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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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阴冷、潮湿和多风的夜晚。犹太人扣上紧紧裹住自己蜷缩的身子的大衣的纽扣,将衣领拉上来盖住了耳朵,完全遮蔽脸的下部,然后从他的贼窝出来,鬼鬼祟祟地溜到街上。

显然,犹太人对他所穿越的地方了如指掌,夜间的黑暗和道路的错综复杂丝毫也不会使他迷路。他匆匆地穿过好几条巷子和街道,最后拐入一条小巷。小巷的照明仅靠另一端的一盏路灯。他敲了小巷里的一幢房子的门,跟开门的人咕哝了几句之后便上楼了。

当他触动房门的把手时,一条狗嚎叫起来,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问:“是谁?”

“是我呀,赛克斯,是我,亲爱的。”犹太人说着,眼睛朝里瞅。

“那你就进来吧,”赛克斯说道,“躺下,你这愚蠢的畜生!魔鬼穿上了大衣你就认不出来了吗?”

“好啦,亲爱的。”犹太人回答道,“啊!南希。”

后一声招呼足够令人尴尬的,似乎意味着对他能否被接受表示怀疑,因为自从她为了奥利弗的缘故而出面干预以来,费金先生和他这位年轻朋友还尚未见过面。

“天气确实冷,南希,亲爱的。”犹太人一边把那双爪子般的手往炉火上烤,一边说道,“寒气似乎要直接穿过身体似的。”老头摸摸身体的一侧,补充道。

“如果寒气穿透你的心,它想必是个钻孔机。”赛克斯先生说道,“给他倒点酒喝,南希。该死的,赶快!看到他那瘦骨嶙峋的老躯壳抖得那么厉害,仿佛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丑鬼似的,就足以令人恶心。”

南希赶忙从食橱里拿来了一瓶酒。食橱里有很多瓶子,从它们形形色色的外表看,里面装了好几种不同的酒。赛克斯倒了一杯白兰地,叫犹太人将它喝了。

“怎么样?”赛克斯咂着嘴说道,“我现在准备好啦。”

“关于彻特西的行劫地点的事,赛克斯,”犹太人将椅子往前挪了挪,以非常低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亲爱的。”

“不,我不知道,”赛克斯先生冷笑道,“或者我不想知道,那是同一回事。大声点讲,讲得具体点,别坐在那儿用使眼色、眨眼睛来暗示我,难道不是你头一个想到抢劫的?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犹太人哄道,“这只是我谨慎而已,没有别的意思。喏,亲爱的,关于彻特西行劫一事,什么时候下手,赛克斯,嗯,什么时候下手,那么漂亮的餐具,亲爱的,那么漂亮的餐具。”犹太人说罢,搓着手,扬起眉毛,欢天喜地地期待着。

“压根儿不准备干。”赛克斯冷冷地回答。

“那么,是这项工作准备得不够充分了?”犹太人气得脸色煞白,说道,“你别跟我说!”

“可我偏要告诉你,”赛克斯反驳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么就不能告诉你?我告诉你,托比·克雷基特两周来一直在那儿晃来**去,但是他仍然无法物色一个仆人做内应。”

“你该不是要告诉我,赛克斯,”犹太人说道,当对方激动起来时,他的口气变得温和些了,“连屋里的那两个男仆都争取不过来吧?”

“没错,我确实想这样告诉你,”赛克斯回答道,“那位老太太这二十年来一直雇用他们。你就是给他们五百英镑他们也不干。”

“可是,你该不是想说,亲爱的,”犹太人争辩道,“那些女仆也争取不过来吧?”

“毫无办法。”赛克斯回答。

“费金,”赛克斯突然打破笼罩着的一片静寂,说道,“如果能安全地从外头抢劫,外加五十个金币,值得吗?”

“值得。”犹太人突然振作起来,说道。

“就这么讲定了?”赛克斯问道。

“是的,亲爱的,是的。”犹太人回答道。因这句问话使他兴奋起来,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颤动。

“亲爱的,”犹太人又道,“除了你和托比外,再不需要帮手了吗?”

“不需要。”赛克斯说道,“除了一把转柄钻和一个男孩外。钻子我们俩都有了,小男孩你必须替我们找。”

“一个男孩!”犹太人尖叫道,“哦!那么,那一定是嵌板了,是吗?”

“好了,费金,”南希笑着说道,“马上给赛克斯讲讲奥利弗的事吧!”

“哈!你真聪明,亲爱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精明的姑娘!”犹太人轻轻地拍拍她的颈部,说道,“我要说的正是有关奥利弗的事,果真如此。哈!哈!哈!”

“奥利弗怎么啦?”赛克斯问道。

“要他上,赛克斯!”南希说道,“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要他上。也许,干这行他不如其他人那么精通。可是,如果只要他替你们开门,那么,他正是你所要的。毫无疑问,他是可靠的,赛克斯。”

“我知道他可靠,”费金回答道,“过去几周来,他一直在接受良好的训练,也该是他干活糊口的时候了。况且其他男孩个儿都太大了。”

“嗯,他的个头正合我们的要求。”赛克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全都考虑过了。”犹太人有力地说道,“我曾经,曾经细心地观察过他,亲爱的,严密地观察过他。一旦让他感到他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一旦使他的脑子里充满着他已经是个贼的想法,那么,他就是我们的了!一辈子都是我们中的一员。”老头双臂交叉在胸前,将脑袋和肩膀缩成一团,简直高兴得要拥抱自己。

“什么东西,”赛克斯恶狠狠地瞪眼怒视这个惬意的朋友,说道,“什么东西促使你对这个脸色苍白的孩子这么煞费苦心,而你明明知道每天晚上有五十个男孩在公园附近打瞌睡,你可以从中随意挑选?”

“因为他们对我毫无用处,亲爱的,”犹太人有点慌乱地回答,“不值得我接纳。当他们遇到麻烦的时候,他们的容貌就表明他们有罪。这样,我岂不是前功尽弃?而这个男孩,经过适当的**,亲爱的,我可以叫他干出其他许多孩子无法干的事来。况且,”犹太人又恢复自制,说道,“倘若他又从我们手里逃走,我们就会败在他手里。因此,他必须和我们同舟共济。不要在乎他怎样上那儿,只要他参与一次抢劫,我对他就有足够的控制权。这就是我所要的。”

“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南希问道,制止了赛克斯先生发出狂暴的叫骂——他正想以此对犹太人的假人道表示厌恶之情。

“啊,”犹太人说道,“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赛克斯?”

“我和托比已经计划好了,后天晚上行动。”赛克斯以肯定的语气回答道,“如果他没有从我这儿得到任何相反的消息的话。”

“好。”犹太人说道,“没有月光?”

“是的。”赛克斯回答道。

“运赃物的事都安排好了,是吗?”犹太人问道。

赛克斯点了点头。

“还有关于……”

“噢,都计划好了。”赛克斯打断他的话说道,“不必担心细节。你最好明天晚上把孩子带到这儿。我天亮后一小时就把石块搬掉。然后,你闭起你的鸟嘴,把坩埚准备好,这就是你必须做的。”

三人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之后,决定明天晚上夜幕降临时南希必须到犹太人的住处把奥利弗带来。费金狡猾地说,即使奥利弗对这事表示勉强,他会比任何人更愿意陪伴南希。她最近为了他的缘故曾如此卖力地出面干预。

费金先生一路踏着泥泞,走回自己阴森的住所。这里,蒙骗者还在熬夜,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奥利弗睡觉了吗?我有话要跟他说。”这是他们下楼梯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几小时前就睡了。”蒙骗者把一扇门打开,回答道,“他就在这儿!”

这孩子躺在地板上的一个简陋的铺位上酣睡。因忧虑、悲哀和严密的监禁而脸色苍白,他看上去像死人一般。

“不是现在。”犹太人说着,悄悄地走开了,“明天再说,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