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爱情小说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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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后巴普蒂斯塔仍然态度冷淡,黑德甘先生原谅新娘,他完全明白她是很不情愿接受邻居这一安排的;不过他历来是个达观的人,认为不管巴普蒂斯塔现在的态度如何,半年后情况很可能也会变得与其他夫妇们的一样。

婚礼后约一小时,情绪低落的巴普蒂斯塔为一件事大吃一惊。他们刚吃完午饭现在的丈夫就对父亲说:“我们想大约在两点钟出发。现在风很顺,至少6点左右我们就可以乘船赶到彭热尔的新码头。”

“什么——我们要去彭热尔?”巴普蒂斯塔问。“我一点不知道。”

“你没告诉她呀?”她父亲问黑德甘。

原来,由于她迟迟未到,这个建议也和其它事情一样,忙乱中没有向她提起过,只是不久前才泛泛说到他们将去什么地方。黑德甘心想任何旅行都会是令人愉快的,而到大陆去旅行最让人高兴。

听到这个消息她显得十分苦恼,丈夫于是甘愿放弃,尽管他已整整一年没离开岛子出去度一天假了。然后她又想到呆在巨人镇也不方便,这儿所有居民都会由于自己所面临的情况,组合成一种家庭聚会,并得以在这种场合进行口头的批评指责,从而使新婚的姑娘们不得安宁,尤其会使处境异常的巴普蒂斯塔感到焦虑。所以她出乎意料地同意不打乱丈夫的计划,仍然外出度蜜月;最后他们决定照当初的打算,乘一个邻居的帆船到本地的大城市去。

这样他们一帆风顺地到达了彭热尔。在与井肯和他的人——是他们将巴普蒂斯塔和她丈夫用船送过来的——这对夫妇便挽着手离开了码头,巴普蒂斯塔沉默冷淡,服服帖帖。黑德甘原来安排在他们回去前要把她带到普利茅斯[44]那么远的地方,但他们这天上了岸就没再往前走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旅店,可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由于某种原因,也许是天气晴朗,附近很多的旅店都住满了游人和旅行推销员。他领着她一直来到一家客栈,它虽然相当质朴,但所处的位置和镇上任何一家旅店同样诱人;在遇到前面的困难后,他们有些吃惊地发现这儿显然空着。这个考虑周到的丈夫心想巴普蒂斯塔受过教育,有艺术眼光,虽然他自己在这方面欠缺,所以他决定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最好租一间“景色优美”(他常听见游人们这样说)的屋子。因此他要了一楼的一间好屋子,这里有一扇凸肚窗,专门让房客可以看到美景。

老板娘迟疑片刻后,说她很抱歉那屋子已有人住了,不过隔壁那间或客栈里任何一间都空着。

“住最好那间的先生明天就走,然后你们可以换进去,”见黑德甘先生迟疑着,想去住旁边那家景色差点的旅店,她补充道。

“我们明天离开,那时用不着了,”他说。

老板娘不希望失去顾客,认真地继续说既然他一心要住那间最好的屋子,也许另一位先生不反对马上换到他们看不上的那间,虽然从那儿的窗口什么也见不到,但房间一样宽大。

“唔,如果他不在乎有无风景就可以,”黑德甘先生说,显得很有艺术欣赏的样子。

“哦,不——我肯定他不在乎,”她说。“假如你们不介意出去散步半小时,我就可以把房间收拾好,再把你们的东西放进去,等你们回来时凸肚窗上便准备好了一杯不错的茶,行吗?”

挑剔的老商人觉得这个建议可行,他们就出去了。巴普蒂斯塔头天曾与另一个男人在这里散步,现在她紧张地把商人引往相反的方向,如果他注意了就会看见她面容苍白,开始多么后悔自己那天早上为了把事情纠正过来作出了怎样的牺牲。

她趁丈夫的背转过去时,随意在一家商店里询问是否听说那个先生游泳时被卷入漩涡的事。

店主说:“听说了,他的尸体已被冲到岸上,”并把一张报纸递给巴普蒂斯塔,她看见上面的标题《一教师游泳时溺水身亡》。这时她丈夫转过身来。她本来可以继续看下去而不会引起疑心,但这种事一个人怎么受得了,她买了一点东西后几乎跑出了商店。

“你干嘛着急得那么厉害,亲爱的?”黑德甘说,紧跟在后面。

“不知道——我不想呆在商店里,”她喘着气说。

“我们不要呆在那儿,”他说。“这样的天气它们太让人窒息了。咱们回去喝茶吧!”

他们发现那个很想住的房间已准备好等着他们住进去。这是一间兼作卧室与起居室的屋,桌子很好地摆放在凸肚窗里,上面放着傍晚茶[45],一束鲜花放在当中,每边是一把极好的椅子。他们在淡红的余晖中于这儿分享着晚餐。他不管费用多少一心要住到有此景色的房间,完全是为了让巴普蒂斯塔高兴,可她并不看窗外的美景。她的目光落在地板、墙壁、桌子等处,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见。

不过她这时产生了一种变化。她的座位面对着门,一会儿后她的眼睛直盯住它,像一只小鸟盯住一条蛇。因为门后的一颗钉子上挂着一顶帽,这顶帽——不错,从它那特别的样式看,实际上就是查尔斯戴的那顶。她又看见帽带上插着一张火车票,便由深信变得肯定了。是查尔斯把票插在了上面——她曾注意到这一举动。

她的牙齿几乎打战,只听她语无伦次地咕哝着。她的丈夫一下站起身说:“你不舒服!怎么啦?要我给你弄什么来吗?”

“嗅盐[46]!”她赶紧绝望地说。“就在你刚才去的那家药店。”

他这个焦急的丈夫跳起来,从后面的一张桌上抓起自己帽子,并没注意到另外一顶,赶紧冲到楼下去了。

她独自留下时一直紧盯住门后,接着一阵阵地按铃。一个显得诚实的乡下女侍出现了。

“一顶帽子!”巴普蒂斯塔低声说,指着它。“那不是我们的。”

“啊,对,我把它拿走,”年轻女子慌忙说。“是另一个先生的。”

她说话时有些笨拙,把帽子拿出房间。巴普蒂斯塔外表恢复了平静。“另一个先生?”她问。“另一个先生在哪里?”

“在隔壁房间,夫人。他腾出这间来让你们住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如果他在那儿我应该听见,”巴普蒂斯塔说,完全恢复过来,要驳倒这个明显的假话。

“他就在那儿,”姑娘厚着脸说。

“那么他啥声音也没有就奇怪了,”黑德甘夫人说,看姑娘一眼证明她在撒谎。

“他根本没有声音,但也不奇怪,”女侍说。

突然新娘的心里感到一阵恐惧,像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了它上面;她一下想到姑娘说的话有可能与自己了解的事实一致。

“他为啥没有声音?”她轻轻问。

侍女默不作声,看着问她的人。“如果我告诉你,夫人,你不会告诉老板娘吧?”她耳语道。

巴普蒂斯塔说答应她。

“因为他已经死了!”姑娘说。“他就是昨天淹死的那个教师。”

“啊!”新娘说,蒙住眼睛。“那么他这以前一直在这间屋里?”

“是的,”侍女说,心想这位年轻女人感到焦虑是很自然的。“我告诉过老板娘,说我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做,因我认为这儿有死人却让房客们蒙在鼓里不对。可她说那个先生不是患传染病死的,说她是个贫穷正直的老板娘,不得不把握好时机维持生活。她说,由于淹死的先生被弄到这儿,许多人都走了,我们的旅店空****的,而其它所有旅店都客满。所以你丈夫想到住这间屋子时,她就不愿意因他得不到而失去一笔不小的收入,便说不应有任何妨碍。你不会说是我告诉你的吧,夫人?**所有的东西都换过了,要明天你们走后才会开始调查,她就想你们是外地人,一个字也不会听到的。”

丈夫回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巴普蒂斯塔挥一下手,因她不能说。侍女很快离去,黑德甘先生拿着嗅盐和其它药品进来。

“好些了吗?”他问。

“我不喜欢这旅店,”她几乎同时叫道。“我受不了——它不适合我!”

“就这么回事?”他发脾气地说(这是他第一次表露出如此情绪)。“这样的玩笑让任何男人都肯定不会好受的,巴普蒂斯塔!把我叫来叫去,我回来后又说不喜欢这个我花了那么多钱说了一大堆好话才弄到的房间。啊,该死,那简直——不过眼下我不想再说,亲爱的,尽管现在还想着放弃这屋子太过分啦。这么晚了我们无法再找到一个安静的旅店——镇上其余每家都住着这样那样吵闹不止的人,而这里却像坟墓一样安静——我是说像乡村一样安静。所以克服一下吧,听见没有,明天我们就离开这个城镇——你愿多早走都行。”

总之,他所具有的固执战了上风,他不再讨好她了,年轻女人也不再说什么。只要告诉他隔壁放着刚才还搁在他们这间屋里的尸体,不需再说什么看来也会产生效果;不过即使间接提到这件事,不管怎样掩饰它,黑德甘的这位年轻妻子都承受不了。她被吓倒了。面对这件意外的事,她那麻木的眼光里只呈现出一种情况——她注定了要忍受下去,可怕地与死去的丈夫和活着的丈夫紧挨在一起,而事实上她的推测也得到证实。那晚她躺在两个丈夫之间——黑德甘在一边,查尔斯·斯托在另一边,只是中间隔着一堵墙,他们的床就靠在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