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终于来到了,他们收到了《萨格摩尔周刊》。当时有爱菲斯里.本奈特太太来访。她是长老会牧师的妻子,正在劝福斯特夫妇出一笔慈善捐款。这时候谈话突然中断了——在福斯特这方面。本奈特太太随即就发现男女主人根本没有听她说的话,于是她就站起来,又惊奇又气愤地走开了。她刚走出这所房子,爱勒克就迫不及待地把报纸外面包的纸撕开,她和赛利的两双眼睛立刻就扫视着广告栏。结果却大失所望!哪儿也没有提到提尔贝利。爱勒克从小是个基督教徒,宗教的心理和习惯的力量使她不得不做出一套照例的表示。她定一定心,以虔诚的态度装出百分之二百的愉快神气说道:
“谢天谢地,上帝还没有把他收去哩,也许——”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我恨不得——”
“赛利!不害羞吗?”
“我不管那些!”愤怒的丈夫回嘴说,“你心里不也是这么想吗?如果你不是那么假仁假义地信教,那你也会老老实实地说这种话。”
爱勒克的自尊心受了伤害,她说道:
“我不知道你怎么居然说出这种无情无义和不公道的话来,信教哪有什么假仁假义的呀。”
赛利感到很懊悔,但是他还想改变一下说话方式,用搪塞的方法自圆其说,借此掩饰他内心的不安——他以为只要改变改变方式,仍旧保留原来的内容,就可以把他所要和解的行家敷衍过去了。他说:
“爱勒克,我的意思并不是那么坏,我并不是真的说假仁假义的信教,我只是说——只是说——呃,老一套的信教,你知道吧。呃——我是说,买卖人的信教——是说——是说——唉,你反正懂得我的意思。爱勒克——我是说——呃,比如说你把包金的东西摆出来,冒充真金的,你知道吧,那本不是有意骗人,不过是照生意经行事,这是自古以来的老规矩,天经地义的老习惯,这是忠于——忠于——他妈的我简直找不出适当的字眼,可是爱勒克,你反正懂得我的意思,也知道我没什么恶意。我再试一试,换个别的说法吧,你瞧,是这么的,如果有个人——”
“你的话已经说得很够了,”爱勒克冷淡地说道,“这个问题就别再谈了吧。”
“我当然愿意喽。”赛利擦擦额角上的汗,显出一副无法表达的感激神情,热烈地回答说。然后他又沉吟着暗自辩解道:“我当然是估计得很准——我明明知道——可是我收回了自己的赌注,没有赌赢。我打起赌来总有这个弱点。假如我坚持下来——可是我没有坚持。我老是做不到。我的见识还不够。”
他认定自己打了败仗,因此就老老实实、服服帖帖了。爱勒克用眼光对他表示了原谅。
他们最感兴趣、最关心的问题马上又占了上风,任何事情也不能一连几分钟把这个问题掩盖起来。他们夫妻俩又猜起报上没有登提尔贝利的死讯这个谜来了。他们东猜西想地谈论着,老是怀着几分希望,可是猜来猜去,终于还是回到老地方,承认报上没有登他去世的消息,唯一分明的原因一定是提尔贝利还没有死——毫无疑问。这事情实在有点令人懊丧,甚至还有点令人不平,可是事实明明是这样,也就只好耐心一点。这是他们一致的看法。在赛利看来,这似乎是特别不可思议的天意,他认为这是异乎寻常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事实上,他所想得起来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要算这次最没有道理了——他也就相当激动地说出了这种意思。不过他如果希望引出爱勒克的话来,那可是落空了。她如果有什么打算,也把它保留在自己心里。她没有在任何市场上傻头傻脑地采取冒险行动的习惯,无论是在人间还是在别的市场上,她都是同样稳重。
他们夫妻俩只好等着下星期的报纸——提尔贝利显然是推迟了日期。这就是他们的想法和他们的决定。于是他们就把这个问题搁下不谈,极力打起精神,干他们各自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冤枉了提尔贝利,可惜他们自己不知道。提尔贝利很讲信用,毫不含糊,他已经死了——如期死了。现在他已经死了四天,而且是心安理得地死了。他死得很彻底,死得一成不假,正如公墓里任何一个新埋葬的死人一样。他死后已经过了不少日子,尽可以来得及在这个星期的《萨格摩尔周刊》上发表讣告,只不过是被一件偶然的事情排挤掉了。这种事情在大都会的报纸是不会发生的,可是在《萨格摩尔周刊》这种可怜的村镇小报却是司空见惯,毫不稀奇。这一次是登载社论那一版正在拼版的时候,霍斯特拉冰淇淋厂送来了一夸脱白送的草莓冰糕,因此编辑先生为了表示狂热的谢意,连忙写了一段捧场的话,结果就把他为提尔贝利去世所写的几行冷冰冰的悼词挤掉了。
排字工人把提尔贝利的讣告送上备用架去的时候,偏巧又把字盘搞乱了,否则这条消息还是可以在后来的某一期上登出。因为《萨格摩尔周刊》这类的报纸是不肯糟蹋“备用”材料的,在它们的字架上,只要不发生搞乱字盘的事故,“备用”材料是长生不老的。凡是搞乱了铅字的材料,都算是完事大吉,再也不会复活,这种材料付印的机会是一去不复返了。所以不管提尔贝利是否愿意,尽管他在坟墓里大发脾气,闹个不休,那也不要紧——反正《萨格摩尔周刊》上永远不会发表他去世的消息了。
四
五个星期闷沉沉地过去了。《萨格摩尔周刊》每星期六都按时来到,可是一次也没有提到提尔贝利.福斯特。这时候赛利的耐性再也支持不住了,他痛恨地说: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大概是永远不死了!”
爱勒克很严厉地责备了他一下,接着还用冷冰冰的严肃态度说道:
“假如你这句糟糕的话刚说出口,就得了急病忽然死去,那你会作何感想?”
赛利没有经过细想,便回答说:
“那我就会因为临死的时候没有把那句话憋在心里,感到幸运。”
自尊心迫使他说出一句话来,而他又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话可说,于是他就冲口而出地这么说了。随后他悄悄地找到一个藏身之地——这是他的说法——这就是说,从爱勒克面前溜掉,免得他妻子那些接连不断的责难使他招架不住。
六个月来而复去,《萨格摩尔周刊》仍旧没有提尔贝利的消息。在这期间里,赛利已经几次提出了试探性的问题,暗示他想要了解具体情况。爱勒克对他的试探都没有理睬。赛利终于决定鼓起勇气,大胆来一个正面进攻。于是他就索性提议自己化装一下,混到提尔贝利的那个村镇去,暗中把情况探听清楚。爱勒克果断地制止了这个危险的计划。她说:
“你是怎么想的?你真把我搞得手忙脚乱!你简直像个小孩子,老是要人看守着,不让你走到火里去。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老地方待着吧!”
“哎,爱勒克,我可以这么做,不会叫人发觉——我准有把握。”
“赛利福斯特,你不能到处打听,这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当然喽,可是那有什么关系?谁也不会猜到我是什么人。”
“啊,你听这个人说的话妙不妙!将来有一天,你必须向遗嘱执行人证明你没有探听过消息。那时候你怎么办?”
这一点他忘记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爱勒克接着又说:
“那么,你就别再转这个念头了吧,从此以后,你再也不要管这桩事情了。提尔贝利给你设置了这个圈套。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吗?他随时都在盯着你,一心指望你上他的当。哼,他会落空的——至少有我在守着,那就没问题。赛利!”
“怎么?”
“无论你活多久,哪怕是一百年,你也别打听消息。答应我吧!”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说。
然后爱勒克又缓和下来,说道:
“别性急嘛。我们搞得很顺当,等一等不要紧,用不着忙。我们确有把握的小小收入随时都在增加。至少将来的话,我还没有一次估计错了——我们的财富老是成千成万地往上堆。这一州里还没有哪一家的境况像我们这样顺当哩。我们已经开始有过阔气生活的希望了。这你也知道,是不是?”
“我知道,爱勒克,当然是这样。”
“那么你就感谢上帝对我们的安排,别再发愁了吧。你总不会相信没有他的帮助和指引,我们能够获得这些惊人的结果吧,是不是?”
赛利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呀,我想那是不行的。”然后他带着热情和赞赏的口气说,“可是,谈到买进涨价股票或是想个办法占占华尔街的便宜这类花头,要论脑子灵活,我看谁也赛不过你。我可不相信你还需要什么外场人帮忙,哪怕我希望我——”
“啊,快住嘴!可怜的孩子,我知道你并没什么恶意,也不是对上帝不敬,可是你似乎只要一张嘴,就免不了说出一些吓死人的话来,叫人听了发抖。你老叫我提心吊胆。我老得为你担心,也为全家人担心。从前我是不怕打雷的,现在我听见你说这种话,我就——”
她的声音发颤,开始哭起来,她说不下去了。赛利一看这种情形,心里非常难受,于是把她抱在怀里,爱抚着她,安慰着她,答应改正自己的行为,还责备自己,怪懊悔地请求她原谅。他是诚心诚意的,他因自己说了那种话而感到遗憾,现在只要能弥补自己的过失,任何牺牲他都情愿承担。
于是他暗自把那桩事情深深地思量了很久,决计以后尽量注意自己的行为。答应改过是容易的,事实上他已经答应过了。可是这能有什么真正的好处,有什么长久的好处吗?不,这只能暂时有点效——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并且还很痛心地暗自承认了——他不能实践诺言。必须想出一个比较有把握的更好的办法才行,这个办法他总算想出来了。他忍痛从他长期以来一个先令一个先令节省下来的存款里,花了一笔钱,在房子上安装了一个避雷针。
后来有一次,他的老毛病果然又发作了。
习惯创造的奇迹多么惊人啊!习惯的养成又是多么快和多么容易啊——无论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习惯和那些使我们起根本变化的习惯,都是一样。如果我们偶然连续两夜在清早两点钟醒过来,我们就必须担心了,因为再出现这种现象,就可能使这种偶然的事情变成一种习惯;喝上一个月的酒——可是这些普遍的事实,我们都知道,不用多说了。
那个盖空中楼阁的习惯、做白日梦的习惯——它发展得多快啊!这种习惯成为一种享乐。我们一有空闲,就赶快去受它的迷惑,沉溺在它的魔力之中,使它浸透我们的心灵,让我们自己陶醉于那些诱人的狂想。那种作用多么惊人啊——可不是吗,我们的梦想生活和实际生活居然会互相混合、融化在一起,使人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这种变化发生得多么快、多么容易!
不久爱勒克就订阅了一份芝加哥的日报和《华尔街指南报》。她整个星期很用心地研究这两种报纸,特别着眼的是金融事业,她的专心程度和她在礼拜天读《圣经》一样。赛利发现她迈着迅速而稳重的大步,发展和扩大着她的天才和判断力,对预测和掌握实际市场和精神市场两方面的证券行情越来越内行了。他对她经营实际的股票生意所表现出的胆量和勇气感到得意,对她进行精神上交易所采取的保守的谨慎态度也同样引以为自豪。他发觉她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从来不会丧失理智。她运用她那非凡的勇气,对于现世的股票交易是喜欢投机的,可是她慎重地到此为止——她对其他的股票交易总是做长久打算。她对他解释说,她的策略是相当稳健而简单的:她在现世的股票生意方面所下的本钱是以投机为目的,而对精神上的股票交易却是以投资为宗旨;她对前者情愿冒点风险、碰碰运气,对后者却要做到“十拿九稳”——她要让每块钱赚到对本的利,并且要把股票在股权登记簿上过户。
只过了几个月的工夫,爱勒克和赛利的想象力就有了进步。每天的锻炼都使这两部机器扩大了活动范围,提高了效能。因此爱勒克赚到想象中的钱,比她起初梦想赚到的时候快得多了,赛利花掉多余的钱的本领也一直迎头赶上,决不落后。开始的时候,爱勒克预计煤矿的投机事业在一年内成功,并不愿意设想这个期限可能缩短九个月。但是那只是没有指导、没有经验、没有练习过的金融事业的幻想所干出来的不高明的事情,未免太幼稚了。不久她就得到了指导,经过了练习,有了经验,于是那九个月无影无踪了,想象中的一万元投资驮着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回到老家来了。
这是福斯特夫妇的一个大喜的日子,他们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另外还有一个使他们高兴得说不出话来的原因:爱勒克新近对市场情况经过仔细观察之后,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把那笔遗产中剩下的两万元做了一笔冒险交易,第一次买了一些“看涨”的股票。她在心中暗自看到这些股票的行情节节上涨——老是有行情暴跌的危险——直到后来,她终于担心到了极点,实在不能再支持下去了——她做股票投机生意还是一个生手,沉不住气——于是她就在想象中打了一个电话,给了她那想象中的经纪人一个想象中的通知,叫他抛出。她说只要四万元的利润就够了。这笔生意成交,偏巧在煤矿事业给他们带来了大量财富的同一天。我刚才说过,这夫妻俩都欢喜得说不出话来。那天晚上,他们神魂颠倒、欢天喜地地坐着,一心想要体会一个了不起的、惊人的事实:他们实际上已经有想象中的整整十万元现金的财产了。他们的情况分明是这样。
爱勒克担心股票投机生意,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第一次尝试这种交易的时候,曾经因担心过度而失眠,急得脸色苍白,现在即便还有点担心,至少没有那么厉害了。
那实在是个难忘的夜晚。这夫妇俩自认为发了财的真实感渐渐在他们的心灵上生了根,然后他们就开始安排那些钱。如果我们能以这两个梦想家的眼光展望外面的景色,我们就会发现他们那所整洁的小木头房子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所前面有一道铸铁栅栏的两层砖砌楼房;并可以看见客厅的天花板上垂着一盏三个灯泡的枝形煤气灯架;可以看见原来那朴素的布条地毯变成了一元半一码的布鲁塞尔华贵地毯;可以看见那一般人家的壁炉无影无踪了,它原来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讲究的大型新式煤炉,装着云母片炉门,显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我们还可以看见一些别的东西,其中有那辆轻便马车和膝围,还有大礼帽,等等。
从此以后,虽然女儿和邻居们都只看见原来那所旧木头房子,在爱勒克和赛利心目中它却是一所两层楼房。每到晚上,爱勒克照例要为那些想象中的煤气账单而伤脑筋,赛利那种满不在乎的回答却给她很大的安慰:“那怕什么?我们花得起呀!”
他们发了财的头一天晚上,这对夫妇在上床睡觉之前打定了主意,要庆祝一番。他们一定要举行一次宴会才行——这是他们的计划。可是怎么向人说明呢——怎么对女儿和邻居们说呢?他们不能把发了财的事实泄露出来,赛利倒是很愿意,甚至是迫切地想要透露这个消息;可是爱勒克却沉住了气,不许他这么做。她说这些钱虽然是等于已经到手,最好还是等到真正到手的时候再说。她坚持这个主张,决不动摇。她说,他们那个大秘密必须保守着——不让两个女儿和其他所有的人知道。
这对夫妇很感到为难。他们必须庆祝,并且已经决定了要庆祝,可是既然不能不保守秘密,他们还有什么可庆祝的呢?三个月之内,没有谁的生日要来到。提尔贝利的遗产又不能到手,他显然是要永远活下去的。那么,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可庆祝呢?赛利心里是这么提出问题的,他渐渐有些着急,也有些为难。可是后来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妙计——他似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于是片刻之间,他们的烦恼就无影无踪了,他们可以庆祝发现美洲纪念日呀。这个主意可是妙极了!
爱勒克因赛利的妙计而感到非常得意,几乎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她说连她都永远想不出这个主意。但是赛利得到这种赞赏,虽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对自己也惊叹不已,却极力不流露出来,只说那其实不算什么,谁都想得出那个主意。爱勒克一听他这么说,就扬扬得意地摇摇她那快活的头,说道:
“啊,真是!谁都想得出——啊,不管是谁都行!比如说,霍散纳.狄尔金斯吧!或者说阿德尔柏特.皮纳特吧——哎呀呀——真是!我倒要叫他们试试看,没别的。我的天哪,只要他们想得到发现一个四十英亩的岛,我就会觉得那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力。至于整个州,噢,赛利福斯特,你也分明知道,那会使他们搜尽枯肠,也还是想不出!”
这个亲爱的女人,她是知道他有天才的。即令她因感情作用,把他的天才稍高估了一点,那当然也是一种可爱的、温柔的罪过,就它的来源说,当然是情有可原的。
五
庆祝的集会举行得很顺利。朋友们无论老少,都到齐了。年轻人当中有弗露西和格蕾西.皮纳特和她们的哥哥阿德尔柏特,他是一个出了师的补锅匠,还有小霍散纳.狄尔金斯,他是个刚出师的泥水匠。阿德尔柏特和霍散纳对格温多伦和克莱腾内斯特拉.福斯特表示好感,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她们的父母看出了这一点,暗自感到高兴。但是现在他们却忽然觉得那种情绪已成过去了。他们感觉到经济情况的改变已经在他们的女儿和这两个年轻的工匠之间划了一道社会地位的鸿沟。他们的女儿现在可以把眼光放高一些——而且必须这样才行。是的,必须这样。她们决不能嫁给律师和商人这一级以下的人。爸爸和妈妈会照管这件事,决不许女儿和下等的人家通婚。但是他们这些念头和计划都只是憋在心里,还没有在表面上透露出来,因此对这次庆祝的集会并没有产生什么煞风景的影响。表面上显出来的是一种沉着而高傲的得意神情,还有气派十足的举止和庄严的风度,这都使客人们不由得不感到惊叹和诧异。大家都察觉了这一点,议论纷纷,可是谁也猜不出其中的秘密。这真是个奇迹,真是件神秘的事情。有三个人各自说道:
“好像是他们发了财似的。”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猜得多么聪明。
一点也不错,他们完全猜对了。
一般的母亲多半都会按照老规矩,干涉女儿的婚事,她们会给女儿一番教训,说一大套严肃而不投机的大道理——这套教训的话徒然引起女儿的眼泪和暗中的反抗,那注定是要碰壁的。那些母亲还会要求那两位年轻的工匠不要再追求她们的女儿,那也无非是把事情弄得更糟罢了。可是这位母亲却与众不同,她是实事求是的。她什么话也不对那两个有关的年轻人说,除了赛利之外,她也不对任何人提这件事情。他听了她的话,明白了她的意思,不但明白,还很佩服她。他说:
“我懂得你的办法。不挑眼前的货色的毛病,免得无缘无故地伤感情,妨害生意。只给眼前的货款提供一种较好的货色,听其自然发展。这真是聪明的办法,爱勒克,你实在聪明透了,简直是呱呱叫。你心目中的对象是谁,你已经选定了吗?”
不,她还没有选定。他们必须调查一下市场上的情况——他们也就这么做了。首先考虑和讨论到的是布拉迪施,他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律师,还有富尔顿,他是个大有希望的牙科医生。赛利必须邀请他们来吃饭才行。可是并不要马上就请他们,爱勒克说,用不着忙。注意这两个小伙子,暂时等着好了。这种重要事情,尽管慢慢地进行,反正吃不了亏。
果然这一招也是很聪明的,因为在三个星期之内,爱勒克又发了一笔惊人的横财,使她那想象中的十万元变成了四十万元同样的货币。那天晚上,她和赛利欢天喜地,简直像腾云驾雾一般。他们吃晚饭的时候,第一次喝起香槟酒来了。并不是真正的香槟酒,不过他们在它身上运用了充分的想象力,因此使它很像真的。这是赛利提议的,爱勒克软弱地顺从了。他们俩内心都感到不安和惭愧,因为他是个有名的戒酒会会员,每逢有丧事,他总是穿着戒酒会的罩衣,使狗都不敢瞧一眼。他是始终保持理智、坚持主张的。她是基督教妇女戒酒会的会员,具有一切坚定不移和圣洁非凡的品德。但是无可奈何,财富的荣誉感已经开始起了破坏的作用。他们的生活经验又一次证明了一个可悲的真理——那是已经在这世界上证明过多次的了——那就是:信念对于防止浮华和堕落的虚荣和败德,固然是一种伟大而高尚的力量,贫穷却有它六倍那么大的功效。有了四十万元以上的财产,那还了得!于是他们重新考虑女儿的婚事。这一回再也不提那位牙医和那位律师了,再提他们是没有道理的,他们都不在挑选之列了,竞选的资格已经被取消了。夫妇俩考虑了肉类罐头食品批发商的儿子和村镇上的银行老板的儿子。但是最后还是像前一次那样,他们决定等一等,再想一想,力求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