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香莲有些发懵:“没有呀。”
“没有打你,你的胸口怎么青紫那么大一块?”
韦香莲笑骂伍爱年道:“你男人夜里专门打你的奶子呀。”
伍爱年说:“不是打的,就是中杰哥夜头哨的或是捏的。”
田玉凤过来说:“嫂,让我看看,我哥怎么你了。”
韦香莲脸面一片娇红:“你听她疯说哪样,你哥哪有那样的兴致,这几天夜里只喊胳膊痛。”
伍爱年仍然不依不饶:“那你就是让野男人睡了,奶子上的靑紫是野男人捏的。你长得这么漂亮,没有男人喜欢?”
韦香莲口里骂着伍爱年,抱着孩子回家去了。这时伍春年在灶屋说:“玉凤姐,你回去给连生哥办中午饭去,我给你看着孩子。”
田玉凤没有做声,秀眉如月,俏脸儿微微泛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伍春年端着一碗饭叫刘宝山吃中午饭,她又身怀有孕了,肚子已经隆了起来:“宝山,你上午做什么活?一个上午,傅郎中都在找你。”
“社里的犁键用完了,上山砍了几支犁键。傅郎中没说找我有什么事?”
‘“没说。”
这时,伍春年发现田玉凤的脸面一下变得惨白,将一群孩子带到堂屋去了。她看了男人一眼,刘宝山正在狼吞虎咽地坐那里吃饭。她说,“宝山,有句话,我多久就想对你说,又怕你骂我,就不敢说。”
刘宝山没有做声。伍春年就大着胆子道:“香莲姐说中杰哥的胳膊至今还疼哩。”
刘宝山瞪了伍春年一眼,把饭碗一丢,出门到谷棚去了。傅郎中正在吃中午饭。他的中午饭是半碗包谷粥。“傅伯,找我有事?”
傅郎中没有说话,把半碗包谷粥喝完,才说:“昨天夜里,田大榜到我这里说起一些事,我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要对你说一说。”
刘宝山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傅郎中还考虑了一夜,问道:“傅伯你说吧。”
“田大榜说,今年收的粮食会比去年多,但分到各家各户的粮肯定会比去年少。”
刘宝山站那里没有做声,他想听傅郎中把话说完。“农业社做的白工夫多,有工分,没收益。比如说孙少辉和我,孙少辉三天两天要在家里箅账。而我,天天在仓库,都是要拿工分的。如果是单干,这些工夫都是带着做。”
刘宝山说:“你们的话有一半是对的,有一半是不对的。说对,是因为农业社有许多事情还没有安排清楚,有一些事情也没有管理好,花的工分是没有价值的。像孙少辉一个月要在家里箅半个月的账。这就有些不合情理。农业合作社没有那么多的账箅。再说我今天上山砍犁键,按说,这些事情去年冬天就要准备好。还有社里的一些农活也安排得不是很妥当。我说你们的话有一半不对,那是因为有些工作是必不可少的。比如你在这里保管粮食。我说单干花的时间比农业社还要多。家家户户都要花时间翻晒种子,各家各户一张晒箄。如今你一个人把几十户人家的事情全做了。这就是农业社的优越性。”
傅郎中问道:“那不对的一半你准备怎么办?”
“农业合作社是新生事物,不完善的地方,不公正的地方都是有的。草鞋没样,边织边像。像孙少辉这样的情况就有些特别了,他有贾乡长做后台,我神他也没有办法。”
过后,刘宝山问傅郎中说:“傅伯,让你搬到农业社仓库来住之后,我也很少来看你,不知道你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活儿忙不忙,累不累。”
“宝山,我原本是不想入你们合作社的。我是个懒散惯了的人,又不会做阳春活。我只是想扯点草药,换点钱粮,种点瓜菜,糊口度日,了此一生。别的我什么都不想,我是心灰意冷的人,年轻的时候我居然从外面的世界走进这山角落里落脚,现在老了,我还能想什么呢?你宝山侄子这样关心我,照顾我,还把守粮仓这样责任重大的工作交给我。我真的是感激不尽,哪能劳烦你把我放在心里牵挂着。”
傅郎中这么说的时候,看刘宝山的眼里满是慈祥的目光,脸上全是慈祥的微笑。“我爹说,那时我要有个头痛脑热,全得你扯草药给我治病。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我没爹没娘了,你老人家就是我的亲人。”
傅郎中深眍下去的眼坑湿润了:“宝山,难得你有这么一片心意。你放心,你把农业社的粮仓交给我,我会像一把锁,把粮仓锁住。谁也别想从我手中弄走一粒粮食。”
刘宝山非常感动,说道:“那次老班长来问你,我才晓得你的身世,你老人家在我们凤凰台几十年了,就没有想到要回老家去么,你是有大文化的人,愿意在凤凰台这山角落里生活一辈子?”
傅郎中那张多皱的脸面一下变得煞白,语无伦次地问道:“宝山侄子,你突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哪个让你问的?”
刘宝山见状,忙解释道:“没有哪个要我问这话,我说这话也没有什么目的。傅伯,你没有亲人,你就把我当做你的儿子一样,有什么困难,要对我说,我会给你解决的。”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傅郎中的脸上流淌下来,老人长叹一声说:“我有儿子了啊,我有儿子了啊。”
一会儿又说,“我别的本领没有,看人却是能看到心里去。你们农业社的三个领导人,孙少辉那家伙靠不住,他不会和你同心同德,有时还会在你的背后拆你的台。周连生那人心地善良,做阳春也里手,但他没有主见。凤凰台农业合作社的担子全都压在你一个人肩头上。你还要挑一个得力的人帮着你才行。再一个,你身边有三个女人喜欢你,这中间还没有包括你的媳妇伍春年。对一般人来说,这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凤凰台本来就是风流之地。自古至今,流传着多少风流佳话。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凤凰台的夫妻有几对不是自己唱歌唱到一块儿来的?田大榜那样的富贵人家,讨的女人居然是他家的一个短工的女儿,先把终身订了才让两家的父母知道。田大榜的父母不同意,两人就相邀着逃走了。他父亲到湖北岳州才把他们找回来。田大榜这人还真有情有意,三十岁时女人就死了,他居然再不讨女人。外面人说他是舍不得家里的红薯包谷,讨了女人多张嘴,其实他是想着那死去的女人的,只是不愿说出来。你的心思不能过多放在女人身上,那样,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再说,共产党的政策全在人,说没问题什么问题就都不是问题,说有问题没有问题也有问题了。弄不好你的前程就毁在女人身上了。”
这一下,刘宝山的脸面也煞白了。他没有料到傅郎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目光不敢和傅郎中的目光对视,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傅郎中说:“你年轻,是党组织里面的人,上面有领导喜欢你,这就让人刮相看了。你又是凤舆台农业合作社的带头人,说话一言九鼎,人们敬畏你,捧着你,这都在情理之中。可喜欢你的这几个女人却不是这样,她们也有想从你的身上得到好处的愿望,但她们主要还是从心里喜欢你。因为这样,你欠她们的就会越来越多,到头来你就难以自拔了。”
傅郎中一声长叹,“我是过来人,:体会也就更深。人世间好也在这个情字上,坏也在这个情字上,就看自己怎么把捱了,弄不好,就会断送一生呀。”
対宝山许久没有做声,他的心里如一团乱麻,什么时候离开粮仓的,他也不晓得了。十七田中杰在山塘堤上被刘宝山吊了半天之后,他的神情变得比过去更加木讷了,白天和大家一块儿做阳春可以不说一句话。看见刘宝山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不能躲不能避就勾着脑壳只管拼命做活儿。人们随意地叫他一声也可以把他呼得一愣一愣的。可他心里想的什么谁也猜不透。其实,他对自己把刘宝山赶出凤凰台并不后悔。在他的心里,自己的亲妹是凤凰台第一大户人家的女儿,是凤凰台的美女,还读过三年私墊,这样才貌双全的姑娘怎么能和一个没田没地没有文化的长工有情?自己的亲妹应该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才对。后来解放了,父亲要把女儿嫁给长工周连生,当时他是坚决反对的。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会永远这样下去,嫁错丨个郎,生下的子孙后代一个两个也会是蠹头蠢脑没出息。但他没有拦住父亲,父亲选择女婿的标准和他不一样,父亲说只要劳动好,会种田,就能成家立业。我们家过去也是穷人,靠着几代人的勤劳节俭发家。你娘是一个无田无地的穷苦人家的女儿,生下你们兄妹也不错的。周连生是凤凰台的贫协委员,能关照我们家。田中杰只有暗自惋惜,亲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了。罢罢罢,如今这年月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亲妹的事情管不了,就把自家的事情管好吧。于是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儿子田耕的身上了,他认定一个理,韦家坡那家地主的儿子把书读出头了,能在县里做干部,自己的儿子日后也能把书读出头的。儿子田耕小小年纪就十分懂事,真的把书读得特别好,《三字经》能背下来,《增广贤文》和《幼学》也能读通。可儿子有儿子的思维,别看他小小年纪,问起话来还真能把做父亲的难住。那天田中杰在山塘堤上挨吊,让韦香莲扶着回来。田耕问父亲:“爹,书上说,人之初,性本善,宝山叔为哪样老是斗争你?他并不善啊。”
田中杰大惊,儿子怎么把这样的事情也看在眼里了。他当时真想把儿子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好好地亲亲他。养儿子做什么?不就是要他知道父辈的家仇么,不就是要他从小胸怀抱负,日后做大事业,有大作为,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么?可现在还不是让他关心这些事情的时候。心存向往,志在髙远,才是他的前途。他说:“人之初,性本善,这话没有错。刘叔叔以前和我们家的关系特别好,爷爷那时还说要把你姑姑嫁给他。刘叔叔是好人,他不想斗争我,上面的政策要他这样做,他不能不做,他是我们凤凰台农业合作社的社长,他不这样做就要被撤职。”
过后,田中杰很郑重地对儿子、说,“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们做孩子的不用去问,去想。你的任务就是把书读好。我要考考你,古时候是哪个把萤火虫放在瓶子里借着它的光亮读书,是哪个借着雪地的光亮读书,又是谁卧薪尝胆,悬梁刺股。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儿子就大声地背诵起来:“披蒲编,削竹简。彼无书,且知勉。头悬梁,锥刺股。彼不教,自勤苦。如囊萤,如映雪。家虽贫,学不辍。如负薪,如挂角。身虽劳,犹苦卓……幼而学,壮而行。上致君,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
过后,又一本正经地把中间的故事一个一个地说给父亲听。田中杰说:“记着就好。他们都是你学习的榜样。他们因为心存大志,刻苦读书,后来有的成了大学问家,有的做了大官。你也要刻苦读书,日后才能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之人。”
儿子说:“上次跟我娘到外婆家,外婆村上的孩子读的书和我读的书不同,他们读的书有语文,有箅术,有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