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萨弗伦希尔最污秽地区的一个低级客栈的偏僻客厅里有个黑暗、阴森的贼窝。这里,冬日里整天燃着一盏闪烁的煤气灯,夏日里从未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客厅里充满着浓烈的酒味。即便透过这朦胧的光线,任何有经验的警察都会毫不犹豫地认出他是威廉·赛克斯。他的脚下蹲着一条白毛皮、红眼睛的狗。它正忙着时而向主人眨眼,时而舔着嘴角的一处新的大伤口,伤口看来是新近的一次冲突造成的。
“安静,你这好斗的畜生!安静!”赛克斯先生突然打破静默,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结果还是狗被踢了一脚,又挨了骂。
狗的习性是一般不会报复主人,但是赛克斯这条狗有着与主人一样的坏脾气,而且此刻正因遭到伤害而大吃苦头。于是它不再客气,立即用牙齿咬住他的一只半高筒靴。
这种反抗只能更加激怒赛克斯先生。他跪了下来,开始猛烈地攻击它。那条狗从右跳到左,又从左跳到右,撕咬、号叫、狂吠;那男人猛戳、诅咒、攻击和辱骂。就在这场争斗到了难解难分的关键时刻,门突然开了,狗一溜烟地蹿了出去,丢下威廉·赛克斯一手拿着拨火棒,一手拿着大折刀。
俗话说,吵架都是双方面的,单方面是吵不起来的。赛克斯先生对狗的退出大为扫兴,于是立即把吵架的对手转向新来者。
“我和我的狗正在干仗,你为什么要进来?”赛克斯凶狠地比画着,说道。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不知道。”费金低声下气地回答道。新来者正是犹太人。
“噢,不!你什么也没有听见,你没听见。”赛克斯恶狠狠地冷笑着反驳道,“偷偷摸摸地进进出出,谁也听不见你是怎样进来,怎样出去的!但愿半分钟前你是那条狗,费金。”
“好啦,好啦,亲爱的,”犹太人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赛克斯……共同的利益。”
“哼,”赛克斯说道,仿佛他认为犹太人占的利益比他多似的,“好吧,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一切都顺利地通过了熔化锅[6],”费金回答道,“这是你的份儿。它比你该得的要多些,亲爱的,不过,我知道你将会做一件对我有益的事,而且——”
“你过来的时候没有在半路把纸袋打开,私吞一两个英镑,是吧?”赛克斯满腹狐疑地问道,“别对这个问题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已经干过许多回了。拉一把铃铛。”
后头这句话用大家都懂的英语讲就是按铃的意思。应声进来的是另一个犹太人。他比费金年轻些,但外貌几乎跟他一样的粗鄙和令人厌恶。
“这儿还有人吗,巴尼?”费金问道。因为赛克斯已抬起头来,费金说话时甚至眼睛都没有从地板上抬起来。
“除了南希小姐外再没有别人。”巴尼回答道。
“南希!”赛克斯惊叫起来,“在哪儿?如果我不对这位天才姑娘表示敬意的话,就把我击昏好啦!”
“她在酒吧间要了一盘熟牛肉。”巴尼回答道。
“叫她到这儿来,”赛克斯斟了一杯酒,说道,“叫她到这儿来。”
“你掌握线索了,是吗,南希?”赛克斯递上了一杯酒,问道。
“是的,赛克斯,”小姐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回答道,“我对这事也感到厌倦了。那个小家伙病了,卧病在床,而且——”
过了大约十分钟之后,费金先生发出一阵咳嗽。这时,南希立即拉过披肩盖在肩上,声称她该走了。赛克斯先生发现自己与南希有一小段是同路,表示愿意陪她走一程。
与此同时,奥利弗正在前往书摊的路上,丝毫没有想到自己会离这位快活的老先生这么近。
这时,一位小姐的大声尖叫“哦,我亲爱的弟弟”使他大吃一惊。他还来不及抬起头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两只手臂已经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使他无法脱身。
“噢,天哪!”小姐说道,“我找到他啦!噢!奥利弗!奥利弗!噢,你这淘气的孩子,让我为了你而如此悲伤!回家去,亲爱的,来吧。噢,我找到他啦,谢天谢地,我找到他啦!”小姐语无伦次地惊叫一阵之后,又突然呜呜地哭起来。
“怎么回事,小姐?”其中一位女士问道。
“哦,太太,”小姐回答道,“一个月前他离家出走——父母都是勤劳和体面的人——跟一伙小偷和坏人混在一起,几乎让他母亲心碎。”
“我不是。”奥利弗回答道,他惊慌极了,“我不认识她。我没有姐姐,也没有父母。我是个孤儿。我住在彭顿维尔。”
“你们听听,还死不承认!”小姐大声说道。
“噢,是南希啊!”奥利弗惊叫道。他现在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直往后退缩。
“你们看,他认识我!”南希求助于旁观者,大声说道,“他克制不了自己。劝他回家去,那才真是好人,否则,他会活活气死他亲爱的爹娘,也会令我心碎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男人突然从啤酒屋里冲出来,后面跟着一条白狗,“小奥利弗!回家找你可怜的妈妈去,你这小家伙!马上回家!”
“我和他们毫无关系。我不认识他们,救命啊!救命啊!”奥利弗喊道,在那个男人强有力的紧握下拼命挣扎。
“救命!”那男人重复道,“是啊,我会救你的,你这个小流氓!这些是什么书?你一直在偷书,是吧?把书交出来!”说着,那男人从奥利弗手中夺走了书,并一拳击中了他的头部。
奥利弗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又挨了几拳,且遭突然袭击,因而被弄得昏昏沉沉的;他受到那条狗的凶猛号叫和那个男人的暴行的惊吓,加上旁观者们深信他真的如他们描述的是那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小坏蛋,这一切简直使他无法忍受。一个可怜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天色已晚,附近又较偏僻,周围无人救助,反抗也是徒劳。事实上,不论是否有人听清楚,那都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哪怕他的喊叫声再清楚不过,也没有人会理会他们。
煤气灯还亮着,贝德温太太正在敞开的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仆人已多次跑上街去看看是否有奥利弗的行踪。而两位老先生依然坚持坐在昏暗的客厅里,他们中间放着那块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