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黄金

02

字体:16+-

李大权的案子基本弄清楚之后,又牵出了你们供销处刘副处长等人的问题,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张书记说,“李大权的问题比较严重,受贿的金额比较大。还接受了人家送的物品,昨天检察院将李大权的老婆也弄来了,专门核实李大权接受的物品的问题。刘副处长和小何两个人的问题也不小。还不知道调查的最终结果如何。上次你打电话要我们市纪委派几个人到老牛岭金矿去一趟,今天主要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刘竹山一直在考虑张书记叫他来的真正目的。现在,他基本弄清张书记并不是向他通报李大权和刘副处长等人的受贿问题,主要是要听听他对李大权等人的问题的看法,他在处理李大权等人的问题上的态度,老牛岭金矿在反腐倡廉这个问题上,今后有什么打算。真是将他叫来向他通报李大权的问题的话,他却没有将李大权的问题详细地说给他听,刘竹山意识到市纪委对老牛岭金矿其他领导有没有类似的问题的确有些担心了。

他说:“李大权等人出了这样的问题,的确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一直认为,我们老牛岭金矿的领导班子是得力的,是勤政而廉洁的,在全心全意为金矿工作。特别是当前我们老牛岭金矿最困难的时候,我们的领导班子都在为老牛岭金矿如何渡过难关动脑子,想办法,不计较个人得失,不贪图个人享受,出差不带小车,自己挤客车,分流待岗时,我们的孩子带头待岗。我们原来的勘探队长的女儿一直待业在家,没有安排工作。万万没有料到,李大权会这个时候,不顾金矿遭受损失,自己却接受人家的贿赂。现在又查出刘副处长和小何也有受贿行为。那么,以前我们分管销售的领导和工作人员有没有问题呢?其他的领导会不会有类似的问题呢?我考虑,市纪委是不是派个工作组去一趟老牛岭金矿。这对于稳定我们老牛岭金矿工人的情绪,促进我们的工作,帮助我们渡过眼下的难关都是有好处的。”刘竹山说话的时候,张书记一直盯着他。他说完之后,张书记沉思一阵,才说:“这么多年来,老牛岭金矿各方面的工作都还是不错的,有成绩的。对于干部的思想教育,机关的廉政建设,也都还是抓得很紧的。这次李大权的问题,首先还是你们金矿自己有所觉察,及时地向省黄金局反映情况,和我们的配合也很得力。从这些方面,也可以看出老牛岭金矿的领导班子的思想作风,工作作风,反腐倡廉的态度和决心。我看这样吧,李大权等人的案子弄结束以后,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就派人来,到时候看情况定。

我今天要你来,是打算和你谈一谈,交交心。你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你要求市纪委派工作组去老牛岭金矿的想法很好,目的很明确。我们却从中看出了你的思想顾虑和压力。老刘,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不要有什么压力,特别是这个时候。老刘啊,对你我们是了解的,也是放心的。我们希望你带着一班人将老牛岭金矿眼下的困难尽快克服,将这一步跨过去。”刘竹山的心里有一种热热的东西在拱动,他没有料到,张书记叫他来原来是做他的思想工作,怕他因为李大权的问题背上了思想包袱。他说:“请张书记放心,在老牛岭金矿目前的这种情况下,我不会趴下,也不能趴下。”张书记将他的肩头一拍,说:“这就好。”张书记看看表。

说:“中午了,我们一块去吃餐便饭吧。下午是回去,还是休息半天明天回去?”刘竹山说:“不麻烦了。我到我们办事处还有点事情,办完了就回去。”“真的没有带车来?”“我搭客车来的。”张书记微笑着说:

“那我就不留你了。有什么事情,今后再联系。”刘竹山从市纪委出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他真的去了老牛岭金矿驻德州办事处。办事处丁主任看见刘矿长突然来到他们面前,不由惊道:“刘矿长,你怎么来了?”刘竹山笑问道:“我怎么就不能来呀?”“不是说你不能来。我是说你来怎么不打一声招呼,突然就站在我们的面前了。你的车呢?”丁主任问道。“从七月份开始,矿领导出门都不带车,自己坐公共汽车,你们不知道?”“听是听说了,没有想到真的实行了。”丁主任说:“什么时候来的?还没有吃中饭吧?”“市纪委找我有事,刚来一会儿,事情谈完了。”刘竹山笑说:

“到你这里找中饭吃来的。”“加个菜,我们一块吃。”一会儿饭菜就办好了。吃饭的时候,办事处的人对刘竹山说:

“市纪委是为李矿长的事找你的吧?听说李矿长的问题很严重。上次香港一个买我们精锑的商人送了他二十台热水器。他老婆还拿到德州卖,仅那一项就得了两万多块钱。”刘竹山想起上次公安分局莫科长对他说过热水器的事,问道:

“真有这样的事情?”“怎么没有,昨天市检察院将李矿长的老婆也弄来了,今天上午才让她回去。十一点钟的时候,王银香还在我们这里问有没有车子去老牛岭金矿。她心里好像比谁的火气都大,还一个劲地骂人哩。”刘竹山问:“你们在德州,听说了没有,李矿长到底有多大的问题?”“只听说问题很严重,不光是热水器的问题,还收受了人家的钱。市纪委和市检察院的人到我们这里也调查了解过情况。听他们的口气,好像对郑副矿长做了好几年的经营副矿长,去广州卖精锑的次数也比较多,是不是有问题也未可知。”刘竹山说:“老郑这个人一贯对自己要求比较严谨,即便是患癌症长期住医院,连一些贵重药品都不同意用,他怎么会贪污受贿呢?”“主要是刘副处长和小何两个人都弄出问题来了。”“不能说他们查出问题来了,其他人就都有问题嘛。”刘竹山顿了顿,“当然,他们要查,我们不但欢迎,还会很好地配合。

没问题,再查也是没问题。老郑这样的人,我就不相信会查出问题来。”“郑副矿长的病看来一月两月还好不了。前天我去省城办事,到医院去看了他。”刘竹山问道:“你去了医院?”这时,他突然想起正在省城住院的如兰,有一段日子没有给她打电话了,也不知道她近来的病情怎么样了。丁主任见刘竹山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子,说:“郑矿长还是过去那个样子,不能吃硬东西,每餐只吃一点稀饭,也很少下床活动。听医生说,肝癌病人,能这样稳定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刘竹山没有再说话,匆匆吃过饭,站起身就准备走。“两点钟了,明天再回去吧。”丁主任留他说。“不了,下午得赶回去。”“我送你去汽车站搭车。”“不用,我还要办点事。”刘竹山去车站没有乘回大庄坪的车,而是搭上了去省城的公共汽车。德州去省城只有两个半小时的车就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刘竹山匆匆地来到周如兰的病房。伍冰不在,周如兰一个人躺在病**,眼睛盯着窗外,目光幽幽的,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又好像是在盼望着什么。刘竹山已经有个多月没有看见如兰了。

这个多月来,他总是被繁忙杂乱的工作弄得精疲力竭。但是,只要闲下来,他就会想起她,挂念她。只是,这种撕心裂肺的挂念,却不能流露在脸上,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不然,别人觉察出来了,会怎么说他呢?他静静地看着她,发现她瘦多了,憔悴多了,脸上是一种病态的纸白。他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如兰。”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周如兰将目光移过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过后就溢满了泪水,她没有做声,泪眼柔柔地看着他。“如兰,你的病好了些么?在这里,有什么困难没有?”她还是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她将手伸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指有些发抖。他说:“你快告诉我,你的病情怎么样了?”这时,周如兰才轻轻地问道:“今天怎么来了?看你的脸,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我知道你很忙的啊。”刘竹山说:“德州市纪委打电话找我,办完事,我就来了。”两滴清泪从周如兰的眼眶溢出来,“我在这里很好,你,还好么?”“我很好。”刘竹山握着她的手,关切地说,“你瘦了,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生病么。”周如兰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竹山,看见你,我真高兴。”“我也是,我已经个多月没有看见你了。”刘竹山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多久就想来看你的,却没有机会。”“我知道。”

周如兰说,“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晚上闭上眼睛就做梦,都是我们下放当知青时的事。”刘竹山的心里不由一阵颤抖,他强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知道,再按这个话题说下去,两人的心都会碎。许久,他问:“伍冰呢?”“上街去了。我要她给我买点卫生纸来。”周如兰的脸上泛起一缕红晕,说:“竹山,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不,是我欠你的太多太多。这辈子,我的心里,会永远不得安宁的。”“我们都没有过错呀。竹山,过去了的,是无法再弥补回来的啊。”周如兰将刘竹山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亲着。刘竹山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淌落下来的泪水,“如兰,别哭,今天我们好好说说话。”“不,你得赶回去。”周如兰松开他的手,“看见了你,我真的太高兴了,我多么希望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可是,你不能,你得马上赶回去。下午五点半有一趟开往沅阳的卧铺客车,半夜十二点多钟就到大庄坪车站了。”“不,我不回去,明天是星期六,国家法定的休息时间。”刘竹山固执地说。周如兰目光深情地看着他,“竹山,你一定要今天回去。那样,谁都不知道你到过我这里的。竹山,我真希望你还常来看望我。

今天不赶回去,今后我就盼不来你了啊。”周如兰说到后来,声音哽咽了,眼里又溢满了泪水。刘竹山的眼睛有些湿润,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割痛,他真不愿迈出病房的大门呀。“走吧,竹山,你在医院呆半个多小时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刘竹山扭过头去,没让掉在如兰的面前。他狠了狠心,松开她的手,说:“如兰,有机会,我还会来看望你的。”周如兰的眼睛全被泪水模糊了,“竹山,你肩头的担子重呀,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刘竹山再也抑止不住了,泪水从眼眶里抛落下来,“如兰,安心治病,到了病愈的那一天,我来接你回去。”“我盼着那一天的。”周如兰已经泣不成声了。刘竹山坐上西去的长途客车的时候,他才想起自己应该去找一找医院的领导,问一问如兰的手术做得怎么样。对他们说一说,要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将如兰的病治好。他还应该叮嘱一下如兰的,要安心在省医院治病,不要考虑别的问题。没钱的话,他可以去想办法。有福不在了,他不关心她,谁会关心她呀。这个时候,刘竹山真的有些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和如兰好好说说话的。她有多少心里话要对自己说,自己也有多少心里话要对她说啊!二十多年了啊,两个人把自己的一腔思念,一份挂牵,全都深深地埋在心底。想一块儿呆一会儿,想一块儿说句话,却总是没有机会。有时有机会了,又担心伤害了有福。他们的恩恩怨怨,他们的阴差阳错,只有有福是无辜的。那样,实在是太对不住他了。可是,今天自己却没有留下来。从如兰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多么地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即使是多说一会儿话也好啊。汽车驶出省城之后,便加快了速度。沐浴在仲秋的晚霞里的田野和山峦从车窗一晃而过。只有裹着田野气息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一丝凉爽,氤氲在刘竹山的心里。刘竹山不由地想起二十多年前他和周如兰在苦草界的情景。那是让他铭心刻骨的五年。

那是他今生今世永远不会忘记的五年。他真不知道人生怎么这么的多舛而不可捉摸。他真的不曾料想自己和如兰的纯洁的爱情会成为煎熬他们一辈子的苦酒,会让他们的心灵永远地在一种无法排解的两难之中,忍受着思念和挂牵的痛苦……刘竹山是被客车司机叫醒的。刘竹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睑上有两滴清泪。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和如兰、大权、有福几个人在苦草界的山坡上植树造林。他和如兰两人在一块,大权和有福他们几个人则离得远远的。他们知道他和如兰相好,总是给他们创造一些让他们在一块的机会。他和如兰一个人挖坑,一个人栽苗子。如兰说:“我们的爱情就如我们栽下的树苗,一天天地长高,长大,一天天地枝叶婆娑。”他说:“我们的爱情有蓝天作证,有大地作证。”如兰笑道:

“还有一句话你为什么不说?”他说:“那一句,是我们俩共同说的:除非我们栽下的树苗全都死去,除非苦草界的苦草溪干了,没有了流水。”但是,周如兰没有和他一块说这句他们已经说了不知多少次的话。他抬起头,看见周如兰泪流满面地说:“我们栽下的树苗真的全都死了,苦草溪真的没有水了。”刘竹山说:“这怎么可能!我们前几年栽的树苗已经成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