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与偏见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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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人都盼望着在第二天早晨能收到班纳特先生的一封信,可是等到邮差到了,却没有从他那边带来他的任何音信。他的家人都晓得,他一向是疏于动笔懒得写信的,不过在这样的一个非常时期,他们本希望他能勤勉一些的。家人只得认为,他现在还没有好消息要报回来,可是就是这一点他们也希望能得到证实。嘉丁纳先生也想在动身之前多看到几封来信。

在嘉丁纳先生也赶往伦敦后,大家放心了一点儿,至少他们可以经常地听到事情进展的情况了。他临走的时候还答应,将劝说班纳特先生,要他尽可能早地回到浪博恩,这对他的妹妹将是一个极大的安慰,因为班纳特太太认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她的丈夫死于决斗。

嘉丁纳夫人和孩子们将继续留在哈福德郡待上几天,因为她觉得,她在这里对外甥女儿们是一个帮手。她和她们一起照料班纳特夫人,待她们闲暇下来时,又能给她们一些安慰。她们的姨妈也常常来看她们。她说她来是想让她们高兴振作一点儿,可是由于她每次来都能说出些威科汉姆奢华**的新事实,在她每次走了以后,反而叫她们变得更加沮丧。

麦里屯的人们似乎都在使劲地说威科汉姆的坏话了,可是仅仅在三个月以前,这个人几乎还是一个光明的天使呢。人们传说他欠着当地每一个商人的债,又说他诱骗妇女,把他的魔爪伸进了每一个商人的家庭。每个人都说他是天下最坏的青年了,每个人都开始觉得他们对他外表上的美好从来都抱着不信任的态度。虽然伊丽莎白对上述的传闻并不全信,不过却也使她更加相信,她妹妹会毁在这样一个人的手里是无疑的了。甚至对这些传闻更少相信的吉英现在也几乎变得绝望了,因为时间已过了这么久,如果他们两人真的去了苏格兰(对这一点她从来也没有完全放弃过希望),现在也应该听到他们的一些消息了。

嘉丁纳先生是星期天离开浪博恩的。星期二的时候,他的夫人收到了他的一封来信,信上说他一到伦敦便找到了班纳特先生,劝他住到了天恩寺街这边。班纳特先生曾到过艾普桑和克拉普汗,可惜没有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他现在打算找遍城里所有的主要旅店,因为他考虑在他们俩刚刚到达伦敦没有找到住房之前,可能会住过某一家旅店。嘉丁纳先生本人不相信这个办法会奏效,可是因为他的姐夫一味坚持,他也计划帮着他进行。嘉丁纳先生最后说,班纳特先生在目前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想离开伦敦的意思,嘉丁纳先生还答应不久就再写一封信来,信的后面还有这样一段附言:

“我已经给弗斯特上校写信,希望他尽可能找到一些威科汉姆在部队里的好朋友,向他们打听一下威科汉姆是否在城里有亲戚和朋友,这些人也许知道他藏在城里的哪一块地方。要是我们有这样的人可以请教,从中可能得到一些线索,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目前我们还无从下手。我敢说,弗斯特上校会竭尽所能为我们办这件事的。但是,我又想了一下,也许丽萃比别的人更了解,威科汉姆现在还有什么亲戚。”

伊丽莎白当然清楚她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推举,可是无奈的她却给不出配得上这一恭维的有用信息。

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威科汉姆有什么亲戚,除了他的在多年前已经逝世的父母亲。不过他部队上的朋友却可能提供出一些线索。她虽说对此并不存奢望,可是去试一试倒也是应该的。

现在浪博恩家的每一天都是在焦虑中度过的,而一天中最焦急的时刻则是在邮差快要到来的时候。信件的到来是他们每天早晨急切盼望的第一件大事。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得通过信件才能传递过来,他们总在期待着下一天能带来一些重要的消息。

在嘉丁纳先生的第二封信到来之前,他们从另外一个不同的地方,从科林斯先生那里,收到了他给父亲的一封信。知道他的信总是写得怪里怪气的伊丽莎白,也站到了姐姐身后。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先生:

由于我们之间的亲戚关系和我的职业关系,我觉得对你现在正受到的巨大哀痛——这是我昨天从哈福德郡的一封来信中得知的——表示慰问,是我所义不容辞的。你可以相信,亲爱的先生,科林斯夫人和我对你及你尊敬的家人目前所受到的痛苦,是深表同情的,这种痛苦一定是刻骨铭心的,因为它源于一种时间不能洗涤掉的东西。我真心希望我能说点什么,以减轻这一不幸所带来的后果,或者能叫你得到一些安慰。我知道在这类情形下最受打击的莫过于父母的精神了。早知如此,你女儿若能死去也是比较幸运的了。更为悲叹的是,这里有理由认为(正像我的亲爱的卡洛蒂所告诉我的),你女儿的**逸放纵行为是因为家里大人的错误纵容,尽管为了安慰你和班纳特夫人,我愿意认为丽迪雅的性情生来就是邪恶的,否则她便不可能在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即便如此,你的悲哀我也是同情的,而且不仅是科林斯夫人,还有凯瑟琳夫人和她的女儿(我将此事告诉了她们)也跟我有同感。我们一致认为,一个女儿的失足会损害到其他所有女儿的命运,因为正如凯瑟琳夫人自己不吝赐教的那样,有谁还会愿意和这样的一家人攀亲呢。这一考虑叫我颇为得意地想起去年十一月我向令媛求婚的那件事,幸亏没有成功,否则的话我现在也必定卷入到你们的伤痛和耻辱之中去了。愿先生能尽可能地自我宽慰,摒弃掉对这一冤孽女儿的一切爱心,让她去自食她的恶果。祝好,下略。

嘉丁纳先生直到接到弗斯特上校的回信后,才写来了他的第二封信,信上并没有报来什么可喜的消息。谁也不知道威科汉姆有什么亲戚还与他保持着任何的联系,而且他确实是没有一个至亲在世上了。他从前的朋友的确很多,可是自从他进入部队以后,他和他们之间好像便不再有任何较为亲密的关系了。所以很难找出一个人来告知有关他的任何消息。除了担心会被丽迪雅的家人发现,威科汉姆的糟糕的经济状况,也叫他非得隐藏得深一点儿不可,因为刚刚有消息透露出来说,他临走时欠下了一大笔的赌债。弗斯特上校估计,他在布利屯的债务需要有一千多英镑才能还清。在伦敦他也欠了不少的钱,而且他在那儿的负债名声叫人听了更是可怕。嘉丁纳先生并不想把这些细节向浪博恩家隐瞒。吉英读了信后,心惊肉跳。“好一个赌徒!”她喊着,“太出乎我们的意料了。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嘉丁纳先生在信中接着写道,她们在第二天也即星期六便能看到她们的父亲了。由于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毫无结果,她们的父亲也搞得心灰意冷,终于同意了他小舅子的请求,返回家中,留下他一个人见机行事。当班纳特夫人被告知了这些情况后,她并没有像女儿们所想象的那样会感到些许的满意,尽管几天前她对丈夫的生命安全还是那么的担心。

“没有可怜的丽迪雅,他一个人回家来干什么!”她愤愤地嚷着,“在找到他们俩之前他怎么能离开伦敦?如果他走了,谁去跟威科汉姆较量,逼他娶了女儿呢?”

嘉丁纳太太也开始想回家去了,于是决定在班纳特先生离开那儿的时候,她和孩子们便赶回伦敦。所以班纳特一家派车子把他们母子送到第一站时,便顺便接回来浪博恩的主人。

嘉丁纳夫人走了,把自德比郡那儿起就一直搁在她心里的那个谜(关于伊丽莎白和达西之间的关系)也带走了。她的外甥女儿从来没有主动地在他们面前提起过达西的名字。嘉丁纳夫人原以为他们回来后随即会收到达西先生的一封来信,结果这一希望也落空了。伊丽莎白没有收到从彭伯利寄来的任何只言片语。

家里现在这一摊子倒霉的事儿,已经够叫伊丽莎白丧气的了,再无须找其他的理由来解释她精神上的沮丧。所以从这里也无从看出伊丽莎白的一点儿底细来。尽管伊丽莎白到现在已经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如果她要是根本不认识达西先生,她倒比较地能够忍受丽迪雅的这件丢脸面的事情了。那样的话,她想她的不眠之夜至少也可以减少一半了。

班纳特先生回到家来的时候,表面上仍然保持着他那惯有的哲人式的镇静。还像从前那样很少说话。只字没有提起他这次的外出,女儿们也是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敢在他面前说起这件事。

那是到了下午他跟女儿们一块儿喝茶时,伊丽莎白才大着胆子谈到了这件事。她刚刚说到她为他这次吃了不少的苦很是难过时,她的父亲便接过了话茬:“甭说这样的话了,这份罪就应该是我受的。这是我自己造成的后果,我理应去承受。”

“你千万不要过于自责才是。”伊丽莎白回答说。

“你曾给过我忠告,我本来可以避免掉这场不幸。可是人的本性多么容易落入到旧习中去呢!不要劝我,丽萃,让我这一生也尝上一次这样的滋味吧。我并不担心会积郁成疾。这痛苦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认为他们会在伦敦吗?”

“是的,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叫他们藏得这么隐秘呢?”

“丽迪雅以前老是想着要到伦敦去。”吉蒂加上了一句。

“那么,这正合她的心意了,”她们的父亲有点儿无精打采地说,“她在那儿也许会住上一阵子的。”

在沉默了片刻以后,他接着又说:“丽萃,你在五月间劝我的那些话都劝得对,我一点儿也不怪你,从现在发生的事情来看,说明你是很有见解的。”

他们的谈话被班纳特小姐进来给母亲端茶中断了一下。

“你母亲的这种做法,也可谓是一种摆架子啦,”班纳特先生大声说,“这倒也不无好处,为家门的不幸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情趣!哪一天我也要这么做,我将身穿罩衣、头戴睡帽地坐在我的书房里,叫你们一个个地伺候我,哦,也许我会等到吉蒂也私奔以后再这么做。”

“我才不离家出走呢,爸爸,”吉蒂气恼地说,“我要是去了布利屯,一定会比丽迪雅规矩得多。”

“你到布利屯!你就是到伊斯特本这么近的地方,我也不敢叫你去了!不行,吉蒂,至少我已经学得谨慎一些了,你会感觉到它的后果的。我的家里再也不许有军官们来,甚至到我们的村子里来也不行。跳舞以后也绝对禁止,除非是你们姐妹们之间跳。也不许你走出家门,除非是你已经能够做到每天在家里不捣乱地待上十分钟。”

吉蒂将这些吓唬她的话儿信以为真,不禁哭了起来。

“哦,好了。”她的父亲说,“不要叫自己不高兴啦。如果你在以后的十年里成为了一个好姑娘,到十年头上的时候,我一定带你去看阅兵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