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稍纵即逝,转眼间夏天来临了。倘若这个村子当初在春天里是漂亮的话,那么,现在则是鲜艳夺目、郁郁葱葱了。这儿有浓密、宜人的树荫,从这儿可以眺望沐浴在阳光下延伸到远处的大片景色。大地已经披上了最鲜艳的绿色斗篷,到处散发出最浓烈的芳香。这是一年之中朝气蓬勃的全盛时期,万物欣欣向荣,一派繁荣景象。
然而,在小小的别墅里,人们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奥利弗早已变得强壮、健康了。
一个美丽的夜晚,他们外出散步的时间比平常长了一些,因为白天异常炎热,而夜晚明月当空,和风吹拂,确实令人心旷神怡。罗斯也一直兴致勃勃的,他们谈笑风生,继续往前散步,直到远远地超出了他们通常的散步范围。因梅利太太太累了,他们以比平时缓慢的速度走着回家。年轻小姐只是匆匆地脱掉朴素女帽,如平常一样坐下来弹钢琴。她弹奏时,他们听到她仿佛在哭泣。
“不是生病了吧,亲爱的?”梅利太太插话道。
“不是,不是!噢,不是生病!”罗斯回答道,她说话的时候浑身直哆嗦,好像有股致命的寒气从她的头上掠过似的,“我很快就会好的。请把窗户关上!”
“孩子!”老太太说道,张开双臂将她抱住,“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
“如果我能够避免,我就不愿让你担忧,”罗斯回答道,“我恐怕是病了,伯母。”
她确实病了。当蜡烛拿上来时,他们发现散步回来才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如大理石一样苍白。一会儿之后,她的脸上泛出了深红色的红晕。她那双温柔的蓝眼睛变得异常狂野。不一会儿,这种现象又消失了,犹如一朵浮云投下的阴影似的,她的脸色再次变得死一般的苍白。
奥利弗焦虑不安地注视着老太太,他发现这些现象使老太太颇为恐慌。罗斯叫他们放心,她相信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就没事了。
“但愿没有什么要紧吧?”梅利太太回来后,奥利弗说道,“虽然她今晚看上去身体不适,但是……”
“她现在病得很重,”梅利太太回答道,“而且病情还会变得更糟,真的。我亲爱的、亲爱的罗斯!噢,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呢?”
她禁不住悲伤万分,奥利弗只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冒昧地规劝她,同时,真诚地恳求她,为了这位可爱的姑娘本人的缘故,她应该更加镇定。
接踵而至的是一个令人忧心忡忡的夜晚。当早晨来临时,梅利太太的预言得到了很好的验证,罗斯处于危险的高热病的第一阶段。
“我们必须积极主动,奥利弗,不可以屈服于徒劳的忧伤,”梅利太太说着,将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一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的脸,“这封信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洛斯伯恩先生手里。必须先将它送到集镇,若走田野的小路,集镇离这儿最多四英里。信从那儿由专差骑马快递,直达彻特西。让客栈里的人把信送出去。我相信你会监督他们把信送出去的。”
奥利弗未能作答,但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巴不得立即出发了。
“这儿还有另一封信,”梅利太太停下来想了一下,说道,“不过,我也拿不定主意,是现在送去,还是待我观察罗斯的病情演变情况后再说,除非我所担心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否则,我就不把这封信寄出去。”
“这封信也要发出去吗,太太?”奥利弗焦急地抬起头来问道。
“我看先别发出去,”梅利太太说着,又把信收回来,“等明天再说吧。”
说完,她将钱包交给奥利弗。奥利弗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出发了。
他迅速地穿过田野,沿着田野的乡间小道奔跑。除了不时地停几秒钟喘口气外,他不曾停下来,直到他浑身发热,风尘仆仆地来到那座镇上的小集市。
他在这里停下来,四处寻找客栈。
他问了一个正在门口打盹的邮差。邮差听了他要办的事后叫他去找马夫;马夫听了他再次陈述来由后,又叫他去找客栈老板。
这位先生慢吞吞地走进酒吧间去开账单——花了好长时间才开好。等开好之后付了账,得给一匹马上鞍,邮差还得穿好衣服,这样足足又花去十分钟。终于,一切准备就绪,那个小包裹递上去了。奥利弗又是吩咐,又是请求,要求迅速地把信送出去,邮差这才策马“嘚嘚嘚”地越过集市高低不平的石子路,几分钟之后便出了镇,沿着收税大道疾驰而去。
奥利弗觉得请求救援的信肯定已发出去了,且时间没有耽误,这多少是一种安慰。于是,奥利弗以较轻松的心情匆匆地走过客栈的院子。他正要离开大门口,这时,意外地撞在一个裹着斗篷的高个子男人身上。这个人此刻正从客栈的大门出来。
这男人一边语无伦次地说话,一边挥舞着拳头。他朝着奥利弗走过来,仿佛想给他一拳似的,可是他却猛然瘫倒在地,突然满地打滚,口吐白沫。
奥利弗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这个疯子(奥利弗以为他是个疯子)的挣扎,然后冲到屋里求救。见到他被安全地抬进客栈后,他才掉头往回走。
罗斯·梅利的病情迅速地恶化了,不到半夜,她已神志不清。一位当地的医生昼夜护理着她。他第一次给她看病之后,就把梅利太太拉到一边,宣称她的病情十分令人忧虑。“事实上,”他说道,“如果她痊愈,那简直是奇迹。”
那天夜里,奥利弗有多少回从**跳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到楼梯口,侧耳倾听从病室里发出的最微弱的气息!他怀着极大的痛苦和悲哀的心情,为蹒跚在坟墓边缘的这位温柔的姑娘的生命和健康祈祷!
早晨来临了,小别墅既荒凉又寂静。人们低声地说话,焦虑的面孔不时地出现在大门口,妇女和儿童噙着眼泪离去。夜深了,洛斯伯恩先生终于来了。“这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医生说道,他说话时将头侧了过去,“这么年轻,这么受人疼爱,可是希望非常渺茫了。”
又一个早晨来到了,阳光灿烂,灿烂得仿佛看不到痛苦或忧伤。白肤金发的年轻小姐正躺在病榻上,身体迅速地衰弱下去,奥利弗蹑手蹑脚地走到旧教堂墓地,坐在其中的一座绿草萋萋的坟墩上,默默地为她垂泪,为她祈祷。
他到家时,梅利太太正坐在小客厅里。他获悉罗斯已经酣睡,她将会从酣睡中醒来。届时,她要么痊愈和活过来,要么向他们告别,然后与世长辞。
他们接连几小时坐在那儿,倾听着,不敢讲话。饭菜原封不动地撤回去了。他们灵敏的耳朵听到了朝他们走过来的脚步声。洛斯伯恩先生进来时,他们都本能地冲到门口。
“罗斯的情况怎样?”老太太叫道,“马上告诉我!我能受得了;只是受不了悬念!噢,告诉我!看在上帝的分上!她死啦!她快死啦!”
“不!”医生激动地嚷道,“由于上帝是善良的慈悲的,她今后还会活好多好多年,来为我们大家祝福。”
老太太跪了下来,想交叉十指,可是,这么长时间支撑着她的力量,连同她第一次的感恩祷告一起逃往天国去了。她瘫倒在展开双臂接纳她的朋友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