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爱情小说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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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杰姆以为他转弯抹角离开运动场就把奶场主塔克给骗了,使他看不出自己的用意,然而他的这种想法大错特错了。机敏的老人立即预料到杰姆要去追赶逃亡者,因他不知道(奶场主认为)他们的合法关系。他不久就对这一事实确信无疑,悄悄溜到运动场较远一角,看见杰姆匆匆忙忙赶向城里。眼见这个年轻的烧石灰工对一个贵族和与他秘密结婚的妻子横加捣乱,奶场主发誓要报复,决心阻止杰姆。

塔克已经驾着马车来到检阅场,所以他没必要像可怜的杰姆那样在出发前还得回城里。这个奶场主急忙从其它马匹中解开那匹母马,爬上去,骑着它往下来到一条马道上,此道可以让他绕着走上前面一两英里远处的去伦敦的公路。老人行进的路线是在一个等边三角形的一条边上,而杰姆的是在同一等边三角形的两条边上,所以前者远比海沃德早地来到了交叉路口。

奶场主到达这儿后让马停下,四处看着。这是大路分叉的地方,更为重要的左边穿过谢唐阿巴斯和梅尔彻斯特通向伦敦,右边通向伊德莫斯和海岸。在通向伦敦的灰白的道路上什么也见不到,但在另一道路上可见一辆马车的背影,它正迅速地爬上远处的一座山,消失在树林下面。那是男爵的马车,根据“山林小屋”那个园丁诅咒发誓提供的情况,男爵已经娶玛杰莉为妻。

马车消失后,奶场主便凝视着相反方向的埃克松伯雷那边。他注意到杰姆穿着军服,正费力地骑着托尼赶来。

片刻后杰姆来到分叉路口,看见奶场主在路旁。但他没有停下。这时奶场主便采取了一个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欺骗行为。

“如果你想追上他们,就沿着去伦敦的那条路赶吧!”他说。

“谢谢,奶场主,谢谢!”杰姆大声说,感激中苍白的面容露出了喜色,因他以为塔克已从范那里得知了自己的错误,前来帮助他。他没有拉住缰绳,而是沿那两个飞奔而去的人并没走的道路渐渐消失。奶场主乐滋滋地搓着双手,回到城里时教堂的钟正好敲响5点。

杰姆骑着马向前赶去,卷起团团尘土,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山,可他就是看不见要追寻的马车。那辆马车正在离他许多英里远的另一道路上行驶着。他仍然快速地追赶,直到托尼显得垂头丧气的样子,然后杰姆又打听到自己走错了路线。他忽然想到,奶场主由于仍不知道真相,对他撒了谎。他的心情沉重得无法形容,掉过托尼低垂的头,决定再费力也要赶回去。

但是马现在已疲惫不堪,不可能走得很远了。他往回赶了约半英里路,又来到一个路边小村庄和客栈,让马停住休息一下,吃点食物。至于他自己,他根本无法平静。他想在客栈厨房坐下吃点东西,可是他不能呆在那儿。他走出来,在路上踱来踱去。

他站在那儿看着来时走过的苍白的道路,注意到自己所追赶的马车正向他驶来,在斜斜的夕阳下黑得如恶魔一般。

他丝毫不去考虑这辆车为什么、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了,只是立即决定把它拦住。他冲向前去,坚定地挡在迎面驶来的马车的路上。

男爵的马车夫大声喊叫,但杰姆坚如磐石地站着,看见车夫要从他旁边冲过去他拔出剑,决意把马砍倒也不让开。马匹几乎立起身来,在这紧要关头一位绅士从窗口探出头。正是男爵本人。

“谁在那儿?”他问。

“詹姆斯·海沃德!”年轻人狠狠地说,要他妻子出来。

男爵跳下车,让车夫把车驾到远处等着他。

“我先前一直在找你。”他对杰姆说。“你妻子在她应该在的地方,也是你应该在的地方——你家里。另外那个女人呢?”

杰姆没有回答,待马车转过去时他疑心地看着车里面。玛杰莉当然不在。“另外那个女人对我什么都不是。”他严厉地说。“我是利用她来刺激玛杰莉的:现在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我要问的问题是,老爷,你今天和玛杰莉有何贵干?”

“我是在帮助她重新得到她好象已失去的丈夫。我看见了她,她说你和另一个女人往伦敦那条路私奔了。我——心里总是想着她的幸福——告诉她假如她愿意我会帮助她追赶上你。她欣然答应,于是我们紧跟在后,可是却没听到你在前面的任何消息。然后我就把她带到——你的家里——她此时在那儿等着你。我答应了只要人的能力可以办到,我就会把你送到她身边,因此一直在追踪你。”

“这么说你一直在追踪我?”

“你和寡妇。”

“可我却一直在追踪你和玛杰莉!我高贵的老爷,你的行为好象在表明我应该相信你说的这事;当你说到你心里想着她的幸福时,我没有忘记你先前曾证明过这样的事。唉,但愿我没有误解你——如果你不值得我误解的话!你对于我总是一个谜,高贵的老爷,尤其在这件事上。”

“我很高兴你没说得更坏。一小时后你就可以证实我的行为——不管好坏。我还能做什么吗?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努力去办。”

杰姆思考着。“男爵,”他说,“我是个普通人,只希望和妻子过平静的生活——一个男人应该这样。你对她有很大的权力——大得无比,不管好坏。只要你让她做世上任何事情,无论正当的还是可疑的,她都会去做。所以,既然你问我你是否还能为我做什么,我回答:你可以答应永远别再见到她。我没有恶意,老爷;但你的出现没有任何好处,你会给我们添麻烦。如果我回到她身边,你愿意永远离开吗?”

“海沃德,”男爵说,“我向你发誓我再也不会打扰你和你妻子,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了。”说罢他抓起杰姆的手,紧紧握住它放在杰姆的剑柄上。

杰姆在向笔者讲述这件事时常声称说,他当时感到男爵说出那些话后,落日的红光比世间的火光更强烈地照耀在男爵脸上;他的两眼在同一红红的阳光映照下闪烁着,那是他以前所从未见过的,也是以后任何凡人都未见过的。此后他们在那儿再没什么可做或可说的了。杰姆陪着他永远难忘的相识来到马车旁,待男爵上车后替他关好门,用帽子向他挥舞告别,从那以后他们在这个世上就再未见面了。

只需几句话就可说明,当上述事件在别处发生时玛杰莉的命运如何。她离开同伴范后便心烦意乱地在马车当中走着,与其说有任何事先想好的打算不如说为了躲避同伴。她站在那儿时觉得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转身便看见了她的外国朋友——假如他没有死的话,她想应该在千哩之外。他向她招手,她走过去。“你不舒服——好象不幸。”他说,直盯住她的面容。“你丈夫呢?”

她把自己可悲的怀疑告诉他,说杰姆离开了自己。男爵沉思着,询问了几个她最近生活的具体情况,然后说:“咱们得去找到他。跟我来。”听见男爵这样吩咐她像个温顺的孩子一样上了马车,坐在他身旁一直等他说话——直到他们出了城来到分叉路口时男爵才开口,他发现杰姆无疑没像他们先前以为的离开玛杰莉朝那条通向伦敦的叉路走了。

“这样追赶他是没用的,我想。”他说。“正确的办法应该是我把你带回到他家。之后我再回来,把他带到你身边——如果人可以说服他的话。”

“没有他我以前是不想到他家去的,先生。”她哆嗦着说。

“不想去!”他回答。“让我提醒你,玛杰莉·海沃德,你的位置在你丈夫家里。在你回到那儿前你根本没有权力指责他的行为,不管有多么疯狂。你干嘛先前没有在那里呢?”

“不知道,先生。”她低声说,眼泪静静地落在手上。

“你不认为自己应该在那儿?”

她没有回答。

“你当然应该的。”

她仍然闭口不言。

男爵陷入沉默,一直看着她。他经过一时的责备之后忽然又想到什么呢?玛杰莉十分顺从地把自己交到了他手里,她的丈夫显然抛弃了她。她完全处于他的控制中,他们正在公路上。

他的第1个冲动是如他所说,请她和自己一起回去,这样做才合理合法——这一点应毫无疑问。但他的第2个冲动不久就暴露出来,虽然她最初没看出,因她太不知所措了,没注意到他们去哪里。假如杰姆在与人私奔,她就不愿回到他家里;男爵好象突然受到这种影响,不是转向前往杰姆家的路,而是示意车夫走右边那条路,正如她的父亲所看见的。

他们不久来到伊德莫斯附近的海岸。马车停住。这时玛杰莉才回过神来。

“咱们在哪儿?”她问,吃惊地看着窗外。她的眼前是一片水湾,水湾中间停着一只快艇。

“在海边的一个小小角落,我的快艇就停靠在这儿。”他试探着说。“瞧,玛杰莉,过5分钟我们就可以上船,半小时后就可以驶到很远的地方。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决定不了。”她用很低的语调说。

“为什么?”

“因为——”

然后玛杰莉似乎突然看出这一切都发生得相当偶然:她的面容变得苍白无血,眼里现出茫然的神情。她紧紧握着自己双手,靠在男爵身上。

冯·克山森男爵注意到她神思恍惚的样子,把脸转向一边,然后他作出了决定,打开车门让她上去,自己在车外上了马;片刻后马车就把海岸抛在后面,往上沿老路返回。

大约一小时后他们到达杰姆·海沃德的家。男爵下了马,从窗口和她说话。“玛杰莉,你能原谅一个情人的冲动吗?——我发誓不是事先考虑好的。”他说。“如果你能原谅,就握一下我的手吧。”

她没有那样做,不过最后让他把自己扶下马车。他似乎觉得相当为难,看到这种情景,她说:“我当然原谅你,先生,我自己刚才也有那样的冲动。你愿意把我丈夫送回来吗?”

“愿意,只要任何人能够做到。”他说。“这种赎罪的苦行对于我算是够轻松的了!上帝保佑你,赐给你幸福!我将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他转身登上马车离开,发现杰姆的去的方向后,如上所述在路上追赶上了他。

杰姆按时回到自己在合伙人家的住处。范出去时那个照看房子的女人马上告诉他,有个坐马车来的女士在他的起居室等他。杰姆焦急不安地赶到那儿,发现与自己长久疏远的妻子蜷缩在那把光滑的大椅里,四周是那些已等待了她很久的色彩鲜明的家具。

玛杰莉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现出胆怯的样子。她试图要说话,可十分奇怪的是,杰姆这时竟然说得比她更加轻松自如。“你会问我为啥要那样做。”他说。“我也说不清楚。你原谅我的欺骗行为吗?啊,玛杰莉——你仍然是我的玛杰莉!可你对男爵并不更了解,今天下午怎么能把自己托付给她呢?”

“他说让我去,我就去了。”她尽量说道,虽然眼泪汪汪的样子。

“你是盲目地服从他。”

“是的。也许我不应该那样做。”

“我不知道。”杰姆沉思着说。“我想他是个好人。”玛杰莉没有解释。然后她不再发抖流泪,心情好转了一些,后来老范先生走进下面屋里,杰姆下去对他说一切都好了,并请他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玛杰莉的父亲——他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奶场主得知女儿并没当上男爵夫人的消息时,尽量忍受着,几个星期都不来看她,以此惩罚她一下;不过他最后嘀咕着表示了原谅,并与杰姆和解。漂亮的皮奇夫人则离开去了普利茅斯[92],找了另一个水手,她抱怨说杰姆和玛杰莉对她不公平,她这话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至于那位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极大影响的神秘绅士,他信守了承诺,从此再没有来到下威塞克斯。不管他是否是男爵,是英国人还是外国人,他对杰姆都曾表现出真正的关心,对他与玛杰莉相识的那段轻率鲁莽的日子真正感到悔恨。他并不希望让这位年轻姑娘或任何其他人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比所表现出来的还要深厚,这是毫无疑问的。对于她,他有时很想采取与传统习俗不符的行为,尤其是在放弃追赶杰姆(他实际并不在前面)转回身后,她在马车里与他一起沿路行驶时的那一关键时刻。但在另外时候他又克制着自己的**,举止端庄,甚至过于严厉。在随后的一些年里人们听说他再次用一支手枪自杀——他似乎天生容易时时陷入忧郁之中——终于未能幸免;但是斯维索的人谁也无法查明真相。

在那儿他仍然被看作是一个有些神秘莫测的人物。就让他保持着那种神秘吧,因为一个人也犹如一片风景,在变化无常、不可预测的阴影里还能引起人们的兴趣,而一旦处在正午眩目的阳光下便会显得并不好看。

玛杰莉听说他悲哀地死去后,她坐在奶椅里,沉重地思考了近10分钟,她摇篮里的婴儿全然不知。在火炉另一边的杰姆说:“你为他非常难过,玛杰莉。我敢肯定。”

“是的,是的,”她咕哝道,“我难过。”片刻后她补充道:“既然他已死了,我要作一个从没向任何人作过的忏悔,杰姆。如果那晚我坐在马车里呆在他的快艇旁时,他坚持让我跟他走——他并没有那样做——我就跟他走了。我当时感到失望他没有极力劝我。”

“假定他现在突然出现,用命令的声音说:‘玛杰莉,跟我来!’”

“我想我是没有力量违抗他的。”她回答,显得顽皮的样子。“他对于我就像一个魔法师。我想他就是一个魔法师。他可以把我吸引过去,像一块磁石把一小块钢吸引过去一样……可是不会的,”她补充说,听见婴儿的哭声,“他现在不会把我吸引了。这对孩子是很不公平的。”

“瞧,”杰姆说,并不十分担忧(因为“那种让人嫉妒的回忆”,正如乔治·桑[93]所言,在他身上已几乎**然无存了),“无论他会怎样吸引你,亲爱的,他都绝不会来了。他向我发过誓,并且他也是一个信守诺言的男人。”

1883年仲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