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的诞生

第9章

字体:16+-

吃中午饭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人来到七连。

她穿一件浅驼色的羊绒大衣,大红的长毛线围巾,白绒线帽,白皙的鹅蛋脸上架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左手提一只大大的网篮,右手拎一只鼓鼓囊囊的提包,风姿绰约地出现在开阔的视野中。

民工们正吃午饭,所有的人都放下饭碗,一束又一束的目光从头到脚扫描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仙女,同样的表情定格在一个瞬间。

女人显然被那些放肆的目光吓坏了,她惊惶地大声喊着:“徐博学!徐博学!”黑狗噌地一下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冲女人直摇尾巴。女人手里的网篮和提包撒手扔在地下,民工们大笑起来。

女人惊魂不定地喊:“徐博学!徐博学!”

一个民工说:“别喊了,这不就在你旁边吗?它还有个名字,叫郭昭功。”大家笑得越发肆无忌惮。

张伏在伙房里,这时走了出来,见那女人有些面熟,想想,就是徐技术镜框里照片上的那一位,便说:“是嫂子吧?”

女人点点头。张伏说:“我是张伏,跟徐技术住一个工棚的。”

女人这才放松下来,说:“我知道你。”

张伏说:“徐技术在工地上跟参观的人讲拉坡机呢。我先把你带到徐技术的宿舍,就去喊他回来。”

晚上张伏把铺盖搬到焕星住的工棚里。临睡前,焕星出去小解,回来说:“伏哥,怎么徐技术的工棚外面围了一圈的人呢?”

他们挨到工棚墙边,先到的人就冲他们悄悄摆手,打手势,不让他们弄出声音。“一窝龙”工棚的墙皮,是秫秸箔上糊了两层泥巴,不怎么隔音。张伏听到徐博学的媳妇在轻声唱一支歌,徐博学吹着口琴,张伏立刻就听出那首歌是《喀秋莎》。

唱完歌,听徐博学的媳妇说:“你们这里的人怎么一个个都是色中饿鬼,我一到这,瞧那些人的样子,差点把人给吃了,眼睛里都长出钩子来了。”徐博学说:“谁让你正赶上那个时候来,展览似的。你不知道,这里有句俗话说:出伕一两年,母猪变貂蝉’”。接着就给他媳妇念了那一首《海河民工笑嘻嘻》的原版。听房的人中有人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徐博学的媳妇在里面“呀”了一声。张伏拽上焕星,迅速地逃了回来。

钻进被窝的时候,焕星说:“徐技术的媳妇唱的是啥歌,一句也听不懂,可挺好听的。”

张伏说:“大概是用俄语唱的,一首苏联歌曲,叫《喀秋莎》。”

焕星说:“苏联不就是苏修嘛?”

张伏说:“你别乱讲,这歌和苏修不搭界。”

焕星说:“伏哥,真没想到,徐技术那样一个人,找了这么漂亮的媳妇。”

张伏说:“你不了解徐技术,人家可是有学问、有思想。男人有了这两样东西,也就有魅力了。”

焕星说:“伏哥,你找对象准备找什么样的呀?”

张伏说:“我要找就找姚翠那样的。”

焕星说:“姚翠是谁?”

张伏说就是那广播员呀。”

焕星一脸失望的样子。过了一会说:“那个广播员姚翠呀,那天她从咱们工地上过,跟一个男的。大家都瞅她,我也瞅了一眼,脸盘子还俊,就是……就是腰胯太小,瘦巴巴的。这人将来生孩子准胖壮不了。”

张伏惊奇地说:“哎呀焕星,你看女的怎么用老娘们的眼光呢。”

焕星说:“真的,不骗你。”

张伏不说话。

他开始想姚翠了。

十六、坏消息

想姚翠就真的有了一次见姚翠的机会。

第二天,县团政工科来了通知,地区指挥部要培训基层通讯报道员,省报的编辑来讲课,让张伏去听课。

张伏是乘连里拉物资的拖拉机去的,到得早了一点,就去看姚翠。

姚翠在自己的宿舍里,胡庆湘也在。

见了张伏,姚翠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她手里端着一只泡着胖大海的玻璃坏。胡庆湘说:“小姚嗓子发炎,说不出话来了。小张你坐吧,来得挺早的。”

胡庆湘说完就拿起一个削梨用小刀飞快地削起来。他削梨皮削得非常在行,三转两转一条长长的梨皮就旋了下来。张伏以为这个梨是给他削的,正要起身道谢,胡庆湘又把梨削成了片片的薄片,去喂姚翠。

张伏觉得身下的椅子好像长出了刺。

姚翠吃了几片梨,摆摆手不吃了。胡庆湘就把桌子上的几只小药瓶拿了过来,数出了药片,倒了开水。开水很烫,胡庆湘用两只杯子一下一下地溜着,自己先尝了尝,不再烫了,就喂姚翠吃药。

姚翠享受着胡庆湘无微不至的服务,脸上却一点不自然的表情都没有,这让张伏感到非常伤心。胡庆湘又问了张伏一些情况,张伏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答着。

胡庆湘说:“小姚就要转成国干啦,你们团里有没有下达指标?”

张伏一脸雾水,说:“还有这事呀?”

胡庆湘说:“也难说。团里的指标也就是一两个,哪个团里不有十几个聘干,有的都干了好几年了,有指标也不见得分到连队去。”

张伏说:“没听俺们连长说过这事。回去我让连长帮着打听一下。”

胡庆湘说你们连长可能顾不上这事啦。昨天在县团开会,开着开着就晕倒了。弄到医院一查,有些问题,就送了地区医院,昨天下午我去看他,听医生说,怕是还得转院。”

张伏的心跳加快了,说:“俺们连长是啥病?”

胡庆湘说:“医生说肝上长了个瘤子,巳经到了晚期了,他本人还不知道,你回连里,先不要传这件事,你们团里的领导全在这里,准备转院到天津去。”

张伏心里乱成一团麻。

这个不幸的消息,几乎完全把他击倒了。

他顾不上想姚翠的事,也听不进课去,省报的老师讲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记下来,眼前总是闪动着连长那浓眉大眼的黑脸膛。

十七、焕星出事了

张伏相信了这句俗话“祸不单行。

他回到连队,就听说焕星出事了。

焕星的事出在驻地公社所在的那座镇子上。那天,焕星和一位老伙夫去驻地公社煤栈拉煤,买了煤,老伙夫要去粮店领粉条,让焕星把煤车拉到路口去等他。焕星拉着煤车走,忽然觉得要解手,就瞅准了厕所,停下车子。他看见有个女人进到里边,就不假思索地跟了进去。

焕星进了厕所,还没等解裤子,先进去的女人杀猪一样叫了一声,紧跟着,拎着裤带跑了出去。

女人在外边杀猪似的叫,招来了一群人。他们把焕星像揪小鸡一样从厕所里拎了出来。

女人扑上来,反手打了焕星两个耳光。骂道:“不要脸的臭流氓!”

人越聚越多。有人问:“怎么回事?”

女人说:“这个不要脸的臭流氓,他追到茅房里,想强**。”

焕星惊恐地望着那个女人,她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黑皮横肉,稀疏的黄头发。她吼叫的时候露出了满口的黄牙,牙床子像剥了皮的紫萝卜。焕星嚅嚅地说:“谁强奸你,瞎了眼才强奸你哩。”

女人说:“听听!你们都听听!他的嘴多硬,简直比蚂蚱**还硬。不强**你跟着我干吗?!”

人问:“他怎么就强奸你了?”

女人说:“我从那条街出来,就让这小子盯上了。我往哪走他往哪走。我进了茅房,他就跟了上来,一进来就要扯我的裤子,要跟我干。你们听听,他刚才还说瞎了眼的才强**,我看你小子就瞎了狗眼!”

人们笑了起来。有人问焕星:“你是哪儿的?”

焕星说!“河工上的。”

人们就笑,说!“出伕一两年,母猪变貂蝉。难怪饥不择食呢。”

女人嚎哭着说!“我差点就让这小流氓给强奸了,你们还说这样的话。还不快把他捆起来啊。”

有人就去找蝇子。

这时几个戴红袖标的治安员挤进了人群,问了问情况,当场开始审问焕星!

“叫什么名字?”

“靳焕星。”

“年龄?”

“二十一了。”

“哪儿人?”

“滨海县潞河公社下河涯大队,在七连出河工。”

“听你这口娘娘腔,还一肚子花花肠子。成分?”

焕星嚅嚅。

“说!什么成分?”红袖标声色倶厉。

“富农。”女人又反手抽了焕星两记耳光,“原来你是个富农羔子,你强**这个贫下中农,是不是搞阶级报复?”

有人喊!“开他的批判会!”

有人就到附近供销社里弄了个纸板箱,拆开后,用墨写了“流氓强奸犯”五个大

字,做了块牌子,挂在焕星的脖子上。他们努力摁着焕星,让他弯腰低头。

一个戴军帽的小青年充当了批斗会的主持人,他宣布:“批斗流氓强奸犯大会开始。首先让我们学习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富农分子靳焕星,男,现年二十一岁,系滨海县潞河公社民工。该犯一向仇视贫下中农,蓄意进行阶级报复,借到我公社煤栈拉煤之机,跟踪贫下中农妇女,哎,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我叫王新花。”

“跟踪贫下中农妇女王新花,欲对其进行强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一定要将这个流氓强奸犯斗倒斗臭,下面让王新花同志进行控诉。”

女人抹了把眼泪,控诉说:“革命群众同志们,我叫王新花,现年四十六岁(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戴军帽的小青年厉声说:严肃点,笑什么),是贫农成分,在供销社大肉部工作。上午我卖完了肉,提前下班,刚出了那条斜街,就看见这个人在我后边跟着,我当时没在意,接着往前走,走了一会,发现他还跟着,我心想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就不理他。我走他也走,我站下他也站下,后来我看见一个茅房,心想,我进茅房你也跟上我不成,没想到他真跟进来了,一进来就扯我的裤子,害得我把裤裆都尿湿了,不信你们看她叉开两腿,抖动着裤裆,果然就有一片湿的地方,大家又笑了我说你要干什么,他说这里没人咱们干那个事吧。说着就用他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顶我的屁股。我想无论如何不能这么顺你奸,虽然我丈夫死了好些年了,我不能对不住他笑声),我就喊了起来。我跑出茅房,喊来了几个革命群众,把他给捉住了。”

戴军帽的小青年就领头呼口号:“打倒流氓强奸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呼完口号,又让焕星交代犯罪动机。

焕星咬着牙,一声不响。

有人喊:打这个流氓!人们就涌上来,用皮带、用鞋底、用棒子、用各种随手就能拿到的东西,没头没脑地打焕星。女人们纷纷往焕星脸上吐唾沫,一口一口又黏又腥的唾沫挂在焕星沾满了煤灰的脸上。

打完了,就把焕星带到公社的治安室里锁了起来“,老伙夫买了粉条,怎么也找不到焕星”,他想可能是焕星一个人拉着煤车回去了。就回到了连队“。

他回来一问,才知焕星压根就没回来。

一群人正猜测着,就见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把焕星押了回来。焕星的衣服上脸上满是唾沫和泥土,脖子上挂着那块写着“流氓强奸犯”的牌子。

荷枪实弹的民兵向七连的领导交代完了焕星的事就走了。焕星脖子上仍旧挂着那块牌子,木呆呆地站在那里。

连长住进了医院,连里其他领导开会研究了一下,决定了对焕星的处理意见,让他写一份检查,认识自己的错误,并在连里召开一次批判会。

张伏回来,连里干部们正商量这件事,张伏的头就立刻大了,他说:“焕星不会出这样的事吧?”

会计说:“咋不会出,出这种事的往往就是他这样的人。平常羞羞答答跟大闺女似的,人家讲个荤笑话他也红脸,从来不往人群里凑,可一出事准吓你一跳。倒是平常扯旗放炮的人才出不了这样的事。俗话说:蔫巴萝卜辣死人。”

一个青年炊事员说焕星这人是有点怪,上次拉煤是我俩去的,拉完煤我们逛逛供销社,焕星光看女人穿的衣服,还把一件毛衣在身上比比量量的。我买了包烟,找不着他了,一看他在卖女装的地方,比量着试衣服呢,我喊了他一声,闹了他个大红脸。”

徐博学说:“事情可能有别的原因,不会这么简单。”

人们就笑他:“要说原因,倒有一个,就是你老婆来了。”

徐博学说:“我老婆来了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人们说:“咋没有关系?你老婆来的头一宿咱们连有多少人去听房了,有人看见焕星和张伏也去了。是不是张伏?”

张伏辩白说:“瞎说,俺俩是出去解手,看见那儿围了些人,不知干什么,就凑过去看了一下。”

人们笑说!“这不,张伏都招了。”

晚上焕星只是默默地哭,张伏代他写检查材料,到半夜了,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张伏心里全乱了。张伏说焕星,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自己走错了门?反正你又不大认字,分不清哪是男厕所哪是女厕所,你当时这么一解释不就完了,还招这一场事?”

焕星咬着嘴唇,一声不响。

张伏说:“连里说开你的批判会,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你就把情况说明一下好了。你就说当时让尿憋急了,也不认字,分不清哪是男厕所哪是女厕所,一进去才知道走错了门,没想到里边那个人喊起来了。你就照我说的这么讲,记住了吗?这个问题其实多简单呀。”

焕星没说话,他一件件地脱着自己的上衣,脱到只剩下衬衣的时候,他突然抓住张伏的手,把那双手按到自己的胸膛上。

张伏的手于是触到了两砣温热的柔软。他像触了电一样,全身都瘫软了。

半天,张伏才喘过一口气来,他说!“焕星,你这是怎么啦?”

焕星平静地说伏哥,我原本就是女的。”

张伏感觉如五雷轰顶,焕星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他的脑海中炸成一团迷雾。

张伏说焕星你怎么会是女的呢?你怎么成了女的呢?”

焕星说:“这全怪我爹。我爹和我大伯兄弟两个年轻时不知为什么事就结下了仇。两个人一直不说话。我大伯那边有三个哥哥,我爹只生了六个闺女。我大伯就放出风来说!老二家那边一家是绝户了。后来我大伯托人找我爹,想把那边的三哥过继给我爹。我爹说!我知道他想着我这边两团院子,一挂骡马大车呢。我就是烧成了灰,也不让他继承我的产业。后来我娘生了我。我娘怀着我时,让一个瞎子算过卦,瞎子说要生个男孩。我爹就在村子上到处宣扬这个喜讯,天天在家烧香。我一生下来却是个女的,我娘说我爹当时差点就死过去了。他醒过神儿就给收生婆跪下了,让她无论如何保守这个秘密,说是生了男孩子。并许给了收生婆两口袋麦子二亩上岗子地。这个收生婆只说我是个男孩子。爹在满月时请了全村的人来喝喜酒,还放了五大箱鞭炮,炮仗纸在地上有一寸厚。”

焕星咽了口唾沫,继续讲她的故事“

“到了年底就土改了,不久那收生婆也死了,我爹送她家的二亩上岗子地,麦子还没收。我爹始终把我拦在家里,不让外人看见我,从不让姐姐们把我抱到外边去。这个秘密就一直保存下来了。生下我时,我爹对我娘说,他这痨病那么厉害,一定熬不过我大伯。如果没有男孩子,我爹死了我们娘几个迟早得让我大伯扫地出门。我大伯这人毒着呢。人说破罐熬好罐,我爹没死,我大伯倒先没了。这回上海河,我爹哭着跪着求支书,求他别派俺家的工。支书说啥也不答应。还说俺爹抗拒改造,俺爹知道,他兄弟是民兵连长,有一次想打俺六姐的主意,让俺六姐打了个嘴巴子。他这是找碴报复呢。他说如果我不上河工就让队里不给俺家分一粒粮食,还要批斗俺爹,让俺一家戴着高帽子扫大街。俺一咬牙,就上了河工。”

张伏说““焕星,我不是在做梦吧?”

焕星说““不是,现在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了。”

张伏说““那么我把这事跟连里讲清楚。”

焕星说““你千万别讲,那就把我爹彻底毁了。”

张伏说““那怎么办呢?”

焕星说““俺早就跟俺娘说,像俺这么男不男、女不女地活着,就跟死了也没多大区别。俺娘说,等俺爹百年以后,再远远地给俺找个人家。俺打定了主意,哪一个男人知道了俺的秘密,俺就是他的人了。”

张伏迷迷怔怔地说““焕星。”

焕星紧紧抱住张伏,说““伏哥你就要了俺吧。”

张伏说““不……不……焕星。”

焕星说““要了俺,你就带俺走,离开这里远远的。哪怕去东北钻老林子,俺也跟上你。”

张伏的手被焕星紧紧抓住,再次拉向她的时候,张伏像一只受惊吓的兔子,推开焕星,夺门而出,跑出了窝棚。

他仿佛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怖紧紧攫住了。他没头没脑地在大开洼里乱跑,他

的脚上没有穿鞋子,跑到新筑的河堤上的时候,两只袜底已经没有了。

他倒在大堤上,新鲜的泥土的香味就立即包围了他。

张伏好像走进了一个长长的噩梦,这个噩梦长得无边无际。他又像被装进了一只魔箱,这只箱子深不可测,把他压迫得气都喘不过来。他只是翻来覆去地思考着一个问题:焕星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女的呢。难道这个世界就像一只魔术师的口袋,人的一切一切,都会在一个瞬间完成意料不到的巨变。

张伏这么想着就哭了,哭得天旋地转。

天亮时,他回到工棚,焕星巳不在那里了。

张伏预感到了一种不祥。这时连部的人陆陆续续起了床,张伏一喊,大家就相跟上去找焕星。

没费多大劲就把焕星找到了。

她的身子吊在小河沟对岸的榆树上,她穿着簇新的桃红色毛衣,簇新的月白裤子,簇新的方口布鞋,胸脯高高耸着。

大家全都惊呆了,说:“焕星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呢?”

张伏说:’她原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十八、找到了大姑

焕星的老爹和她的两个姐夫到工地上来处理后事,她爹似乎巳经料到了焕星的结局,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只有一声重重的长叹,那一声长叹仿佛吐出了他一百年的郁结。

因为焕星暴死他乡,又是未出阁的女子,回不得老家,经过与连里商议,将焕星葬在新开的河堤外,就在狗剩的墓旁。墓前也竖了一块木牌,写着:’滨海县根治海河民工团七连战士靳焕星之墓”几个大字。

埋葬了焕星的第三天,张伏的二哥来了。他告诉张伏说,失散了五十多年的大姑找到了。

张伏感到十分意外,问二哥:“怎么就把大姑找到了呢?”

二哥说““这事还多亏了我那个老同学二林。二林讲用稿是不是你给他写的,他讲的那段家史,其实全是咱家的事。”

二哥就给张伏讲了找到大姑的经过。

讲用团的报告范围扩大到了全海河流域,二林在天津郊区作的那场讲用报告,讲到了民国六年闹大水亲人离散的一段家史。听众中有一位小学校长当场就激动得坐不住了。原来他的老伴就是民国六年在天津被人领养回来的。老伴讲过,她只记得爹的名字叫张财,她叫菊子,而且老伴的左额头上也正好有一条伤疤。

小学校长回家后把这事向老伴讲了,老伴也非常激动,没想到今生今世遇到了这样天缘凑巧的事。当天就让小学校长用自行车驮上,追着讲用团听了两场报告。第二场听到二林家史的那一段,老太太在台底下忍不住放声大哭。

这一下会场乱了。工作人员过来询问,老太太说““我要到台上去,见见那个后生,我就是刚才他讲的那个菊子呀。”

主持会议的人当场把老太太请上了主席台,老太太问二林““小伙子,你爷爷的名字叫什么?”

二林说““叫张财。”

老太太说““你家门前是不是有棵大杨树,树上有个老鸹窝?”

二林说““记不清了。好像听我爷爷说过,不过我记事的时候老屋已经没了。”老太太说““你刚才说的那个大姑叫什么?”

二林说““爷爷说她叫菊子。”

老太太撩起自己前额的头发,说““孩啦,我就是你大姑菊子呀,你看,我这里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