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街陋巷最终通向一大片开阔地,当他们到达这个地点时,赛克斯放慢了脚步。因为如果按照他们先前行走的速度,南希小姐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赛克斯转身面向奥利弗,粗暴地命令他抓住南希的一只手。
“把另一只手伸给我。”赛克斯说着,抓住奥利弗的另一只手,“喂,‘牛眼’,过来!”
那条狗仰起头来,号叫着。
“喂,小东西!”赛克斯将一只手放到奥利弗的喉头,说道,“如果他敢出一点声,你就咬他!好不好?”
那条狗又号叫了,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眼睛盯着奥利弗,仿佛它毫不迟疑地急于要咬破他的气管似的。
他们沿着人迹罕至的肮脏的道路又整整走了半个钟头,那条白狗朝前跑了过去,在一个店铺门前停下来。店铺的门紧闭着,显然无人租住。房子破败不堪,门上钉着一块木板,表明这房子要出租,看上去仿佛它钉在那里已经好多年了。
“好啦。”赛克斯小心谨慎地往四下里望了一眼,大声说道。
南希弯腰至窗板下面,奥利弗听到了门铃声。他们听到像是一扇推拉窗被轻轻推起的声音。之后不久,门被轻轻地打开了。接着,赛克斯二话没说揪住这个受惊的孩子的衣领,三人全都迅速地走进屋里。
过道一片漆黑,他们等着为他们开门的人用链条闩门,再将门上闩。
“我们得有一盏灯,”赛克斯说,“否则,我们会折断脖子或踩到狗身上。如果你们踩到狗,当心你们的腿!”
“站一会儿,别动,我去弄一盏灯来。”过了一会儿,杰克·道金斯先生,又名机灵的蒙骗者的身影出现了。他右手拿着一支蜡烛。蜡烛粘在一根开裂的棍棒顶端。
当打开了一扇散发着泥土气味的低矮房门时——它似乎建在一个小后院——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哈哈大笑。
贝茨少爷抑制不住地迸发出这阵笑声之后,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欣喜若狂地笑闹着,前仰后合地踢着脚达五分钟之久。而犹太人则脱去睡帽,频频地对这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深深地鞠躬。与此同时,性情较阴沉、在欢乐干扰正事时很少失控的机灵的蒙骗者从容不迫、一丝不苟地搜劫奥利弗的口袋。
“你看看他的衣服,费金!”查利说道,他把蜡烛举得太靠近奥利弗的新外套,几乎使他身上着了火,“看他的衣服!最高档的布料!最时髦的式样!哦,天哪,多么有趣!还有他的书!简直是个绅士,费金!”
“喂!那是什么?”犹太人抓住那张钞票时,赛克斯一个箭步向前,问道,“那是我的,费金。”
“不,不,亲爱的,”犹太人说道,“我的,赛克斯,我的。你可以得到那些书。”
“不是我的才怪呢!”赛克斯说着,以坚决的神态戴上了帽子,“交出来,我告诉你!你以为我和南希吃饱没事干,却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搜寻和拐回被你抓去的每个小男孩吗?拿出来,你这个贪得无厌的老浑蛋,拿出来!”
作了这番彬彬有礼的规谏之后,赛克斯先生从犹太人的食指和拇指间抽走了那张钞票,冷漠地直视老头的脸,将它折小,包进自己的围巾里。
“这算是我们付出的辛劳应得的报酬,”赛克斯说道,“还不够我们应得的半数。如果你喜欢看书,那些书你可以留下;如果你不喜欢,就把它们卖掉。”
“那些书是那位老先生的,”奥利弗绞着手说道,“那位善良、仁慈的老先生的。我患热病差点儿丧命时,他把我带到他家里,让我得到了护理。哦,请把它们送回去吧。把钱和书给他送回去。否则,他会以为我偷了这些东西,还有那位老太太以及待我那么好的每个人都会以为我偷走了这些东西。哦,发发慈悲吧,把它们送回去!”
由于内心极度悲伤,说出了这些话之后,奥利弗跪在犹太人的脚下,完全绝望地拍击着手。
“这孩子说得对,”费金偷偷地环顾四周,把自己的浓眉皱成一个硬结,说道,“你说得对,奥利弗,你说得对。他们会以为你偷了它们。哈!哈!”犹太人搓着手抿着嘴轻声地笑了,“即便我们选择了时机,也不能比这更凑巧的了!”
“当然不可能啦,”赛克斯说道,“我看见他腋下夹着书穿过克拉肯韦尔大街时,马上就懂得这一点了。此事够顺利的了。他们不会寻访他的下落的,那会连累他吃官司,因而让他进监狱。他是够安全的。”
他们谈话的时候,奥利弗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仿佛被弄糊涂了似的。可是,当赛克斯总结性地发言时,他突然一跃而起,发了疯似的奔出房间,发出一声声救命的尖叫,使这幢空****的旧房子连屋顶都发出回声。
“把狗拦住,赛克斯!”南希喊道,她身子一蹿,跳到门前,将门关上,而犹太人和他的两个小徒弟已冲出去追赶了,“把狗拦住,它会把这孩子撕成碎片的。”
“他活该!”赛克斯嚷道,竭力想从姑娘的紧握中挣脱出来,“离我远点,否则我就把你的脑袋往墙上撞裂开来!”
这个窃贼把姑娘甩到了房间的另一端,恰好这时候犹太人和两个男孩拖着奥利弗回来了。
“看来,你想跑掉,亲爱的,是吗?”犹太人说着,拿起放在壁炉角落的一根凹凸不平、多硬节的棍棒,“嗯?”
犹太人用棍棒狠狠地在奥利弗的肩上抽了一下。当他举起棍棒要抽第二下时,南希冲向前去,从他手里夺下了棍棒,一把将它扔进炉火里。她太使劲了,以致一些灼热的炭火溅出了炉子撒在地上。
“我不会站在一边袖手旁观的,费金,”姑娘喊道,“你已经得到这个孩子了,你还要什么呢?”
“别碰他——别碰他——否则,我将在你们某些人的身上留下那种印记,提前把我送上绞刑架好了。”
姑娘发出这一威胁时狠狠地在地板上跺脚;她双唇紧闭、双拳紧攥,一会儿瞪着犹太人,一会儿瞪着赛克斯。她的脸色因勃然大怒而变得异常苍白。
“你是个好人,”赛克斯以轻蔑的神态审视着她,补充道,“采取人道的和有教养的立场!真是那个孩子——正如你所称呼他的——交朋友的合适对象!”
“愿全能的神保佑我,我就是要跟他交朋友!”姑娘激动地说道,“我宁愿在街上不得好死,或者跟那些今晚路过的将上断头台的人对换位置,也不愿帮着把他带到这儿。从今晚起,他就是小偷、骗子、魔鬼,一切恶名全落在他身上。即便不揍他,这一切对那个老坏蛋还不够吗?”
“女人最难缠啦,”犹太人说着,将棍棒放回原处,“不过她们很聪明,我们这一行少了她们可不行。查利,带奥利弗睡觉去。”
“把漂亮的衣服脱掉,”查利说道,“我要把它们交给费金保管。太有意思了!”
奥利弗勉强依从。贝茨少爷将他的新衣服卷起来,夹在腋下,把奥利弗撂在黑暗中,离开了房间,随手将门锁上。
查利哈哈大笑的喧闹声和贝特小姐的说话声会使比奥利弗处境更好的人,都难以入眠的。可是,奥利弗已心力交瘁,很快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