宜。

护送烂醉如泥的闻天鸣回家的任务,自然落在了白晓玲身上。白晓玲驾着车,穿过华灯闪烁的街道。一路上,躺在后排的闻天鸣发出均匀的呼声,他喝醉后品相还不错,没发酒疯,也没有胡言乱语,只是安静地沉睡。她看一眼后视镜,黑暗中,闻天鸣巨大强壮的身躯塞满了狭窄的后座,双腿蜷缩着耷拉在地上。他身上的香水味混杂着酒气,弥漫在车内小小的空间,她仿佛能感觉到从他身上发出来的热力。

白晓玲想起上次自己喝多了没忍住向他表白的情景,恍若隔世。自那次以后,她就采取了鸵鸟政策,尽量避免和他的接触。而此时此刻,在车里狭小的空间中,只有他和她,他全无防备,伸手可及。

白晓玲把车停在闻天鸣家楼下,看着后座上的他,心情复杂。今天他异常的情绪,白晓玲都瞧在眼里:整个晚上几乎没见他动筷子,酒是一杯接一杯,替白晓玲喝,替老万喝,最后居然还替曲连虎喝上了,他是不把自己喝趴下誓不罢休。

现在,该把他还回去了。白晓玲拨通了闻家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她只好自己动手,靠近闻天鸣的身体,她不禁一阵颤抖。对于一个中年男人,他算得上是肌肉结实的,香水和酒味混合后的味道很要命。白晓玲一面骂自己没出息,一面用力扛起他沉重的胳膊,半抱半拖地把他弄上了电梯。

到家门口,她从他裤袋里摸出钥匙开门,这个动作又让她一阵脸红。家里果然没人,白晓玲目光挑剔地看着周围,也不得不承认家居布置很温馨——到处是红的、粉的花朵,拖鞋上、桌布上、窗帘上、相框上。看得出来,女主人为家庭布置很花了些心思,墙上挂着结婚照,他穿着领子浆得硬挺的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朝镜头微笑,旁边的女人身材丰满,也在笑,一双大眼睛看着画外的自己。

白晓玲直接把闻天鸣扔到沙发上,给他脱掉鞋子,从卧室抱出一条被子,盖在他身上。

家里到处是女主人的痕迹,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只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那啥,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啊。”说完她迅速走到大门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就在门要关上的一刹那,她听到沙发上的闻天鸣嘟哝了一声,她站住了。

“你说什么?”

他又含混地说了一遍。

“什么?”白晓玲只好走回屋里,问道。

“求求你,别走!”

猝不及防间,闻天鸣伸出双手,蛮横地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一双大手摩挲她的脸,急切地地声道:“别不理我,宝贝,求求你。”

白晓玲霎时蒙了。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轻柔至极,好像捧着稀世珍宝,怕一使劲就碰疼了她,他的大拇指在她的脸颊上反复摩挲,温柔至极。他鲜红充血的双眼凝视着她,眼里有那么多的深情,那么多的热望,那么多的怜惜,那么多的疼爱。

他声音沙哑,快速喃喃低语道:“宝贝,我会保护你的,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留下来!宝贝,留下来!”

白晓玲突然想哭,巨大的幸福感淹没了她。不管这醉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无力抵抗他深邃的眼神,晕眩着任由自己陷了进去。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推开他,却伸出了手,却给了他一个拥抱。

闻天鸣抱着着魔般动弹不得白晓玲,抵挡不住胃的翻腾,“哇”的一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