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英镑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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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军政部长的指示,我给部里打了个密电,报告情况的进展,还把上面这个纸片描绘了一下。现在我们似乎是处于很有把握的地位,尽可以对威克鲁拉下假面具了;所以我就派人把他叫来。同时我也派人去取回那封暗墨水写的信,军医还附带交来了一张条子,说明他试过的几种方法都没有结果,不过另外还有些办法,等我叫他试验的时候,还可以试一试。

威克鲁很快就进来了。他显得有些疲乏和焦急的神气,可是他很镇定和从容,即令他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妥,也没有在脸色和态度上露出来。我让他在那儿站了一两分钟,然后快快活活地说:

“小孩儿,你为什么老上那个旧马棚里去呢?”

他用天真的态度毫不慌张地回答:

“呵,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司令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不过我喜欢清静,到那儿去玩玩。”

“你到那儿去玩,是吗?”

“是呀,司令官。”他还是像起先那么天真自然地回答。

“你在那儿只干这个吗?”

“是呀,司令官。”他抬起头来望着,那双温柔的大眼睛里含着孩子气的惊讶神情说道。

“真的吗?”

“是呀,司令官,真的。”

停了一会儿,我说:

“威克鲁,你为什么老爱写字呢?”

“我?我并没有常写什么,司令官。”

“你没有常写?”

“没有,司令官。啊,您要是说的乱画呢,我倒是乱画了一些,画着玩的。”

“你画了拿去干什么呢?”

“没有干什么,司令官——画完就丢了。”

“没有送给什么人吗?”

“没有,司令官。”

我突然把他写给“上校”的那封信伸到他面前。他稍微吃惊了一下,可是马上又镇定下来了。他脸上微微地红了一阵。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这个送出去呢?”

“我绝——绝没有安什么坏心思,司令官。”

“绝没有安什么坏心思!你把要塞的军备和情况泄露出去,还说没有安坏心思吗?”

他低下头去不作声。

“喂,老实说吧,别再撒谎啦。这封信是要给谁的呢?”

这时候他显出一些痛苦的样子,可是很快就平静下来,用非常恳切的声调回答说:

“我把事实告诉您吧,司令官——全部事实。这封信根本就没有打算写给什么人。我不过写着玩的。现在我知道这是做错了,而且是件傻事——可是我只犯过一次,司令官,我以人格担保。”

“呵,这倒是叫我很高兴。写这种信是很危险的。我希望你真是只写过这一封吧?”

“是呀,司令官,千真万确。”

他的大胆真是惊人。他说这句诳话的时候,那种诚恳的神气谁也赛不过。我停了一会儿,把我的怒气平息下去,然后说:

“威克鲁,你仔细想一想吧,我想调查两三件小事情,你看是不是可以帮个忙。”

“我一定尽力帮忙,司令官。”

“那么我先问你——‘大老板’是谁呢?”

这一下使他很惊慌地向我们脸上望了一眼,可也不过如此而已。他马上又镇静下来,沉着地回答说:

“我不知道,司令官。”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当真不知道吗?”

他极力想把他的眼睛望着我的,可是那实在太紧张了;他的下巴慢慢地向着胸部低下去,他哑口无言了;他站在那儿神经紧张地摸弄着一颗纽扣。他的卑鄙行为虽然可恶,那样子可也叫人怜悯。随后我又提出一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神圣同盟’是些什么人呢?”

他浑身显然在发抖,他把双手盲目地微微动了一下,这在我看来,好像是一个绝望的小家伙求人怜悯的表示。可是他没有作声。他继续把头向地下垂着,站在那儿。我们瞪着眼睛望着他、等着他说话的时候,看见大颗的眼泪顺着他的脸蛋儿滚下来。可是他始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说:

“你非回答我不可,小孩儿,你一定要说老实话,‘神圣同盟’是哪些人?”

他仍旧只是一声不响地哭。我随即就说:

“回答我这个问题!”我的语气有些严厉。

他极力要控制自己的声音;然后求饶地抬头望着,掺杂着哭声勉强说道:

“啊,请您可怜我吧,司令官!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不知道。”

“什么!”

“真的,司令官,我说的是实话,我直到现在,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神圣同盟’。我以人格担保,司令官,这是实话。”

“真是怪事!我看你这第二封信——呵,你看见这几个字吗?‘神圣同盟’。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抬起头来瞪着眼睛望着我的脸,显出一副受了委屈的神气,好像他遭了很大的冤枉似的,然后激动地说:

“这是有人狠心地跟我开玩笑,司令官。我老是极力要好好做人,从来没有伤害过谁,他们怎么能这样陷害我呢?有人假造了我的笔迹,这都不是我写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封信!”

“啊,你这个可恶透了的小骗子!你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我把那封暗墨水写的信从口袋里掏出来,伸到他眼前。

他的脸发白了!——简直像个死人的脸那么白。他站也站不稳,微微摇晃起来,伸手扶着墙才把身子撑住。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道:

“您已经……看过这封信了吗?”他的声音简直低得听不见。

一定是还没有等我嘴里来得及捏造出“看过了”这么个回答,我们脸上就把真情流露出来了,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孩子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勇气。我等着他说话,可是他一声不响。所以后来我就说:

“喂,你对这封信里泄露的秘密又怎么解释呢?”

他非常镇定地回答说:

“没有什么解释,我只想说明一声,那是完全没有害处的;对谁也没什么妨碍。”

这下子我可有点窘住了,因为我无法反驳他的话。我不知究竟怎么办才好。可是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这才给我解了围,我说:

“你对‘大老板’和‘神圣同盟’当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吗?你说是人家假造的这封信,当真不是你写的吗?”

“是的,司令官——是真的。”

我慢慢抽出那根带结的麻绳来,把它举起,一声不响。他若无其事地瞪着眼睛望着它,然后诧异地望着我。我实在忍耐不住了。不过我还是把我的脾气压下去,用我平常的声调说:

“威克鲁,你看见这个了吗?”

“看见了,司令官。”

“这是什么?”

“好像是一根绳子。”

“怎么,好—像—是?这根本就是一根绳子呀。你还认得吗?”

“不认得,司令官。”他回答的语气从容到极点。

他那种冷静的态度真是十足地令人惊叹!于是我停了几秒钟,为的是让我的沉默可以加深我所要说的话给人的印象。然后我站起来,把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严肃地说:

“这是对你没有好处的,可怜的孩子,绝对没有好处。你给‘大老板’的这个暗号,这根带结的绳子,是在江边一门大炮里找到的——”

“大炮‘里面’找到的!啊,不对,不对,不对!别说是在大炮里吧,其实是在炮栓的一条缝里!一定是在缝里!”他随即就跪下来,两手交叉着十指,仰起面孔,他那脸色灰白、吓得要命的样子,叫人看了怪可怜的。

“不,是在大炮里。”

“啊,那一定是出了毛病!老天爷,我完蛋啦!”他一下子跳起来,左右乱闯,闪开人家伸出去抓他的手,极力想从这地方逃掉。可是逃跑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拼命地哭,还抱住我的腿。他这样揪住我,苦苦哀求地说:“呵,您可怜可怜我吧!啊,您行行好吧!千万别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呀,他们连一分钟也不会饶我的命哪!请您保护我,救救我吧。我把一切都供出来!”

我们花了一些工夫才使他平静下来,减少他的恐惧,把他的心情变得稍微平静一些。然后我开始盘问他,他把眼睛望着地下,很恭敬地回答,随时伸手揩去他那流个不停的眼泪。

“那么你是心甘情愿当一个叛徒喽?”

“是呀,司令官。”

“还是个间谍?”

“是呀,司令官。”

“一直在按照外面来的命令活动吗?”

“是呀,司令官。”

“是自愿的吗?

“是的,司令官。”

“干得很高兴吧,也许是?”

“是呀,司令官,抵赖也没有好处。南方是我的家乡,我的心是南方的,整个的心都在它那一方。”

“那么你所说的那些遭难的经过和你家里的人被杀害的那些事情都是为了要混进要塞,特别捏造出来哄人的吧?”

“他们——是他们叫我那么说的,司令官。”

“那么你就打算出卖可怜你和收容你的人,要把他们毁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多么卑鄙呀,你这个走入迷途的可怜虫?”

他只用哭泣来回答。

“好吧,这个且不去管它。还是谈正经事。‘上校’是谁?他在什么地方?”

他开始大哭起来,想要哀求不叫他回答。他说他要是说出来,就会被打死。我威胁着说,他要是不说出实情,我就要把他关到黑牢里监禁起来。同时我答应他,只要他把秘密通通说出来,我就保护他,不叫他受到任何伤害。他紧紧地闭住嘴,一句话也不肯回答。他做出顽强的样子,使我简直拿他无可奈何。后来我就带着他走,可是他只往黑牢里望了一眼就改变了主意。他突然又哭起来,并且苦苦哀求,声明他愿意说出一切实情。

于是我又把他带回来,他就说出了“上校”的名字,并且很仔细地把他描绘了一番。他说到城里最大的旅馆里可以找到他,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我又威胁了他一阵,他才把“大老板”的名字说出来,并且说明他的相貌,等等。他说在纽约证券街十五号可以找到“大老板”,化名是盖罗德。我把盖罗德的姓名和外貌特征打电话告诉纽约警察局局长,要他逮捕这个人,把他看管起来,等我派人去提解。

“那么,”我说,“好像是‘外面’还有几个同党,大概在新伦敦。你把他们的姓名和情况说一说吧。”

他说出了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并且说明了他们的情况——都住在大旅舍里。我悄悄地派人出去,把他们和那位“上校”抓来,关在要塞里。

“现在我还要知道你在要塞里面的三个同党。”

我想他又要说诳话来骗我,可是我把那两个被捕的哨兵身上搜到的神秘的纸片拿出来,这对他产生了很好的效果。我说我们已经抓到了两个,他非说出另外那一个不可。这把他吓得要命,他大声叫道:

“啊,请您别逼我吧,他当场就会要了我的命!”

我说那是可笑的想法;我会派人在他身边保护他,并且弟兄们集合的时候是不让他们带武器的。我命令叫所有的新兵都集合起来,然后这可怜的小坏蛋浑身发抖地出来了,他顺着那一队人走过去,极力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来他对其中一个人只说了一个字,于是他还没有走出五步,这个人就被捕了。

威克鲁又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叫人把那三个人带进来。我叫其中的一个站到前面来,说道:

“喂,威克鲁,你可要注意,只许完全说实话,丝毫也不能有差错。这个人是谁,你知道他一些什么事情?”

他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所以就不顾一切后果,把眼睛盯在那个人脸上,毫不迟疑地说了一大套——他说的是下面这些话:

“他的真名字叫作乔治布利斯多。他是新奥尔良人,两年前在沿海的邮船‘神殿号’上当二副。他是个很凶的角色,曾经犯杀人罪坐过两次牢—— 一次是为了拿一根绞盘棍子打死一个叫作海德的水手,一次是为了打死一个甲板苦力,因为他不肯抛铅锤,其实那是不该甲板苦力做的事。他是个间谍,是上校派到这儿来进行间谍活动的。1858年‘圣尼古拉号’在孟菲斯附近爆炸时,他在船上当三副。死伤的乘客装在一只空木船上往岸上运的时候,他就抢他们身上的东西,结果差点儿让人家抓来用私刑弄死了。”

他还说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话——他把这个人的来历说得很详细。他说完之后,我向那个人说:

“你对他这些话有什么说的?”

“司令官,您可别怪我在您面前说话不恭敬,他这简直是些胡说八道的谎话,从来没有听见过谁撒这种谎!”

我叫人把他带回去再关起来,又把其余两个先后叫到前面来。结果都是一样。那孩子说出了每个人的详细来历,对措词和事实丝毫也没有迟疑。可是我盘问这两个家伙的结果,每个人都只是愤恨地说那完全是谎话。他们什么口供也没有。我把他们再送回去关起来,又把其余的犯人一个个叫出来对质。威克鲁把他们的一切都说出来了——他们是南方哪些城市的人,和他们参加这个阴谋的原原本本。

但是他们都否认他所说的事实,而且没有一个有什么口供。男人们大发脾气,女人们哭哭啼啼。据他们自己说,他们都是从西部来的清清白白的人,并且对联邦比世界上一切东西还要爱。我把这批人再关起来,心里很腻烦,随后我就再来盘问威克鲁。

“一六六号在哪儿?‘乙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