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你才六岁,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我这是让你在家打好基础,明年七岁了,我就送你到坝河坪完全小学去读书。那时候你读的书和他们就一样的了。”
“‘儿子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后来,就抚摸着父亲胳膊上的伤口,流着眼泪问道:“爹,刘叔叔把你吊痛了么,你说的那个上面是谁呀,他们为什么要叫刘叔叔这样吊你打你呀?”
“爹是大人,经得起吊,也经得起打,你不要为爹担心。你要像你外婆村里那个舅舅那样,把,读出头了,就到县里去做干部,那样的话,你就不用在凤凰台做由春了,你爹也就不会被别人吊打斗争了。”
儿子做一副沉思状,他似乎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时,一旁的莲说:“别说儿子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宝山把你斗也斗了,吊也吊了,你却没事一样。我就怀疑你们两人过去必定有什么过节没有解开。宝山他不是那种心肝上没得血的人。”
“晓得他刘宝山的为人就好,这样的话我儿子也就不会记恨他了。知道么,冤家宜解不宜结。”
其实,自己堂客上次跟刘宝山&凤凰山的事他田中杰正好碰上了。那天周连生要他上山寻牛弯子。他知道自己的堂客是为了他少吃苦头,宁愿自己献身于刘宝山,却被刘宝山拒绝了。他为自己的女人甘愿受人凌辱心里难受,他也佩服刘宝山是一条汉子,他的心里只装着亲妹一个人,“香莲我对你说,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用替我担心,也不要怄气。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了断的。他刘宝山不会下歹毒之心把我弄残,更不会把我置于死地。要不是孙少辉那个歹毒的家伙从中下我的毒手,刘宝山也就斗斗我就箅了的。今后再不要做一些没脸没面的蠢事,让人家看低你。”
‘、他们说的话田大榜没有听见。田大榜没有和他们一块儿做活。田大榜回来的时候晚饭已经办熟了。田耕给爷爷盛了饭递在他手中的时候,田大榜看着碗里的饭搀着很少几粒红薯米,说:“香莲,你是我们家的好媳妇。可我对你说过多次了,不能只图白米饭好吃,要有长远的划箅,要想到挨饿的那一天。现在没有准备,那一天来了我们家也就完蛋了。我不是吓唬你们,几十个劳动力捆在一块儿做阳春,懒汉二流子都一样地拿工分分钱分粮。不会做农活的,没有划箅的也一样在农业合作社充能干里手,那些做阳春的行家里手,那些劳动力强的家庭会怎么想,他们会把力气全都使出来做阳春么?到头来,哪个也料想不到哪一天不会饿肚子。我说了,不管是秋收时节,还是五荒六月,都要节约粮食,都不能吃白米饭,要搀着包谷红薯吃。我现在还后悔,这几年我们家没有存下多少粮。我们要在这间杂屋里挖一个能藏几十担粮食的地洞,三年之内,要备下一年的粮食。”
田中杰说:“爹你不要想得那么可怕,宝山这人不是没用的角色,他不会把大家都弄得饭不中口衣不中身的。他们的初级社不是办得很好么?”
“看这形势,日后他当得了凤凰台这个家么?那个孙少辉动不动就到乡政府找姓贾的去了。再说,做阳春靠大家,别人不下力做阳春,他刘宝山能把别人的活都做下来?”
韦香莲说:“爹你说的话我记着就是,从明天起,我们的饭里面多搀杂粮。”
田大榜吃了饭,又唠叨开了:“我要去对宝山说说,山那边的包谷该锄草了。包谷上节,不锄草,日后结的包谷棒子有一半是空的。山坡上的红薯也该施肥了,不施足肥,下年红薯只有桐球大。真让人着急。“田大榜这样说着就出门去了。田大榜出门之后,田中杰也跟着出去了,他去了傅郎中那里。傅郎中刚刚吃过饭,正在谷棚里收拾杂物,见田中杰来了,放下手中的活儿说:“中杰,你有事?”
“没有事,走走罢了。”
说着就进了谷棚。“听说宝山又和你过不去了?”
田中杰说:“又没有伤着哪里,说它做什么。”
傅郎中叹气说:“难得你这样好脾气,不把这些事往心里去。”
田中杰说:“我能理解。”
过后道,“傅伯,你是从大地方来的,见过大世面,我想请教你,小孩怎么教育才能成材?”
“你对我说过多次了,说你那儿子读书的天分好,记性也好,能背很多文章了,什么时候带来我看看。我到谷棚这么多日子,别的孩子都来谷棚玩,就不见你家田耕来,是他懂事不来玩呢,还是你不让他来玩?”
“他自己不愿来。”
“难得呀,中杰。不争一时之气,不图一日之高下,着眼长远,日后必有大的造化。想起来,你傅伯还不如你。”
仿佛有什么事勾起了傅郎中的回忆,老人多皱的脸面布满了沉思。“傅伯,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两个人,一个是教我的私塾老师,再一个就是你。”
“难得你这样相信我。什么时候把田耕带来,让我说说他,或许对他有所教化。”
傅郎中顿了顿,“几十年之后,凤凰台出个什么人才也未可知的。”
“那样的话,我那儿子是不会忘记你这个爷爷的。”
十八五月的一天上午,邹仁奎到凤凰台来找刘宝山。这天刘宝山和社员们都到山那边锄包谷草去了。邹仁奎到村前的仓库棚里看了看,和傅郎中说了一会儿话,问了问刘宝山近来的情况,还详细地问了凤凰台高级农业合作社的情况。过后又到凤凰台农业合作社办的幼儿园看了看,逗了一阵孩子。田玉凤在邹仁奎来到四合天井屋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格外紧张。她担心这个比贾乡长的权力还要大的坝河坪乡的党委书记会像贾乡长那样,逼着她要跟他睡觉。贾乡长已经睡惯了她,来到凤凰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睡觉。她不敢不跟他睡。她不依从他,他就威胁要斗争她的父亲和哥哥。这个还没有讨堂客的单身男人睡了一次女人,他就会上瘾的。三天两天地来睡自己,那可怎么办哪。她想起今天伍爱年因为孩子生病请假在家。她大声地对天井那边叫道:“爱年嫂,你过来一下,乡政府邹书记来了,可能找少辉哥有什么事。”
伍爱年就匆匆地走了过来,说:“我家少辉不是到乡政府去了么?”
邹仁奎说:“我是来找刘宝山同志的。”
田玉凤忙问道:“要不要我去把他叫回来,他们锄草去了。”
“你叫他去了,这么多的孩子哪个给你照看?我还是等他回邹仁奎看上去比过去更瘦了,一件打了很多补丁的黄布衣衫穿在身上,那衣衫就好像是被一根竹竿儿顶着,有一种空****的感觉。那只没有胳膊的袖子干脆被剪掉了。按他自己的说法,那只袖子剪下来,补在衣衫其它的地方去了。但他的精神仍然很好,说话的时候,常常举起右手不断地挥动着。田玉凤和伍爱年都晓得面前这个只有一只胳膊的男人是宝山哥过去当兵时的领导,他的老家在遥远的山东省,他的家里有很多的田地,还有几个大的铺面。他是背叛了他的剥削阶级家庭,参加到革命队伍里面来的。他到凤凰台来找宝山哥做什么呢?田玉凤说:“我们凤凰台农业社的人都说没有刘社长,我们农业社就不会办得这么好。”
伍爱年一旁也说:“宝山年轻,有文化,又在外面当过兵,见过世面,我们凤凰台农业合作社的社员都拥护他。”
邹仁奎听她们这么说,很高兴,就把来凤凰台找刘宝山的目的告诉了她们,说:“像刘宝山这样的好青年,让他一辈子在一个小山村做农业合作社的社长,是不是可惜了。我想将他动一动,让他去当国家干部,为国家做更多的事情。你们看怎么样?”
田玉凤和伍爱年这时才晓得邹书记找宝山哥是要把他弄出去做干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都不做声了。“怎么,你们舍不得?”
邹仁奎笑着说。伍爱年说:“邹书记,我去把刘社长叫回来,你对他自己说。”
伍爱年是跑着翻过凤凰台后面的山坡找到刘宝山的。刘宝山不晓得邹书记找自己有什么当紧的事情,居然还要人远天远地地跑来把自己叫回去。“邹书记没对你说什么?”
“没有。”
伍爱年这样说过,踅身急急地走了。刘宝山跟着伍爱年往家里赶。两人一前一后地翻过山岭那片密林的时候,伍爱年突然站住不动了,两眼柔柔地看着刘宝山,目光里全是期待和热切。山岭远离人家,远离做阳春的人群。中午的阳光从林子里筛落下来,被五月墨绿如黛的树叶染成了一根一根闪亮的丝线,落在古驿道发绿的石板上。有几只小鸟在林子里啼鸣,声音十分婉转幽长。刘宝山的心不由地突跳起来。他想起那天夜里在凤凰塔的情景,他还想起傅郎中对他说过的话。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伍爱年这时不管不顾地扑上去紧紧地搂住了他:“我要你。”
‘刘宝山想挣脱她的手,可她紧紧地搂着,他怎么也挣不开。后来,他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一种温热紧紧地压迫着。她已经把衣衫解开了,两个玲珑浮凸的奶子紧紧地摁在他的胸口。“上次,:你是嫌弃我太瘦了。现在,我养胖了,你不会嫌弃我了。”
伍爱年这样说的时候,把刘宝山往路旁的林子里拖。刘宝山没有想到她的心还在自己的身上,说道:“你不要这样,上次我是气不过才那样对你的。”
“我们伍家两姐妹都是你的人。我们今生今世都靠着你的,你不能就这样走了。”
‘刘宝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的什么?”
“邹书记到凤凰台来,要把你弄出去当国家干部。我不让你去当什么干部的。这辈子,我离不开你的啊。”
伍爱年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眼里居然漂起了泪花儿。“’‘刘宝山这时才晓得伍爱年大老远地跑来叫他,原来是这样的事情,劝说道:“快把衣服穿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刘宝山回到家的时候,田玉凤把邹书记的中午饭办好了。看见刘宝山回来,一句话不说,眼里却溢满了泪水。刘宝山知道她也是舍不得自己离开凤凰台,装作没看见一样,去跟邹书记打招呼。、“刘宝山同志,你真是我的好战友,我要把你带走的话,凤凰台很多社员都会舍不得的。我们的共产党员,我们的领导于部,能得到群众这样的拥护和爱戴,很不容易呀。”
邹仁奎过后对他说,“我调到县里做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去了。明天就要去报到。我对你是非常了解的。目前国家急需像你这样的人才。我把你的情况向县委组织部作了推荐,县委组织部同意调你到县里去工作我今天来,就是要带你去县里。”
刘宝山老大一阵没有做声,他想了很多很多。他首先是舍不得自己的老班长离开坝河坪乡。老班长在坝河坪乡的这几年,他的心里踏实。他从内心里特别憎恨贾大合,孙少辉好逸恶劳,好吃懒做,却能当上农业合作社的副社长兼会计,与贾大合是分不开的。贾大合还长期霸占着田玉凤,.这更让他难以容忍,他多久就想把这件事情向邹书记反映的,又一直没有开口,他想寻找机会教训教训贾大合,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邹书记这一走,贾大合在坝河坪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说不定还会有哪家的女人要被他侮辱和**。孙少辉也就更没办法管住了。他问道:“老班长,你走之后,谁接你的手来坝河坪乡做书记呀?”
“我的意思,坝河坪乡应该派一位乡党委书记来才行。县里说没人派,只有暂时由贾大合同志一肩挑着。”
这时,田玉凤在那边叫邹书记吃中午饭。邹仁奎说:“周连生的女人真能干,一个人带着这么多的孩子,给凤凰台农业合作社解放了很多劳动力。这个经验是值得推广的。走吧,陪我吃中午饭去。田玉凤办的饭菜我是吃过的,很可口的。”
伍爱年也在田玉凤家里,帮着田玉凤给邹书记办中午饭。刘宝山发现,她们俩一边办饭还在一边小声地说着话。刘宝山带着邹书记来到田玉凤家里的时候,两人都哭了起来。邹仁奎大惑不解地问她们道:“你们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
伍爱年说:“邹书记,刘社长走不得的。他走了,我们凤凰台农业合作社就要散伙了。”
邹仁奎惊道:“有这样严重?”
伍爱年说:“邹书记你不常到我们凤凰台来,我们凤凰台农业合作社全靠刘社长一个人扛着的。我是孙少辉的堂客,她是甩连生的堂客,我家男人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单干时我家没吃过丁頼饱饭。他做社里的会计,是因为贾乡长宠着他,不然他怎么能当会计呀?她家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只晓得做阳春I哪个他都管不了,哪个都敢不听他的话。刘社长一走,我们凤凰台农业合作社还不散伙?”
邹仁奎的眉头慢慢地行紧了,问田玉凤道:“你也说说看。”
田玉凤却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揩着泪水。这时候,做活的社员们全都回来吃中午饭了。大家都晓得邹书记来找刘宝山有什么急事,不然不会要伍爱年到做阳春的地方去叫他。一些人中午饭也不吃,来到刘宝山家想探个究竟。那些来幼儿园接孩子的妇女也不回去了,抱着孩子站在周连生家的门前听他们说话。邹书记跟周连生和孙少辉握过手之后,就告诉他们,县委组织部准备调刘宝山到县里去当干部。孙少辉一副极为羡慕的样子,大声地说:“刘宝山,你提着脑壳当了几年兵,打土匪受过伤,立过功,入了党,却没有在外面弄得一官半职,你不甘心啊。你回来这几年,带着大家办农业合作社那样的积极,我就晓得你有别的想法,你没有安心在凤凰台久呆,你不想一辈子抛汗脱皮做阳春土里刨食。你想出去当干部,坐办公室,吃国家粮,拿国家的工资,天晴在阴处,下雨在干处。如今你时来运转了。我真的眼红你,我孙少辉为什么就没有你那样的好运气呀?”
奎说:“孙少辉同志,你的这种说法有问题,’刘宝山同志不是去享福,他是去干革命工作,他肩上的担子比在凤凰台农业合作社做社长更重。当然哕,为人民为国家做的贡献也就更大一些。”
过后,邹仁奎问周连生:“周连生同志,你是凤凰台农业合作社的副社长,你也谈谈看法吧。”
广丨…周连生看了田玉凤一眼,田玉凤在一旁只对他眨眼睛。周连生说:“凤凰台的很多人都舍不得刘宝山伺志走。我也舍不得他走。我们凤凰台农业合作社离不得他。”
“他跟邹书记去县里当干部,是他的前程,今后他的干部做大了,还会照顾我们凤凰台的,你们拉他的后腿做什么,应该热烈欢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