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孤儿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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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南希哄赛克斯先生入睡之后,肩负着自愿承担的使命,匆匆地赶去与罗斯·梅利会面的那个晚上,有两个人经由大北路向伦敦进发。本故事对他们给予一定的关注是得当的。

他们是一男一女,前者属于四肢细长、双膝外翻、脚步蹒跚、骨瘦如柴的那类人,其年龄很难确定,那个女人很年轻,但体格强壮,她也需要这样的体格来承受背在背上大包裹的重负。他们穿过了海格特拱门时,走在前面的旅行者不耐烦地对他的同伴喊道:

“快,你不能快点吗?你真是个懒骨头,夏洛特。”这男的是诺亚·克莱波尔。

“这包袱太沉啦,真的。”那个女子赶上来,几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当诺亚的红鼻子因生气而变得更红的时候,那个女子二话没说,拖着沉重的脚步在他身边继续朝前走。

“诺亚,你打算在哪儿停下来过夜?”他们又走了几百码之后,她问道。

“如果我们在伦敦城外的第一家客栈落脚,结果让跟在我们身后的索尔贝里追上来,用手铐把我们铐起来,装上马车,把我们抓回去,那就完蛋了,是吧?”克莱波尔先生以嘲弄的口吻说道,“不!我将继续往前走,在最狭窄的街道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我们走到我所见到的最偏僻的客栈之前不能停下来。”

他终于在一家外观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家都更为简陋、更加肮脏的客栈前面停下来。他穿过马路,从对面的人行道上对它审视了一番之后,才愉快地宣布他打算在这儿投宿。

“这是三瘸子客栈吗?”诺亚问道。

“它正是本客栈的店名。”犹太人回答道。

“在我们从乡下进城的路上,我们遇到的一位先生推荐我们上这儿住宿。”诺亚以肘部轻推着夏洛特说道,“我们晚上要在这儿过夜。”

巴尼遵照他的要求,把他们带进一间密室,将所点的食物放在他们面前。而后,他告诉这两位旅客晚上可以在这里住宿,然后离去,让这可爱的一对吃点心、喝饮料。

这时,在夜间出来活动的费金走进了吧台,查问他一些小徒弟的情况。

“嘘!”巴尼说道,“隔壁有客人。”

“客人?”老犹太小声重复道。

“是啊!而且是些古怪的家伙,”巴尼补充道,“从乡下来的,却有点像是搞你这一行的,要不然就是我弄错了。”

费金听到这条消息似乎很感兴趣。他站到一张凳子上,将眼睛凑近玻璃,耳朵向着隔板聚精会神地倾听,脸上露出微妙的、急切的神色,很像一个老妖魔。

“因此,我打算成为一名绅士,”克莱波尔先生伸开双腿,继续说道,费金来得太晚了,说话的开头没有听到,“再也见不到那些破棺材了,夏洛特,我将过上绅士的生活。假如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成为一名贵妇。”

“我太愿意了,亲爱的,”夏洛特回答道,“可是,不能天天把钱柜倒空,也不能在倒空之后天天将追上来的人甩掉呀!”

“好,行啦,你别太多情了,免得我对你生气。”诺亚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当一伙贼帮的头子,要是我们能够跟一个这样的人拉上关系,我看就是付出你拥有的那二十英镑,也是划算的——尤其是我们自己不太晓得如何处理掉这笔钱。”

克莱波尔先生发表了这一看法之后,正想再呷一口,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位陌生人的出现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位陌生人就是费金先生。他看上去非常和蔼可亲,边往前走边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最挨近他们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向龇牙咧嘴的巴尼要了一些饮料。

“一个晴朗的夜晚,”费金搓着手说道,“我想,你们是从乡下来的吧,先生?”

“你这人真是好眼力。”诺亚说道,“哈!哈!你听听他怎么说的吧,夏洛特!”

“亲爱的!”费金说道,“一个人要想经常有好酒喝的话,他需要经常倒空钱柜或口袋或女人的手提网兜或住宅或邮车或银行。”

克莱波尔先生一听到自己的谈话被引用,就往椅背上一靠,眼睛看看犹太人,又看看夏洛特,脸色惨白,惊慌失措。

“钱不是我偷的,”诺亚结结巴巴地说道,“这都是她干的。这下子你要受到惩罚了,夏洛特,你知道你要受到惩罚了。”

“不管谁会受到惩罚或谁干的,亲爱的!”费金回答道,仍然以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了那个女人和两个包袱一眼,“我自己也是干这一行的。我希望你们也来入伙。”

“干哪一行?”克莱波尔先生有点回过神来,问道。

“干这行买卖。”费金回答道,“客栈里的人也是干这一行的。你找对人了,而且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整个伦敦再也没有一个比三瘸子客栈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还可以告诉你,”费金向夏洛特友好地频频点头和悄声鼓励几句,使这个女人消除了疑虑之后,继续对诺亚说道,“我有一位朋友,我想他能够满足你的迫切愿望,把你送上正道。”

“他干的那个行当是赚钱的买卖吗?这是问题的关键!”诺亚眨着他的一只小眼睛回答道。

“顶尖的行当,雇用了一大帮人手,在同行中有着最好的朋友。”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他见面?”诺亚疑惑地问道。

“明天上午。就在这儿。”

“不过你得知道,”诺亚毫不含糊,“夏洛特是贼能干的,所以我希望只做一点非常轻省的活儿。”

“做点儿小小的、有趣的工作,是不?”费金逗引着他。

“对,就是这样,”诺亚道,“你看眼下干什么对我最适合?”

“盯梢如何,亲爱的?”老犹太说,“我的朋友正需要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我倒愿意试一把,不过这种事本身赚不到钱,你也是知道的。”诺亚慢悠悠地说。

“这倒也是,恐怕确实赚不到钱。”老犹太装作反复思量的样子。

“那么,你的看法呢?”诺亚焦急地看着他问道,“偷偷摸摸的行当中的某种活儿,既非常稳妥,又不怎么会比待在家里危险。”

“有啊!”费金将一只手搁在诺亚膝上说道,“洗钱[15]。”

“那是什么玩意儿?”克莱波尔先生问道。

“洗钱嘛,亲爱的,”费金说道,“就是在母亲们以六便士、一先令等零钱叫她们的孩子出来购物时把他们的钱夺走——因为孩子们常常把钱捏在手里——然后将他们推到路边的下水道里,再慢慢地走开。”

“哈!哈!”克莱波尔先生大笑不已,欣喜若狂地踢起双腿,“天哪,正是这种活儿!”

“好啦,就这么着吧!”诺亚从兴奋中恢复过来时说道,这时,夏洛特已经放好包裹回来了,“我们明天什么时候见面?”

“十点行吗?”当克莱波尔先生点头同意之后,费金又补充问道,“我该告诉我的好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博尔特先生,”诺亚回答道,他早已做好了应急的准备,“莫里斯·博尔特先生。这位是博尔特太太。”

费金先生又再三地道别并表达了良好的祝愿,这才动身离去。诺亚·克莱波尔要他太太听着,开始把他已经做出的有关安排告诉她,摆出了一副不仅是男子汉大丈夫,而且也是一名绅士的那种傲气十足和狂妄自大的神态。这名绅士充分地意识到在伦敦及其周围洗钱的特殊任命是多么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