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看着这个大哥哥用一种热热的目光盯着她的时候,她就耳热心跳,她悲凄的心里就生出一种隐除约约的企盼和希望,不但敢于时不时地送去一种姑娘的柔柔眼神,回应他的那一种热切的目光,对这位大哥哥也就格外地关心和体貼起来。儿子和女儿的亲近,让两家的父母在悲痛之余,又有了些许的安慰。这时,刘宝山也在为丁家和吴家同时失去亲人感到万分的悲痛,把丁有金和吴春香的一举一动也都看在了眼里,他向丁保平和吴树生提出给两家联姻。这样的话,两家在悲痛之时,也就有了一些安慰。丁保平和吴树生都没有提出异议。吴春香更是喜在心头,心想这不就是她所希望的么。女人原本就如一片随水漂流的浮萍,无根无基,漂到什么地方落了脚,也就停了下来。丁有金也没有表示不同意见,只是,那天晚上他抽空去了坝河坪手工联社刘玉那里。前几天回到家的时候,丁有金就问起了刘玉。父母告诉他刘玉出嫁了,嫁了个有钱的男人,只是,男人却长得特丑,刘玉的眼睛也被她自己给弄瞎了。丁有金看见刘玉之后眼泪就出来了。他离开凤凰台当兵去的时候,刘玉一双妩媚而多情的眼睛就那样默默地看着他。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才明白,两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所传递的内容和信息,所表达的那种生生死死不可动摇的爱恋。然而,丁有金今天面对的,却是一个瞎子女人,一个把整个的世界看作一团漆黑的女人。丁有金泣泣地向这个瞎子女人诉说,他为了不再回到贫穷和苦难的凤凰台来,他只得把一切的事情都丢下了,包括对刘玉的那份忠贞的爱恋,全身心地去当兵,去吃苦,去经受磨炼,去表现自己。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却是把刘玉给害苦了。丁有金的话说得十分的沉重,十分的虔诚,十分的感动,十分的无奈,眼泪也一直没有断过,就那么一滴一滴往下掉。刘玉却是不开口说话,清秀的脸面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她的面前没有她曾经为之热恋过的情哥哥一样,就那样默默地坐着。她的眼睛瞎了,她的面前巳是一片黑暗,可她仍然像过去一样,把自己打扮得特别的亮丽,特别的清纯,特别的整洁,整天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家的门前,飞针走线地纳着鞋垫。
坝河坪的人们都十分地同情她,怜悯她,喜欢她,把她叫做瞎观音。丁有金默默地坐了一会,流了一会眼泪,后过就悄无声息地走了。丁家和吴家用死去的儿子的抚恤金,给大儿子和小女儿办了一个隆重的婚礼,把全凤凰台的人们都请来吃了一餐丰盛的宴席。丁保平还把小儿子的那块女式手表作为礼物送给了大儿媳妇。丁有金十八岁当兵,在部队苦苦奋斗了近十个年头,老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部队站稳了脚跟,先是当排长,后来就做了副连指导员。这次处理亲弟弟和吴国强的事情,自己也算是立了功的,说不定回去还有可能再提半级。即便是离开部队,也不会回到凤凰台吃苦饿肚子了。这样想的时候,丁有金心里就感到特别的惬意,对弟弟的那种悲痛之情也抛到脑后去了,整夜搂着年轻娇美的吴春香,又是亲,又是咬,恨不得把十年积聚在心里的苦恼和饥渴全都发泄出来,然后在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身上找回快乐和满足。对吴春香来说,她失去了心爱的情哥哥丁有银,却又得到了情哥哥的亲哥哥。在他的身上,有着丁有银为之奋斗,却又无从得到的东西。无疑是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呀。这些年,她的心里虽是装着丁有银,可想着丁有银要走过那漫长的甚至是遥不可及的路,要攀登那比登天还难的台阶,她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她的心就如天上的彩云,忽东忽西,忽明忽暗。她嫉妒孙红梅,她也做着能离开凤凰台的美梦。可是,想一想,这种机遇几乎等于零。她就又只有等待着在遥远的远方当兵的丁有银了。没有想到,亲哥哥和丁有银的死,却是那么顺理成章地促成了比她年长七岁的大哥哥和她的姻缘。让她暗自高兴的,她如今的男人已经不仅仅是个当兵的,他已经是穿着四个口袋军装的部队首长了,自己一夜之间也就成了首长太太了。这就是说,她已经一步从苦难的地狱跨进天堂之门了。
夜里,她搂抱着男人高大魁梧的身子,真希望自己操守多年的这白皙如脂、柔软如水、充满着神秘和**的处女之身能给他带来欢悦,带来激动。能给他不可忘怀的美妙的记忆。丁有金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离开了他年轻美貌的娇妻,离开了凤凰台。吴春香带着十万分的思念,送走了她的心上人。凤凰台也就渐渐地归于了平静。只是,平静之后,丁保平和吴树生两家就又想起了他们死去的儿子,他们的儿子就那样地把尸骨抛撒在遥远的地方了。两条年轻的,如同太阳刚刚升起来的,如同春天里花股开放着的性命,就换得了几桌酒席的钱让凤凰台的人们吃了—顿,就换得了一块没有用的烈属的牌牌挂在门楣之上。这时丁保平和“树生就都有些后悔起来,那时怎么就不向部队首长提出—些要求刘玉嫁给公社手工联社的丑男人大头,对刘宝山的打击特别的大,他一下像老了十岁。痛定思痛,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凤凰台太穷了,不然,他的女儿怎么会赌上一口气,走这样的路。他想,风凰台再这样下去真的是没有希望了,真的是要完蛋了。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已经几年了,刘宝山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他希望哪一天,上面的政策突然就有了些松动。可是,这样漫长地等下去怎么得了。三百多口人要活下去呀。这一年,他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要冒险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做了的话,凤凰台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自己因此犯了错误,受了责难或是什么处分,也是值得的。他把丁保平和吴树生叫到他家里,对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凤凰台的现状你们都看着的,饿肚子的滋味我们年年都在经受,我们都是凤凰台的带头人,我们自己挨饿不说,凤凰台三百多口人挨饿我们心里不好受呀。要说我们有多大的责任,也说不上的,上面的政策如此,上面只允许我们这么做。全社全县甚至全省全国的人都没得饱饭吃,都在饿肚子。”
刘宝山这样说过,就把眉头紧紧地拧起来,牙帮骨咬得聴帮子一愣一愣的,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认真想过了,不这样做,是不行的了。”
刘宝山说出的话,让丁保平和吴树生惊出一身冷汗。刘宝山说他要让凤凰台的群众少饿肚子,还要让凤凰台生产队在年终结箅的时候再不是三角五分钱一个劳动日,一年累到头,没得分钱进口袋,家家户户都是超支,炒菜没得油放不说,连盐都没得钱买,吃淡菜,真的可怜呀。他要实行两个举措。一是放十个主要劳动力出去找副业,生产队不提供任何条件,也不能动用生产队的任何财产和资源,这十个找副业的人要远远地离开凤凰台,全凭空手道,外出放木排,做小工,甚至卖苦力都行。每人每年交一千块钱,多赚归自己。交不出钱的卖口粮抵足。工分按凤凰台最高劳动力的工分记。再一个是抽出十个主要劳动力到山里去开荒种旱地。不能种生产队的熟土熟地。每人每年交三千斤粮食,红薯包谷不论。当然红薯是要打折的,三斤半红薯抵一斤粮。多收的粮食归自己,交不出粮食从自家的口粮里扣足。工分跟外出找副业的一样记。刘宝山问他们这样定合理不合理,有没有人肯干。“我的想法,我们凤凰台三百八十多口人,两百个劳动力,种两百多亩水田,百多亩旱地,劳动力多得很,抽二十个主要劳力出去不算个问题,生产照样做。这两个目标要是实现了,我们凤凰台的饥荒问题就会得到基本解决。全年增产三万斤粮食可不是个小数字,虽说全是旱粮,总比饿肚子好吧。增加一万块钱,年底结算时大部分人家就不会超支了。”
丁保平和吴树生这些日子的情绪十分的低落。总是觉得儿子死得太不值了,两家都亏了。有时还莫明其妙地骂朝天娘。听得刘宝山这么说,丁保平气冲冲道:“要不是搞集体,我家的日子比哪家都好过。我在外面做木匠,每年一千八百块钱的收入没一点问题,我的那份口粮也省下来了,我儿子也就不会去当那个卵子兵,把性命都送掉了。”
吴树生也说:“我家也亏了,儿子就那样死了,给我几千块钱,能盘养大二十岁的儿子么。”
刘宝山晓得他们心里痛儿子,也不去计较他们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劝了他们一阵,又说:“还是讨论一下吧。这关系到凤凰台三百多口人的吃饭问题呀。”
丁保平冷冷地说:“出问题怎么办,哪个承担这个责任?”
吴树生也说:“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弄不好是要蹲笼子的。”
刘宝山说:“跟大家说清楚,是愿意挨饿呢?还是愿意把嘴巴堵紧一些,不把这个事说出去。我以为,如今不是过去,孙少辉不在凤凰台了,应该不会有人把这个事情说出去的吧?”
“凤凰台的人不说,贾大合十天半月要组织人到各队检查生产,瞒得过他们的眼睛么?”
“种旱地的十个人全部放到那边山弯里去,那边山弯的荒地多。贾大合带人检査生产的时候,一般不会走那么远到那边山弯里去看,他们只在大路旁边看看就算了的。就是去了也有话说,不说承包,咬定是临时分工’去做阳春的。找副业的更不用说,离开坝河坪,走得远远的,贾大合他不会到凤凰台来一个两个地清点人数。关键是自己凤凰台人嘴巴要紧,千万对外面透不得半点风。”
刘宝山接着说,“担子由我担,出问题我负责,蹲笼子耗也甘愿了。我现在需要的是你们两人的思想要通。什么事情怕的就是内部不团结,槽里无食猪拱猪。内部不出问题的话,我就可以放心去做了。”
刘宝山心里还有话没有说出来,风凰台再不能出第二个刘玉,也不能出第二个伍爱年了。想起自家的女儿,想起上吊死的伍爱年,刘宝山的喉头就发硬、眼睛就发湿、心里就滴血呀。当然,他也不希望凤凰台再出第二个孙少辉。眼前坐着的这两个男人,他刘宝山也有些放心不下了啊,这些日子,他们的火气无缘无由地特别的犬了,说的话也没遮没拦了,什么时候不如他们的意了,他们中的哪—个,或许就会把这个秘密抖出来的。‘~:、;凤凰台的社员听到対宝山准备耽亡十个主要劳动力去搞钱搞粮,都十分的拥护,说只有这样,二年累到头,才有个盼望。最高兴的当然是田大榜了,他那张老松&皮一样的脸上全是笑,第。个报名要去种旱粮。他说只要不跟着大伙儿一块上午盼着锄头脱把,下午盼着太阳落山,,做那个混日子的阳春,让他一个人单独做自己的阳春,他可以多交两百斤粮。找副业最积极的居然是刘相。他说他有个战友在县基建施工队当头头,.他和周董两个到他那里镦零工去。每人一年交一千,十二月三十一号前交清,一分不欠。他们几个人一带头,报名的就特别的多。当然—大家也都担心怕出问题。这些年斗争来斗争去,批判来批判去,他们都弄怕了,出了问题他们是不负责任的。他们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啊。刘宝山说:“出问题不要你们负责,你们只管把该完成的任务完成好,下年兑现的时候不要让大家失望。一切问题由我刘宝山负责。我们在合同上写清楚。”
这一年,凤凰台果然有了些起色。摘集体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年终结箅的时候大家手里分到钱过年。粮食也比往年有所增加。刘宝山的儿子刘相在县建筑施工队还站住了脚跟,他的那个战友让他做一支外包工的头百,手下有百多个人:他指挥。当然,这一年刘宝山也担惊受怕了一年。贾大合似乎嗅到了什么V到凤凰台来盘问过几次,还到田大榜他们种旱地的那个山弯里去看过。只是,凤凰台这边的工作做得过细,每当贾大合带着公社的干部来凤凰台进行突击检査时,住在凤凰台对面青龙山的一户人家就会对着山那边的田大榜他们打暗号,把一根长长的竹竿立起来,长长的竹竿上还挂着一个遮阳斗笠。田大榜他们十个人就会立马集中到一块来做活。有说有笑的样子,不像是单个劳力分开搞承包做阳春。盘问他们,也是异口同声地咬定他们是队里分到这里做活的。根本不存在承包不承包的事情,也就说不上多收的粮食往自家挑了。找不着把柄,贾大合还是来凤凰台一次,就告诫刘宝山一次:“刘宝山我告诉你,在姓公还是姓私的问题上,你可不要出问题。在这上面出了问题,你刘宝山就没有好下场了,我要狠狠地弄你。”
刘宝山说:“你贾书记的水平高,政策性强,你给我说说看,我们凤凰台哪些红薯包谷姓公,哪些红薯包谷姓私。你们每次来凤凰台检査工作时,吃的饭是姓公呢,还是姓私?”
贾大合气得那张四方脸青一块,白一块,瞪着两个牛卵子眼,恶狠狠骂道:“刘宝山你这几十年都跟老子顶,什么时候你要栽倒在老芋手里,老子要你叫老子爷爷。”
刘宝山说:“到时候要我叫的话,我就叫。现在没到时候,你别把话支上前说。说也没有用的。”
这时的刘宝山,心里又打起了小九九,盘算明年生产队的阳春该怎么做。…;:、“六十一丁有金跟吴春香结婚的第二年他就复员了。但他不会回到凤凰台来当农民,他是连指导员,那次处理好弟弟和吴国强的事情回到部队之后,他果然又提了半级。按地方上的级别,他是正科级,又是烈士的亲哥哥,县委组织部想把他安排得好一些,征求他的意觅,是进县委政府呢,还是到条件好一点的局里去做局长。丁有金毫不犹豫地要求回到坝河坪公社去。在丁有金的心里,再没有比离幵他那娇柔漂亮的妻子更痛苦了,他真希望立马就飞到吴春香的身边去县委组织部的部长夸奖说,部队培养教育出来的干部觉悟就是髙,不肯留在县城机关享清福,主动要求到艰苦的地方去,说:“那就得委屈―两年,去那里先做副书记,一年两年之后就接贾大合的位子做书记。有了基层工作的经验之后再上来,前途会更大―些。”
过后就交待丁有金,“坝河坪公社的工作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起色,贾书记这人虽是出身好,阶级觉悟比较高,但这大文化程度低,缺少工作能力,毛病也不少。县里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下去。一直没有把他换下来。你下去之后,要好好地抓一抓填河坪公社的工作,要抓出起色来。特别是眼下中夹有政策节来了;;;地主富农分子都要给他们摘掉帽子,往后这些人在政治地位土就廉贫下中农,样了,没有什么区别了。贾大合思想肯定不通的。你下去之后,要把这个工作做好,把中央的指示精神原原本本地贯彻到群众中去。”
于有金不停地点着头,脸上做出一副十分认真地听部长谈话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他年轻漂亮的妻子,他有一年没有见着她了,他的心肝都想开坼了。口里说:“请部长放心,我不会让组织失望,我会努力工作的。”
“先别急着下去,在县里休息几天,看看文件,熟悉一下农村的政策。”
丁有金急不可耐地说:“先去报个到吧,报了到再回来。”
第二天丁有金就走了。他没有去公社,径直回凤凰台去了。一年来,吴春香天天盼望着她的做了连指导员的男人把她接到部队去,做家属,做军官太太。那样的话,她就永远地离开了农村,离开了凤凰台,到城里享福去了。让她没有料想到的,不是她离幵凤凰台,离开农村,而是她的男人离开了部队,回到农村来了。这让她心里老大的不高兴,漂亮的睑面没有了去年跟丁有金结婚时那样的灿烂和妩媚,丹凤眼里满含的是怨艾的泪水。丁保平和吴树生听说有金复员到坝河坪公社做副书记来了,却是特别的高兴,.按丁保平的说法,到坝河坪当领导好,丨能照看着家里啊。我们两家苦也苦够了,贡献也贡献了。丢了两条命,能说贡献不大么?可国家给了我们什么呢,什么也没有给哟。儿子回到公社来当于部好,能照顾的话,还得给点照顾吧,不然真的是太亏了。厂丁有金在家住了三天,跟吴春香亲热了三天,也做了吴春香三天的思想工作,说他到公社来只是过渡一下,过两年就会到县里去做县领导,那时就把她带到县城去。这叫退」步进三步,丢了小头,得到大头。再说,到坝河评公社工作,头上只有一个贾大合,还是暂时的,不用‘年两年自己就做书记了,照顾两个家庭的事情也就一句话。如今外面的形势在变,再不像以前那样越穷越光荣了,许多地方都在搞发家致富,有的人也因此富裕起来,、过上有吃有穿的日子了。自己在公社做领导,两家就吃不了亏。父母这辈子苦也吃够了,累也受够了,他要让两家的父母吃几年饱饭,过几年好日子。吴春香被男人说服了,也更加信服男人了,把男人也侍候得格外地好。、第四天的早上,丁有金去了田大榜家,对田大榜和他的儿子田中杰说了中央最近的政策:“地主富农分子的帽子全都要摘掉,今后地主富农以及他们的子女都跟贫下中农一样,再不会动不动就挨批判斗争,就戴高帽子游乡了。”
这话让田大榜和他儿子田中杰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都以为耳朵听错了。过后,田大榜那张老树皮一般的脸上露出的是哭一样的笑,发红的小眼坑里汩汩地流出浓腥臭的泪水。他把对虾一样的长腰杆弯下去,小心地问:“丁有金副书记,上面真的有这个政策,地主富农分子再不要跪瓷瓦针,再不要吊半边猪,再不要自己敲着炉罐盖游乡了?”
“党的政策能说#玩的么?”
这几天夜里,丁有金躺在吴春香那光洁而娇美的肉体上舍不得下来,眼圈儿有些发暗,气有些发虚,说话的口气却像他过去在部队教训年轻的战士一样:“当然,地主富农也好,贫下中农也好,都要好好的劳动,把产生搞好,才有好日子过。”
田大榜深眍下去的眼睛又开始流眼泪,哺喃说:“你丁有金副书记在部队受教育十来年,懂的政策多,晓得的事理多。我信了你的话,我田大榜从此以后真的是不要挨斗争了。”
过后,田大榜就大着胆子说,“你们共产党要英明就英明到头,让我们自家种自家的田地,我们也才能弄得几餐饱饭吃啊。”
对于田大榜的这话,丁有金不置可否,也不作答,只是傲微地把眉头皱了皱。这时,田大榜又伤心地了起来:“我田大榜亏心呀,我欠着三条人命啊,我对不住如兰和石生啊,对不住他们的孩子啊。那时我田大榜怎么就受不住他们的吊打,说了那么些昏话呀。”
形影不离地跟在男人身后的吴春香看见田大榜这个髙兴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怎么舒服,说:“田爷爷,有金还是说的一句话,你的帽子还没有摘呢,你就不知道自己是哪个了,得意忘形了。怎么说你也是个地主。那时他们打你,吊你,要你跪瓷瓦针,都没有错。你该打,该吊,该跪瓷瓦针哩。”
田大榜那对虾一样的驼背就又弯了下来,赔着小心道:“我是高兴。做了这么多年的地主分子,突然要摘帽子了,脑壳就觉得轻飘飘的,有些发昏了。”
吴春香说:“我经常听贾书记在我们家说,这些年共产党的政策就像二月的天,说阴就阴,说晴就晴。谁也料不到今后又会是个什么形势,说不准哪一天又会把帽子拾起来让你们戴上的。”
田大榜就不做声了,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丁有金。了有金说:“给地主富农分子摘掉帽子,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是中央的政策。现在全国上下正在开展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对前些年国家做的一些事情说不定也有商榷的可能。”
田大榜从丁有金的言语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上头的政策可能还会有松动的。田大榜仍然做着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心里却暗暗地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我田大榜快八十岁了,我还真的盼望着能吃几餐饱饭就死啊。”
那些日子,田中杰心里想的跟他父亲却不是一回事。田中杰也为摘掉地主分子的帽子高兴了许多日子,那些日子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还有意观察人家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他。他还有意找过去做阳春也不敢跟他们这些地主分子一块的老实农民说说话,他发现大家对他们的态度的确变了。于是,他的那种一直悬着的心也就平静下来了,这时,他就想念起他的大儿子田耕来,想念大儿子田耕的原因,是他得知国家又可以考大学了,学生又可以跨进大学的门坎去上学了,成绩好的,当然也就可以过长江,跨黄河了。他哪里知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国家已经连着考过两届大学了。他后悔小儿子田勤那些年没有读得书,不然也可以去考大学的。“提起大孙子,我就要骂你,天天要他读书还是读鬼。我大孙子要不是读书读多了,读蠢了,把心读乱了,读野了,他不会往外面跑。如今不晓得是死了呢还是活着。想起来我心里就疼,:他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在家里,是可以讨一房媳妇给我添重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