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的誕生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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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世界已不複存在,整個箔屋子在一陣旋風中像一片輕盈的葉子,一片輕盈的羽毛,冉冉上升。魚在空中飛,紅魚,一對又一對的紅魚鳥兒一樣在空中飛,而鳥兒像魚一樣在水底下遊。滿**蘆葦像雲彩一樣在天上翻滾著波濤,鑲金邊的雲彩飄落到地上,向四處鋪展,而他和她卻在沿著一條縫隙下沉,沒有依托,沒有可以伸手攀抓的東西,他隻有摟緊這個同她一起下沉的肉身子。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聽到女人囁嚅著:“俺活一百回也……忘不了……你……俺知道……你替俺還了願……可俺那男人……是騾子……這回,俺正在月上

這風一樣流水一樣輕的聲音,這水鳥一樣遊魚一樣柔的聲音,是一種感召,喚回了他飄**的靈魂,他幸福地漸漸睡去。

醒來時,女人走了。

陽光在箔屋子新糊的窗紙上塗抹著新鮮而明亮的胭脂。

箔屋子籠罩在一片神聖平和的曦光中,屋子裏的一切都重新閃著光彩。

這炕席這蚊帳這枕頭,彌漫著女人灼熱柔和甜美的氣息。

他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一場讓他的靈魂和軀體得到升華得到淨化的大夢。

一場使他輕鬆使他沉重使他愛這個世界又恨這個世界,使他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男人活在這塊天底下的大夢,二十多年了,他沒有從這個夢境裏走出去。

一整天,天上都在過雁”

牛圈不停地從箔屋子裏跑出來,倚著門,仰臉望著天上的雁陣,雁陣很瀟灑很飄逸地在藍天的背景上塗抹著一幅幅淡淡的水墨。雁過後,就把一陣陣半是淒婉半是欣喜的長唳逶迤揮灑在大葦**裏。

牛圈一次又一次失望了。終於沒有一隻雁停下來,飛到他家荒草淒迷的屋頂上去。

一聲聲雁叫揪著爹的心哩。爹仰麵躺在炕上,肋骨更加嶙峋,臉上的骨骼也越發明顯,仿佛那骨頭上貼著的,隻有一層多皺的灰褐色的麵皮,全身的水分都要被蒸發掉了。爹的嘴唇像兩隻僵老的臥蠶,老皮開裂,通體發黑。這兩條老蠶無比艱難地蠕動一下,牛圈便趕忙用濕毛巾在上麵洇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