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格勒布到霍姆斯托克的路,总的说来很平坦,只有一处有个陡坡,十分特别。农夫们从集镇回家,一路驾马小跑,来到这儿只好赶着马慢步而行,爬上不长的斜坡。
次日傍晚,太阳仍然明亮,一辆漂亮的新两轮马车(车身柠檬色,车轮红色),被一匹身强力壮的母马拉着,沿平坦的公路向西蜿蜒行进。赶车人是一个正值壮年的自耕农,脸刮得非常干净,略带红色——一位兴旺的农场主,他从镇上顺利做完买卖回家时,便常常带着这种光彩的表情。他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比他小许多岁,的确差不多是个姑娘。她的气色也很好,不过与他的截然不同,温和细腻。
很少有人走这条路,因它不是大路,砾石路如长白带一般向前伸去,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几乎不动的小黑点,不久变化成一个男孩子的身影。他正像蜗牛一样地走着,不断回头——他走得如此之慢,也许带着一捆重东西是个借口,如果不成为理由的话。当一弹一跳的马车在坡底慢下来时,那行人只在前面几码远。他一只手放在臀部撑着一大捆东西,转过头去直看农场主的妻子,一边与马并行,一边好象要把她打量个仔仔细细。
低矮的太阳明亮地照在她脸上,使其每一表情、变化和轮廓清清楚楚——从弯曲的小鼻孔到眼睛的色彩。农场主对男孩老在一边似乎生气,但没让他走开;因此他一直走在前面,眼睛始终盯住她,直到他们来到坡顶。这时农场主便赶着马向前小跑,现出宽慰的样子,明显全然不把男孩放在眼里。
“那个穷小子把我盯得真紧!”年轻的妻子说。
“是呀,亲爱的,我看见了。”
“我想他是这个村的人吧?”
“是这附近的人。他大概和母亲住在一两英里远的地方。”
“他肯定知道我们是谁?”
“哦,对。你得有点准备,最初时让别人盯着看,我漂亮的格特鲁德。”
“行——不过我认为,那个穷孩子看我们时,也许是想我们帮他载一下那沉重的东西,而不是因为好奇。”
“哦,不。”她丈夫立即说。“这些乡下少年只要把东西扛上了背,1英担[28]是没问题的,再说他的东西也是看起来大,实际没那么重。瞧,再过1英里我就可让你看到咱们远处的房子啦,假如天不是很黑的话。”车轮转动着,像先前一样卷起尘埃,直到一座白色的大房子出现眼前,后面是一些农场建筑和干草堆。
与此同时男孩加快了步子,在离白色的农舍约1英里半时转向一条小路,朝着更贫瘠的牧场爬上去,走向母亲的小屋。
她在外边的牛奶场挤了一整天奶后已回家,夕阳里正在门口洗洋白菜。“把网兜提着一下。”男孩走上来时她直接说道。
他把身上的东西放下,抓住网兜边;她一边把湿淋淋的菜叶放进去,一边继续说:“喂,看见她了?”
“嗯,看得很清楚。”
“像个小姐吗?”
“嗯,不止呢。完全是个小姐。”
“年轻吗?”
“嗯,她已是个大人,那样子完全是个女人了。”
“当然。头发和脸啥颜色?”
“头发是淡色,脸像活洋娃娃一样标致。”
“那么眼睛呢,不像我的黑吧?”
“不——有点蓝,嘴很好看,红红的,笑时露出白牙。”
“她高吗?”女人机敏地问。
“我没看见。”她坐着的。
“那你明天上午去霍姆斯托克教堂,她一定在那儿。去早些,注意她进去,回来告诉我她是不是比我高。”
“好的,妈妈。可你为啥不自己去看呢?”
“我去看她!现在她从我窗口过去我还不会看她一眼呢。她当然是和洛奇先生一起。他说啥或做啥了?”
“和平常一样。”
“没理你?”
“没有。”
第2天母亲给孩子穿上一件干净的衬衣,让他去了霍姆斯托克教堂。这是一座古老的小建筑,门刚打开他就到了,是第一个走进去的。他坐在前边自己的位子上,看着所有教区居民一个个进来。富有的农场主洛奇几乎最后到;年轻的妻子陪伴着他,腼腆地走过通道——她是一个端庄的女人,这样初次出现时自然如此。人们全都盯住她,没注意到男孩凝视的目光。
他回到家,没进屋子母亲就问:“怎么样?”
“她不高,很矮。”他回答。
“哈!”母亲满意她说。
“但她很漂亮——很漂亮。实际上很可爱。”农场主的新妻所具有的青春活力,显然给有些冷漠的男孩也留下了印象。
“这正是我想要听到的。”母亲说。“现在把桌布铺上。你捕到的野兔很嫩,不过注意别让人抓住了。——你还没告诉我她的手咋样呢。”
“根本没看见。她老戴着手套。”
“今天上午她咋样穿戴的?”
“戴一顶白色女帽,穿一身银色长裙。衣服擦过靠背长凳时发出很响的沙沙声,使她很不好意思,脸更红了,把裙子拉着不让碰到凳子。可她入座时衣服弄得更响。洛奇先生好象很高兴,背心露在外面,金色的大图章像君主的一样挂着;但她好像真后悔穿着这件噪杂的长裙。”
“她后悔!不过这下好啦。”
男孩只要一碰见这对新婚夫妇,母亲就询问他,因此他时时作些这样的描述。虽然罗达·布鲁克只需要走两英里,就可轻易见到年轻的洛太太,但她从不到那座农房的地点去。她每天在洛奇外面的第2个农场的牛奶场上挤奶,也从不谈这个最近的婚事。租洛奇的牛的牛奶场主,深知这高个子挤奶女工的经历,怀着富有男子气魄的仁慈,总不让场里的闲话钻进罗达耳朵,使她生气。但在洛奇太太刚到的日子里,人人无不想到这个问题;罗达从儿子的描述和挤奶工们的只言片语中,对毫无意识的洛奇太太产生一种想象,使之像照片一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