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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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阴沉、闷热、多云的夏日之夜。这时,邦布尔夫妇走出镇上的主要街道,朝着离该镇大约一英里半的几幢七零八落、破败不堪的房子走去。

他们俩身上都裹着破旧的外套。也许这样既可以避雨,又可以不被人发现。丈夫提着一盏灯笼,却没有点亮。他们默默地往前走。邦布尔先生不时地放慢脚步,回过头来,发现她紧随其后时,他便加快步伐,以更快的速度继续朝他们的目的地前进。

这是个什么地方不难猜测,它早已因成为卑劣歹徒的藏身之地而闻名。它们杂乱无章地排列在一块,而且大部分建在离河岸仅几英尺的地方。

在这簇木屋的中心,有一幢先前是一家制造厂的庞大建筑物坐落在河边,俯临着这条河流。

“那地方大概就在这附近。”邦布尔看了手里捏着的那张纸条,说道。

“喂喂!”一个声音在上面喊道。

邦布尔先生循着这个声音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从三楼一扇齐胸高的门里探出头来。

“站住,稍等片刻,”那声音喊道,“我马上就下来。”说完,那颗脑袋消失了,门也关上了。

“就是那个人吗?”邦布尔太太问道。

邦布尔先生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女总管说道,“注意尽量少说话,否则,你马上就会使我们露出马脚的。”

邦布尔先生还来不及开口,蒙克斯就出现了。蒙克斯打开了一道小门,并示意他们进去。

“她就是那个女人,是吗?”蒙克斯问道。

“我想,你以为女人永远不会保守秘密,是吗?”女总管插话道,一边说着,一边对蒙克斯投去锐利的目光。

“我知道她们会永远保守一种秘密,直到它被人发现。”蒙克斯说道。

“那是什么秘密?”女总管问道。

“失去她们自己好名声的秘密。”蒙克斯回答道,“根据同样的道理,如果一个女人和某个秘密有关,而这个秘密可能使她上绞刑或被驱逐出境,那么,我就不怕她把秘密告诉别人。我才不怕呢!你明白吗,太太?”

说罢,他带头登上梯子,匆忙关上通往一个房间的窗板,把吊在天花板的一根大梁上的提灯放低。那盏灯将暗淡的灯光投射到底下的一张旧桌子和三张椅子上。

“好啦,”他们三人都坐下来时,蒙克斯说道,“我们还是早谈正事,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这位女士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吧?”

“关于你提到的那个男孩的母亲。”女总管打断他的话,回答道,“没错。”

“从她那儿拿走的东西,”蒙克斯说道,“她身上戴的东西,某种……”

“你最好先开个价,”邦布尔太太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听够了。你的话我确信,你正是那个需要知道内情的人。”

“它也许一文不值,也许可以值二十英镑,”蒙克斯回答道,“大声讲,让我知道究竟要多少。”

“在你刚才说的那个数字上再加五英镑,给我二十五英镑,”这个女人说道,“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在此之前一切免谈。”

“如果我付了钱,它却一文不值,怎么办?”蒙克斯犹豫地问道。

“你可以易如反掌地再把钱要回去。”女总管回答道,“我只是一个女人,孤身在此,没有人保护。”

“不是孤身,亲爱的,也不是没人保护,”邦布尔先生以吓得发抖的声音顺从地说道,“我在这儿呢,亲爱的。”

蒙克斯阴森森地说道:“哦!他是你的丈夫,是吗?”

“他,我的丈夫!”女总管哧哧地笑道,不作正面回答。

“你们进来时,我就是这么想的,”蒙克斯回答道,注意到那个太太说话时对她的配偶怒目而视,“这样更好。当我发现你们两人之间完全一致时,我与你们两个打交道就更不必犹豫了。我是认真的。听着!”

他将手伸进侧面口袋,掏出了一只帆布袋子,数出二十五个一英镑硬币放到桌上,然后将它们推到那个女人面前。

“我们都管她叫老萨利的这个女人临终的时候,”女总管开始说道,“和我单独在一起。”

“好,”蒙克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说道,“说下去。”

“她提到一位年轻女子,”女总管继续说道,“这女子若干年前生了一个孩子,不仅在同一个房间里,而且就在她临终躺的那张**。”

女总管像是有点发抖地继续道:“那位过世的母亲临终前恳求老萨利替她的婴儿保存一件东西,可她一断气,护士就从尸体上将东西偷走了。”

“当老萨利非常吃力地告诉我她已将它卖掉时,”女总管说道,“她的身子往后一仰,就咽气啦。但是她用一只手死命地抓住我的睡衣。她那只手中紧握着什么东西。我见到她已经咽了气,就用力把她的手掰开,发现她紧紧地捏着一张脏兮兮的纸。”

“它包着……”蒙克斯将身子往前探出,插话道。

“什么也没有,”这个女人回答道,“是一张当铺的当票。”

“什么东西的当票?”蒙克斯问道。

“我很快就会告诉你,”这女人说道,“当时再过两天当票就过期了。我也认为有一天可能会有用处,就赎回了典当物。”

“它现在在哪儿?”蒙克斯急忙问道。

“你瞧,”这女人回答道,仿佛她很乐意摆脱它似的,迅速地将一只仅够容纳一块法国手表的小山羊皮包扔到桌上。蒙克斯猛然扑过去攫住它,以战抖的双手撕开它,里面装有一只小金盒,金盒里有两绺头发和一枚朴素的金质结婚戒指。

“戒指的内侧刻有‘艾格尼丝’字样,”女总管说道,“有一处留着空白,以便填上姓氏,接下来是日期。这个日期离孩子的诞生不到一年。这是我后来发现的。”

“都在这儿了?”蒙克斯对小皮包里的东西做了一番仔细、急切的检查之后,说道。

“全在这里。”女总管回答道。

他突然把桌子推到一边,拉起地板上的一只铁环,揭开一道大活板门。活板门就从邦布尔先生的脚边打开,吓得这位先生急忙后退了好几步。

“往下看吧,”蒙克斯说着,把那盏提灯放入深坑里,“不用怕我。倘若我存心害你们的话,刚才你们坐在活板门上时,我完全可以悄悄地把你们丢下去。”

受他这句话的鼓舞,女总管走近了深坑边缘,甚至邦布尔先生本人受好奇心的驱使,也大胆地走上前来。因暴雨而涨起的浑浊的河水在下面奔腾流过;河水在绿色的、黏滑的基桩上泼溅和旋转的响声吞没了其他一切声音。

蒙克斯掏出刚才匆匆塞入怀里的那只小皮包,把它缚在一块放在地板上的铅锤上,铅锤原先是滑轮零件。而后,他将它投进河里。它笔直地往下掉,几乎听不到扑通一声就钻进水里,不见了。

“你会对这件事保持沉默的,是吗?”蒙克斯带着威胁的神色说道,“我倒不担心你的妻子。”

“你可以相信我,年轻人。”邦布尔先生回答道,他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慢慢地朝梯子走去,“为了每个人的利益,年轻人,也为了我自身的利益,你是知道的,蒙克斯先生。”

“听你这么说,我为你感到高兴,”蒙克斯说道,“把你的灯点起来!尽快地离开这儿。”

他们一走,蒙克斯就呼喊一直藏在下面某个地方的男仆。他吩咐男仆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自己在后头跟着,回到刚才离开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