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爱情小说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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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关的一切事情中,随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任何事物驱散笼罩着男爵的生活的阴影。在周围的乡下人心中,他既被看作是一个富于传奇的神秘人物,又被看作是一位行为谨慎的现代绅士。时至今日无论谁不辞辛苦去下威塞克斯的斯维索作一番调查,都会发现那里的人们几乎仍然对大约40年前居住在“山林小屋”的那位时时忧郁的外国人怀着迷信。

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都不得而知。据说他母亲曾是一个贵族家庭的小姐,嫁给了一个外国人,这外国人所属的圈子并非没听说过——那儿的男人们“把奇异地得来的恶毒黄金堆积起来”;又据说他在英国出生和受教育,后来被带到国外,等等。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生活中的具体事实与生活的总体面貌相比,是无足轻重的;所以,虽然在他生活的岁月里无疑也包含了普通平凡的东西,但遮挡住这一切的幕布却从未拉开以满足斯维索的全体观众。而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他的生活是一种小插图,其中主要的几笔才画得很清楚,而插画的周围则渐渐成为空白。

也许有人说他像苍鹭那种孤独的鸟。那条寂静的溪水是他常去的地方:他总是拿着钓杆在溪边站数小时,直盯住水里,用哲学家的眼光注意着那些茶色的居住者,似乎在说:“你们咬或不咬——对我都一样。”他常被孩子误以为是个幽灵,被男人误以为是一棵修剪过的柳树——他们黄昏回家时,会看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某个长有许多灯心草的岸边,全然不知天色已晚。

他干嘛要到斯维索附近来钓鱼?这是根本无法解释的。就人们所知他这儿一个亲戚也没有;在那儿钓鱼也并非特别好;周围的社交生活确实贫乏。有人说他犯了什么愚蠢的或草率的行为,他被冤枉犯了什么罪,所以才到这个不错的与世隔绝的地方来躲一阵子,这些倒与他经常表现出忧郁十分吻合。不过这就是他在那儿的生活情景,他有着完备的鱼具,住着一座配备有家具的房子——它正好满足了像他这种怪人的需求。

玛杰莉的父亲已私下了解到她住在奶奶家,没受到任何伤害,因此克制着不与她联系,希望看见她后悔地站在他家门前。当然,斯维索附近的人都已知道玛杰莉在最后一刻拒绝嫁给海沃德,离家出走了。人们可怜杰姆,但也并非十分可怜他,他们说他本来就不应该急于娶一个显得并不很愿意嫁给他的女人。

而杰姆本人在哪里呢?一定不要以为这个有策略的人整个这段时间都从凡人的眼里消失,在默默的愤怒与绝望中扯着自己头发。事实上,他只是退回到那个高地之间寂寞的隘路上,那儿通往他闷燃着石灰窑,其上方是古代的城堡;他在这里最初的几个小时自然心烦意乱,之后他便静静地等待着可能会后悔的玛杰莉主动来找他。然而她没有,于是他重新思考着她那引人注目的反常行为,思考着如何再次去征服她,尽管自己才遭受了惨重的失败。他为什么会失败?她为啥会有那种奇怪的举动?他对此迷惑不解。

对于这个谜他还没有找到答案,一天早上忽然有个陌生人出现在他上方的高地上,像是迷了路。这个男人的毡帽下面是浓浓的黑发,胳膊下夹带着一个装有乐器的箱子。他走下杰姆站着的地方,问是否可从那儿抄近路到提夫活斯去,那里将举行一个庆祝会。

“哦,有的,在那边。”杰姆说。“可对你来说也是相当远的。”

“唔,不错。”乐手回答。“我希望在公路上拦到一辆车搭过去。”

最近的一条路正是在“罗克门”那个方向,杰姆知道玛杰莉就呆在那儿。他现在有些空闲时间,很想帮一下这个迷路的乐手,借口说他要去那儿附近看看;于是他对这个刚认识的人说自己也要走那条路,便立即出发了。

他们绕着长长的草地走去,按时来到“罗克门”后面,这儿那条小路与公路汇合。一个树篱把公路与村舍的庭园隔开。杰姆在这里停住,说:“你直接往前走就行了:我在这里返回。”

可乐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大为困惑。他把一只手插入林立的黑发,咕哝道:“真的,就是她——不错!”

杰姆顺着身旁这个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正盯住一个自己此时才看见的身影——玛杰莉·塔克——她正穿过园子走向对面的一扇门,胳膊下夹着一小块干酪,头转过来,完全可以看到她的面容。

“她怎么啦?”杰姆问。

“两个月前邻郡的托尼波罗勋爵曾举办一个‘自由民舞会’,我组成了一个乐队。我看见那个小姐也在那儿穿着饰有花边的薄纱衣服跳波尔卡舞。可现在我却发现她夹着一块干酪!”

“绝没有的事!”杰姆怀疑地说。

“可我没有弄错。我说是真的!”

杰姆嘲笑他竟然有那种念头,但乐手坚持他的意见,都快要发脾气了;这时杰姆让了步,因为他性情温和,对于意见可以不屑一顾;然后乐手转身离开。

当他逐渐消失后杰姆开始更加仔细地考虑他说的话。小伙子越想越兴奋,因为他此刻想起在家庭装饰品上男爵帮了自己大忙,他至此还以为是由于那个贵族对他有好感呢。生活中有许多令人吃惊的事,难道这也是其中之一吗——男爵会是造成他不幸的罪魁祸首?会把玛杰莉带去跳舞以自寻其乐?

一些情人会因为怀疑与不信任变得愚笨起来,而却只让杰姆变得非常明智。只要他相信谁,他便会成为世界上最可信赖的人;而只要他怀疑谁,他就会采取最精明的对策。一旦他有了疑心,他就变成一个敏感机警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一点不正直,就会成为一流的小偷;如果有一点正直,就会成为不错的股票经纪人;而如果再正直一点,就会成为优秀的外交能手。杰姆是正直的,他考虑着该如何办。

他又折回身,再次窥看着。她已进屋,但不久又会出现的,因为看得出来她正把新鲜的小干酪一块块地拿到门外的一辆弹簧车上,那儿拴着一匹马——她奶奶虽然不是一个职业的牛奶场女工,但她仍然在一个男人和女佣的帮助下饲养着几头牛。杰姆像猫一样轻盈地悄悄绕到门口,从衣袋里取出粉笔,在门板上写下“男爵”两字。然后他退回到刚才看见玛杰莉的园子的另一边。

她在适当的时候又拿着另一小块干酪出现了,来到园子门口,发现那两个用粉笔写的字。她吃了一惊,干酪从她胳膊下滚落到地上,像一块布丁[83]甩得稀烂。

她害怕地环顾四周,脸上烧得像落日一样;她没有看见任何人,便弯下身拾起一块块柔软的干酪。杰姆脸色苍白,像来时一样无影无踪地离开了。他已证实那个乐手的话不假。在回去的路上他作出一个决定。他要老虎嘴中拔牙——去拜访男爵。

与此同时玛杰莉已平静下来,她拾起打碎的干酪。可是她怎么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出现那两个字。杰姆平常就是爱对她玩这种把戏的家伙,但她想他现在对她太气愤了,不可能这样做;她突然怀疑这是否男爵本人发出的某种信号。

她最近丝毫没有听到他的情况。如果说人们曾经充满了单调乏味的生活,那么她在“克罗门”的生活就是单调乏味的;她已经开始对获得幸福绝望了。但正是在社交的气氛似乎停滞不前时才酝酿着不平凡的事情。正如我们所看见的,玛杰莉的平静先是被微微的一惊打破,这一惊足以使她把干酪掉在了地上;而随后她还会遇到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

一天她也在这个园子里时听见两个船工在外面谈话,大意是说那个本季住在“山林小屋”的奇怪绅士患了重病。

“有多严重?”玛杰莉透过树篱问,由于被遮挡着对方没认出她是谁。

“卧病在床。”一个船工回答。

“患的肺炎。”另一个说。

“钓鱼时被弄湿了。”第一个插话道。

玛杰莉无法再打起精神。她心中对男爵所怀有的,与其说是任何确切的感情不如说是一种理想的赞美:她近来已很少见到他,不可能让最初把他作为情人的那些想法发展很深远。那是一种极其浪漫的感情,像香气一样微妙,既能够活跃起来变成一种积极的原则,又能够死亡下去变成“一种毫无痛苦的同情”,正如眼前的情形一样。

他生病的消息,以及门上那个神秘的粉笔字,使她心烦意乱,脑里又不断呈现出他的身影。她在庭园的小路上踱来踱去,看着一个个的花心,却并没有想它们是什么。他最后一次请求是如果他让她去她也不要去;此时她问自己,难道门上的名字是在暗示她吗,让她到他那里去而不会违背她信中所保证的话?这样杰姆采取的策略便意想不到地产生了作用。

又过去了10天。她所听到的关于男爵的消息仍然是“卧病在床”,直到一天下午那个医生骑马飞奔到“山林小屋”去后,男爵快要死了的消息才像闪电一样传开。

玛杰莉感到难过,不知道她是否可以去看他,在他的床边祈祷;但她害怕冒这个险;这样48小时又溜走了,男爵仍然活着。她不顾自己胆怯,对他敬畏,几乎决定要去看望他,忽然在那个10月份的一个黄昏,有人来到门前找她。

她看见送信人的头映衬在低低的新月下。他是一个男仆,说自己一路赶到她父亲家,又让从那儿赶到这里。他只是带来一封短信,交到她手里后就走了。信中写道:

亲爱的玛杰莉·塔克——他们说我可能活不了啦,所以我想见你。今晚8点赶来吧。

一个人去那扇边门,轻轻拍4次。我那个可信的男佣会让你进来。那将是一个重要的场合。准备好参加一个庄重的仪式吧,我希望趁自己还行的时候把它举行了。

冯·克山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