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晚,巴黎,旅店。——在这里赶不上她了,但我想她来过;她只知道巴黎的这家旅店。明天我们继续去找她。
4月18日。威尼斯。——一个充满冒险让人激动的上午,把我弄得又累又烦,却无法入睡,虽然我一个多小时躺在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极力想睡。我因此迄今为止都快速地写下日记,这可以缓解思想的压力,不然它们总是在我脑子里悬着,让我难受。
我们上午到达这里时阳光明媚。我们走近那些被海水包围的建筑,它们沐浴在阳光下,像是一座漂浮在平静的大海上的城市,犹如筏子一般。我只从车窗里瞥了一眼这可爱的景色,不久我们便穿过横隔其间的海水进入火车站。我们来到前面的台阶时,那排列的黑色小划船以及船夫们的叫喊声把父亲搞糊涂了,他被误以为需要两只划船而非一只划船两只桨,所以我发现他上了一只船而我却上了另一只。一会儿后我们才把事情纠正过来,被立即划向里瓦·德格利·斯亚沃里那面的旅店,我们上次收到弗斯特先生的信时他就住在那里;这程路沿着大运河[24]有一段距离,位于里亚托之下,然后经过狭窄的水道我们最终来到“叹息桥”下——它与我们的心情多么协调!——并再次到了开阔的水面。这里的景色多么纯洁,然而太可悲的是我第一次见到它竟然陷入这样的困境之中。
我一走进那家旅店——它像这儿许多住处一样是老式的,入住者或采取膳宿方式或采取普通方式——就立即冲向悬挂在门厅里的框中的旅客名单,很快便见到了查尔斯的名字。不过我们主要想到的是她。我转身向门厅搬运工询问,由于知道她会作为“弗斯特夫人”旅行,我便以这个名字打听她,没让父亲听见。(他——可怜的人——正在门外打听“一个英国小姐”,好象旁边的英国小姐还不够多似的,别人都不明白他要问什么。)
“她刚来。”搬运工说。“夫人是乘今天一大早的火车来的,那时先生在睡觉,她让我们别打扰他。她这时在自己房间里。”
卡罗琳是从窗口看见我们了,或是无意中听到我说话,我不知道,只是这时我听见光光的大理石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接着便见她本人走下来。
“卡罗琳!”我叫喊,“你干嘛要这样做?”然后我向她冲过去。
她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下面以掩饰她的激动;几秒钟后她便用一种老练的语调说话,平静地把自己的内心掩饰起来。
“我正要去找丈夫,”她说。“现在还没见到他。我刚来这儿不久。”她带着一种优越感对自己的行为不再说任何理由,好象要继续往前走。我请她到一间安静的房间里去,以便我和她说说心里话,可她拒绝。不过旁边的餐厅此时空****的,我就带她走了进去把门关上。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或如何结束,只是非常简短零碎地对她说那个婚姻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她茫然若失地问。
“对,”我说。“你会发现我讲的都是真话。”
即使这时她也不相信我的意思。“不是他妻子?”她叫道。“不可能。那我又是什么呢?”
我又讲了一些详细情况,尽可能重申我那样做的理由;可天知道,要让我比她觉得多一点理由是多么困难的事。
她一旦真的彻底明白过来,感情就突然发生变化,悲痛万分。待平静一些后她对他和我都产生了反感。
“干嘛要这样来欺骗我?”她问,痛苦中带着傲气,我以前可没想到一个如此温顺的人竟能这样。“你以为任何事可以证明那种欺骗行为合理吗?唉,你给我设下了怎样一个陷阱啊!”
我低声说:“你的生命似乎需要那样做。”可她不听我说。她坐在一把椅里,蒙住脸,这时父亲进来了。“哈,你们在这里!”他说。“我没能见到你。卡罗琳!”
“爸爸,你也参与了那个好心的奇怪行为吗?”
“参与啥?”他问。
她便把一切和盘托出,使他才第一次知道了事实真相,明白我为了缓解她的病情曾向他试探过的办法真实行了。我不断保证我的动机是好的,可毫无用处。片刻后卡罗琳站起身突然离开房间,父亲跟在她后面,留下我一人在那儿沉思。
我一心要立即找到查尔斯,没有注意他们去了哪里。侍者们告诉我弗斯特先生刚出来抽烟,其中一个过去找他,我跟在后面;但我们刚走几步他就从我身后走出了旅店。我以为他会大吃一惊,可他看见我时并不这样,而是现出另一种在某种程度上让我感到惊慌的表情来。我也许显露出了这种表情,但我极力保持镇定,一有可能时就告诉他她来了。他只低声说“的是”。
“你知道,查尔斯?”我问。
“刚听说的。”他说。
“哦,查尔斯,”我继续说,“你直到现在也不完善与她的婚姻,我恐怕——这使我们陷入了严重的处境。你为啥不回我们的信呢?”
“我本来是要回的:可在此事上我不知道如何称呼她——也不知如何称呼你。她怎么啦?”
“她与我父亲一起走了,”我说,“既气愤你又蔑视我。”
他一言不语,我建议跟上他们,指着我认为他们的小划船开走的方向。我们乘的小划船是双人操纵的,所以我们不久看见他俩的身影在前面,而他们不可能注意到我们,我们的船上有“遮篷”,他们的没有。他们一下冲进了“加迪罗·雷尔”那边的一条狭窄水道,我们也划到那些泥泞的墙壁之间时,看见他俩正走出划船踏上“维亚22·马左”尽头附近上岸的台阶。我们到达同一地点时他们正沿维亚往上走着,一边商量。他走下船,站在较低的台阶上观察他们。我观察着他。他似乎陷入沉思。
“你不去和她说说?”我最后问。
他同意了,朝前走去。但他仍没有急于赶上他们,而是透过一扇突出的窗户,观察那父女俩若有所思地进行的谈话。最后他回头看我,我指着前面,他顺从地走出去,和他们面对面地相遇了。卡罗琳脸一下红起来,傲然地向他点头,接着转身用力挽住父亲的胳膊,没等他作出判断就把他带走了。他们消失在一条通往大运河建筑背面的小巷中。
弗斯特先生慢慢走回来,当他来到我身边时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变得多么鲜明,以致几乎可以听见我心脏的跳动。第三者的地位显露出来——这是我们两人最没想到的。她拒绝了他,他完全可以提出和我结婚了。
我们一起回到船上。他似乎全神贯注地想着,直到我们转入大运河,这时他打破沉默。“他在餐厅里对你说的话太狠了,”他说。“我认为她并不太应该那样说你,你以前把她照料得那么好。”
“哦,不过我觉得她是有理由的,”我回答。“我在那儿才告诉了她所发生的事,她以前根本不知道。”
“她很有尊严——非常突出,”他咕哝道。“你更是如此。”
“可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情况,”我问。于是他说一切他都看见并听到了。原来那个餐厅是从内测用折叠门隔开的,我们从外面进去时他一直坐在内测,把我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亲爱的艾丽西娅,”他继续说,“你向她道歉时所怀有的那种感情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你知道吗,在现在的情况下我可以把你视为我的未婚妻了?”我一直期待着这一点,然而此时我并无准备。我结结巴巴地说这时别谈论这事。
“为什么不?”他说。“你知道我们此时此地就可以结婚吗?她已把你和我都抛弃了。”
“不行,”我坚决地说。“事实上你并没有充分请求她做你妻子——重新合法地举行婚礼;在没有这样做以前我就接受你会犯下大罪的。”
我没注意船夫要把我们划向哪里。我想他告诉了他们去何处,我没听到;我绝望中也懒得理会船怎么开,后来发现它把我们带着沿大运河而上,转入“格里曼尼大厦”附近的一个边道,在一座大教堂未端附近的一些台阶边停下。
“我们在哪儿?”我问。
“在弗拉雷教堂,”他回答。“我们可以在那儿结婚。不管怎样,咱们进去吧,待平静后再决定怎么办。”
我们进去时我发现无论这是否一个举行婚礼的地方,它都是令人沮丧的。威尼斯人最常说的词就是——腐朽——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儿更加明显。整个大建筑本身好象要隐入并不够坚实的地里。布满蜘蛛的裂缝在墙壁上呈之字形,类似的蛛网也布满了窗格玻璃。走廊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我和他在里面转了一会儿,沉默不语,局促不安,只听他偶尔草草解释一下那些纪念碑和其它东西;我几乎害怕他会拿出一份结婚证来,便向南面十字形耳堂的一扇通往圣器室的门走去。
我从圣器室看向顶端小小的圣坛。那儿只有一个人影,她正跪在贝利尼[25]画的那幅美丽的绘画前面。尽管画美丽但她似乎并没注意。她在哭泣和祈祷,好象心都碎了。她就是我妹妹卡罗琳。我向查尔斯招手,他来到我旁边,和我一起从门口看过去。
“去和她说话。”我说。“她会原谅你的。”
我轻轻把他推出门口,回到十字形耳堂,沿中殿来到西门。在这儿我见到父亲,并和他说话。他严厉地回答我,说他先在大运河旁的一家膳宿旅店找到舒适的住处后,就回里瓦·德格利·斯亚沃里那边的旅店找我,但我不在。他此时等待着卡罗琳,要陪她回膳宿旅店,她已要求在那儿尽量别管她,直到她重新恢复平静为止。
我对他说再谈论过去的事没用,毫无疑问是我错了,而补救的办法在于今后让他们结婚。在这一点上他很赞同我,听我说弗斯特先生此刻就与卡罗琳在圣器室里面,他便同意我的建议——我们别打扰他们,一起回膳宿旅店去等候他俩,他也为我在那儿订了一个房间。我们就这样做了,上楼来到他为我选的房间,这儿俯瞰大运河,我靠在窗口观察着将运送查尔斯和我妹妹的那只小划船到来。
没多久他们就来了。他们一绕过我右面的转弯处我从其阳伞的颜色上就认出了。他们必然是肩并肩的,但根本没有谈话,我觉得她脸色发红,而他却显得苍白。当他们被划到我们住处的台阶旁时他把她扶上来。我以为她会拒绝他帮助,但没有。一会儿后我听见她经过我房间;我想知道他们会面的结果,看见划船并没把他带走,便走下楼去。他正转身离开门口,但不是转向河水,显然打算从那条通往“维亚22·马左”的巷道回去。
“她原谅你了吗?”我问。
“我还没有请求她。”他说。
“不过你一定要那样做。”我告诉。
他暂停下来,然后说:“艾丽西娅,让咱们互相理解吧。你是要彻底告诉我,假如你妹妹愿意做我妻子你就绝对让她,不再考虑我对你提出的建议?”
“我确实让你那样。”我说,嘴唇发干。“你属于她——此外我能做啥呢?”
“对,是那样;这纯粹是个荣誉问题。”他回答。“那么很好,我要承诺的是荣誉而不是爱情。我会坦然向她提出这个问题,如果她答应我们就结婚。但不在这儿,要在你们英国的家里。”
“啥时候?”我问。
“我会陪她回国,”他回答,“就在她回去后一周内吧。拖延对我也没什么好处。但结果怎样我是不负责的。”
“你什么意思?”我说。他没回答,走了,我回到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