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厨房过道走进那座农舍,为的是想要弄清希思克利夫先生是不是真的不在,因为我不大相信他说的话。
“是你吗,林敦小姐?”林敦说着,从他半躺着的大椅子的扶手上抬起头来,“别——别亲我啦。弄得我气都喘不过来了——天呀!爸爸说你会来的。”从凯茜的拥抱中稍微缓过气后,他接着说。凯茜则站在一旁,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林敦又说道:“请你把门关上,好吗?你们进来后没关门。”
“我盼你叫我凯茜。”我家小姐说。
“你会像喜欢你爸爸那样喜欢我吧?”他说道,比刚才高兴了,“可是爸爸说:要是你做了我的妻子,你就会爱我胜过爱他,爱全世界,所以我倒宁愿你做我的妻子。”
“不!我决不会爱别人胜过爱爸爸,”她认真地回答,“人们有时候会恨他们的妻子,可是不会恨他们的兄弟姐妹。要是你是我亲弟弟,你就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爸爸就会像喜欢我那样喜欢你了。”
“我爸爸就看不起你爸爸!”林敦大声嚷嚷道,“他骂你爸爸是个胆小的傻瓜!”
“你爸爸是个坏蛋,”凯茜回敬他说,“你竟敢重复他说的话,你真是太可恶了。他一定坏透了,才会逼得伊莎贝拉姑妈就那么离开了他!”
“她没有离开他,”那男孩说,“你别来反驳我!”
“她离开了!”我家小姐嚷道。
“好吧,我也来告诉你一点!”林敦说,“听着,你母亲恨你父亲。”
“啊!”凯茜惊叫了一声,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爱的是我父亲!”他又加了一句。
“你这个撒谎的小东西!我现在恨你了。”她直喘气,一张脸气得通红。
“她爱的是我父亲!她爱的是我父亲!”林敦有板有眼地大声叫道,身子往椅子里一躺,把头往后一靠,欣赏起站在他身后那位争论对手的气愤模样来。
“住口,希思克利夫少爷!”我说道,“我看这也是你父亲编出来的故事吧。”
“不是的。你给我住口!”他回嘴说,“她是这样,她是这样,凯茜!她是这样,她是这样!”
凯茜气疯了,她猛地推了那椅子一把;林敦一下扑倒在一边扶手上,立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喘不过气来,他刚才的胜利也就很快完全完结了。
他咳得这么久,把我都给吓坏了。至于他那位表姐,已被自己闯的祸吓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放声大哭。
我扶着他,直到他咳嗽停了下来。接着他一把把我推开,默默地垂下了头。凯茜也止住了哭泣,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神情严肃地望着炉火。
“对不起,林敦,我伤了你了。”凯茜给折磨得受不住了,终于说道,“可是那么轻轻一推,我是不会受伤的,我没想到你会伤着。你伤得不厉害吧,是吗,林敦?别让我回到家里,还想着伤害过你。回答呀!跟我说话呀!”
“我不能跟你说话,”他咕哝着,“你把我伤成这样,我一整夜都会睡不着,咳得喘不过气来。要是你也这样,你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好吧,那么说我非走不可了?”她问道。
“至少是让我一人待着,”他说,“听到你说话,我就受不了!”
她犹豫着不肯离去,我再三劝她快走,她就是拒不听从。两人折腾了好一阵子。而林敦则既不抬头看一眼,也不开口说一句话。最后她终于朝门口走去,我跟在后面。
一声突然的尖叫又把我们唤了回去,只见林敦从椅子上滑到了壁炉前,躺在那儿翻来滚去地扭动着,完全像一个宠坏了的孩子在耍赖,竭力装出痛苦难受的样子。
我一眼就看穿了他来这一套的真正意图,立刻明白,这时候如果去迁就他,那就太傻了。可是我那位同伴却不是这样,她惊慌失措地跑了回去,跪了下来,哭叫着,又是安慰,又是哀求,直到他精疲力竭才平静下来。这绝不是因为看到她难过而感到懊悔。
“我来把他抱到高背长靠椅上去吧,”我说,“他爱怎么滚就让他怎么滚去,我们可没法留下来守着他。我希望这下你该满意了,凯茜小姐,你并不是能给他带来益处的人,他的健康状况也不是因为思念你而变成这样。现在好了,就让他躺在那儿吧!走啊!他一知道没有人再去理睬他的胡闹,他就会安安静静地躺着了!”
“你一定要来,来治好我,”他对凯茜说,“你应该来,因为你伤害了我。你知道,你把我伤害得很厉害!你进来时,我并没有病得像现在这样重——是吧?”
“你又哭又闹的,是你自己把自己弄出病来的。”我说。
“我根本没有伤害过你,”他的表姐说,“不管怎样,现在我们应该是朋友了。而且你需要我,你希望以后还能见到我。”
“明天呢,凯茜,明天你来吗?”在她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时,小希思克利夫拉着她的衣服问道。
“不来!”我回答说,“后天也不来。”
可是她显然给了他不同的回答,因为当她俯身在他耳边悄声说话时,他的前额舒展开了。
“明天你不能来,记住,小姐!”我俩走出房子后,我说,“你不是做梦也想来吧,是吗?”
她微微一笑。
我们两人在吃午饭前回到了家里。主人以为我们一直在林苑里散步,因此也就没有问我们这么久不在家哪儿去了。我一回到房里,赶紧换下了湿透的鞋袜。可是因为在山庄坐得太久,结果把我给害苦了。第二天早上,我就起不来床了,一连三个星期,我都病得不能料理家务。这样的折磨我以前从没经历过,谢天谢地,以后也从来没有再碰上。
我家的小女主人像天使一般地侍候我,她把自己的一天时间全都分给主人和我两人了。不过主人歇息得早,我通常在六点钟后也不需要什么照顾了,因此晚上的时间还是她自己的。
可怜的孩子!我从没想到喝过茶后她独自一人在做些什么。只是在她探身进来和我道晚安时,我往往发现她两颊嫣红,她那纤细的手指也微微泛红。我原以为这是书房里那熊熊的炉火烤的,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她冒着严寒骑马奔过荒原的缘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