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嘎吱嘎吱地继续朝前走。终于在彭顿维尔附近一条僻静的林荫大道的一幢整洁的房子前面停下来。进了屋,一张床已预备停当。布朗洛先生看到他照管的孩子被小心翼翼、舒舒服服地安顿在**,他们以无限的仁慈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悉心照料着奥利弗。
然而,接连好几天,奥利弗对他的新朋友们的这一切善行依然毫无知觉。日出日落,又再次日出日落,此后,又往复了好几回。奥利弗终于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和不安的梦幻中醒过来了,显得虚弱、消瘦和苍白。一位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慈母般的老太太拉开帘子后,从旁边的一张扶手椅上站起身。她一直坐在那儿做针线活。
“嘘,亲爱的,”老太太以轻柔的声音说道,“你必须非常安静,否则你又会生病。你一直病得很重——几乎再也没有比这更重的了。躺下来,这才是乖孩子!”老太太说完,又将奥利弗的头轻轻地放回枕头上,然后,把他额角的头发往后捋平。她那么慈祥、深情地端详着他的脸,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那只干瘪的小手放进她的手里,并拉着她的手搂住自己的脖子。
于是,奥利弗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一方面是因为他竭力想听从这位善良的老太太的话,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疲劳不堪了。他立即打起瞌睡来。一缕烛光使他从瞌睡中醒来。当烛光靠近床头时,他看到一位先生,手里有一块嘀答嘀答作响的大金表。他给奥利弗号了脉之后说他的身体好多了。
“你感到困倦,是吗,亲爱的?”医生说道。
“不,先生。”奥利弗回答。
“不,”医生露出一副非常精明、满意的神色,说道,“你不困,也不口渴,是吗?”
“不,先生,我很口渴。”奥利弗回答道。
“不出我所料,贝德温太太。”医生说道,“他口渴,这是很自然的。你可以给他一点茶,太太,或者不带黄油的一些干面包。不要让他太暖和,太太,可是,小心别让他太冷了,拜托了!”
不久,奥利弗又打起盹来。他醒来时已将近十二点。之后不久,老太太温柔地祝他晚安,将他交给刚来的一位胖老妇人照料。
三天后,他已能坐在用枕头当靠垫的扶手椅上。他的身体仍然太虚弱,无法走路。贝德温太太叫人把他抬到楼下属于她的小房间里。把他安顿在这儿的炉边之后,这位善良的老太太自己也坐下来。她见他的身体大有起色而异常高兴,立即伤心地哭开了。
“你待我太好、太好啦,太太。”奥利弗说道。
“咳,你别把这放在心上,亲爱的。”老太太说道,“还是喝汤吧。该是你喝掉它的时候了,因为大夫说布朗洛先生今天上午可能会过来看你,你必须显出最佳的样子。”说毕,老太太着手用一个小平底锅热了满满的一盆肉汤。奥利弗想,当济贫院的正餐减至规定的定额时,最低估计,这盆肉汤的浓度足够为三百五十个贫民提供一顿丰盛的正餐。
“你喜欢画吗,亲爱的?”老太太问道,她看到奥利弗目不转睛地盯着椅子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
“我不太懂,太太。”奥利弗说道,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那幅油画,“画我看得太少,几乎不懂。画中的那位太太的脸蛋多么漂亮和温柔啊!”
“噢,其实,亲爱的,我不知道,”老太太愉快地回答道,“我想,画中的人你我都不认识。它似乎把你吸引住了,亲爱的。”
“它太漂亮了。”奥利弗回答道。
“哎呀,真的吗,你该不是对它感到害怕吧?”老太太说道。她大为惊奇地观察到这孩子注视这幅画时所怀有的敬畏的神色。
贝德温太太因他觉得更舒服些而感到满意,便往肉汤里加盐和一片片烤面包,如此忙碌,自然与这道食物的配制相协调。奥利弗以不寻常的速度将它一扫而光。他刚吞完最后一汤匙汤,就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进来。”老太太说道。布朗洛先生走了进来。
这位老先生进来时动作够快的,他将眼镜抬向额头,双手反抄起晨衣的下摆,想好好地把奥利弗看个仔细,这时,他脸部表情发生了各种奇特变化。
“好孩子。”布朗洛先生断然地说道,“你给他吃什么滋养品了吗,贝德温太太?流汁之类,有吗?”
“先生,他刚喝了一盆极浓的肉汤。”贝德温太太回答道。她稍微昂首挺胸,着力强调最后一个词,暗示流汁和调配得很好的肉汤之间根本没有丝毫共同之处。
“啊!”布朗洛先生有点战栗地说道,“两杯波尔图葡萄酒对他的身体将大有好处。难道不是吗,汤姆·怀特?”
“我的名字叫奥利弗,先生。”小病人回答道,露出非常惊讶的神色。
“是搞错了。”布朗洛先生说道。然而,虽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奥利弗的动机已不复存在,但奥利弗的外貌特征与某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模一样的旧念头如此强烈,以致他的眼睛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但愿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先生?”奥利弗抬起头来,哀求地说道。
“不会,不会,”老先生说道,“哟!这是什么?贝德温太太,你瞧!”
他说话时迅速地指着奥利弗头顶上的那幅肖像画,然后又指着这孩子的脸。他的脸简直是它的活的复制品。眼睛、头部、嘴巴,每个脸部特征都相同。那一瞬间的表情也如此相像,好像连细微的线条也是以惊人的精确性复制出来的!
奥利弗不知道引起这一突然的惊叹的原因,因为他的身体还太虚弱,无法承受这样的惊吓,于是,他又昏过去了。
如前所述,蒙骗者和他的朋友贝茨少爷因偷窃布朗洛先生的个人财产而引起追捕奥利弗的事件。他们受一种值得称道的和顾及自己的合乎时宜的想法驱使,也加入到这一追捕行动之中。他们在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奥利弗身上时停止了追赶,并立即抄最近的路回了家。
直到这两个男孩急速地穿过一片最错综复杂的狭窄街道和庭院的迷宫之后,他们才敢于在一处低矮、阴暗的拱道下面停下来。他们在这儿默默地待了一会儿,待足以缓过气来说话之后,贝茨少爷乐不可支地喊了起来,发出一阵无法控制的哈哈大笑声,突然扑倒在门前的石阶上,在上面笑得滚来滚去。
“住口!”蒙骗者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告诫道,“你想给抓走吗,蠢货?”
“我忍不住,”贝茨说道,“我忍不住!见到他以那样的速度逃跑,抄近路,撞上电线杆,又继续跑,仿佛他和电线杆一样都是铁做的似的,而我口袋里装着那条偷来的手帕,在他后面大喊捉贼……哦,哎哟!”贝茨少爷以自己生动的想象,绘声绘色地让这一幕再现在眼前。他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又在石阶上打起滚来,比之前笑得更厉害了。
“费金会怎么说呢?”蒙骗者问道。他利用他的朋友的另一次透不过气来的间歇提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他能说些什么?”贝茨非常突然地停止了笑声,反问道,因为蒙骗者的态度很威严,“他能说些什么呢?”
这场对话后的几分钟,从楼梯上传来的嘎吱作响的脚步声把那位快活的老先生惊起。他转过身时,苍白的脸上挂着卑鄙的笑容,眼睛从浓密的红眉毛底下敏锐地往外瞅,身子紧贴着房门侧耳倾听。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犹太人咕哝着,脸色骤变,“只有他们俩?还有一个呢?他们该不会出事了吧。听!”
脚步声更靠近了。他们登上了楼梯平台。门慢慢打开了,蒙骗者和查利·贝茨走进来,顺手将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