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玉豹的四个跟班忙过去救主,三妞已被申玉豹推开。几个跟班一见申玉豹脸上多了几道血印,用力一推,三妞就摔倒在地上了。三妞又爬起来,几个男人已经准备对她动手了,一个说:“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三妞哭喊着再扑过去,她又被几个男人推倒了,跌在一个男人怀里。林苟生把三妞塞给四小姐道:“抱紧她!”捋捋袖子骂道:“仗势欺人的兔崽子,识相的都给我滚一边去,要不然你们就会和你们这个臭主子一起当众出彩。我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狗杂种!”他的多肉而多疤的脸扭曲着,额角的长疤因为充了过多的血变得紫红,看上去显得特别的狰狞,这股逼人的气势把四条汉子逼退了几步,死死地裹住了申玉豹。林苟生咬着牙道:“申玉豹,老子今天就要剃剃你这颗刺儿头,别草鸡了,站出来呀。一个对五个,咱们啥家伙都能用,只对你一个,咱们只用这双拳头,你看着啥顺手拿啥吧。”申玉豹的脸已叫三妞抓出几条血道,硬着头皮朝前挤着,“闪开!我申玉豹怕你!你算哪把夜壶!”白剑已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他万万想不到欧阳洪梅会用这种方式打败三妞。三妞叫四小姐抱住后,一口气憋住,晕倒在四小姐怀里。白剑掐了一会三妞的人中穴,听见三妞哭出了声,站起来一看,林苟生已经和申玉豹摆开了打斗的架势,刚想喊,只听欧阳洪梅放声大笑起来。众人这才突然间发现,这个女人刚才一直稳稳地坐在原位上。林苟生扭转身子道:“你笑什么!”欧阳洪梅嫣然一笑道:“笑你还不如那个鲁智深!套用一句戏文:来将报上姓名。”林苟生眯着眼睛朗声答道:“双木林,贱名苟生,苟且偷生。做过两年补充右派,当了几十年的现行反革命,蹲过九年半大狱,当了八年流浪汉,现在是珠宝商,将来是林亿万。这个申玉豹算是我一个挂名弟子,跟我学过生意,后来学会了坑蒙拐骗。欧阳团长是不是想替他说情啊。”
欧阳洪梅粲然一笑,慢慢站了起来,“林苟生,听说过这么个人物。今天的事与玉豹无关,事情由我引起,你打抱不平,也该讲个冤有头债有主吧。欧阳洪梅今晚有什么不是,说出个一二三呀。申玉豹和我谈恋爱,不犯法吧?你说不出不是,那就是你管得宽了。玉豹,咱们走。”
林苟生上不去,下不来,干住了,横了横心道:“申玉豹得留下。”欧阳洪梅走过去拉住申玉豹道:“这不是土匪窝子,不是黑社会的巢穴,我看谁敢拦!”扯住申玉豹就走。林苟生双臂一展,“慢着!若是从前,我林苟生看在你艺术家的名分上,可以放他一马。现在不行了,你成了我挂名徒弟的女朋友,你的话也就不值钱了。”白剑大叫一声:“老林,你冷静点,别冲动!”
欧阳洪梅怔住了,下意识地放开了申玉豹。白剑挤过来推开了林苟生,像是很厌烦地摆摆手道:“你们走吧!”欧阳洪梅的嘴角**几下,冷冷地笑道:“白记者,大功还没告成,先学会了贵人多忘事!一般个熟人,见了面总该打个招呼吧?我们总算……”咬咬嘴唇道,“在一起吃过饭,洪梅还替过你十六杯酒。”嘴唇抖着,“你爷爷病故,洪梅总还亲手剪了白花表示过心意吧?人说你是千古第一个冷面杀手,我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呀!现在看,真是这么回事。”白剑的脸色青青白白,双手绞着,吞吞吐吐嗫嚅着:“我,我没想到……你,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好像是在一场噩梦里。你,你像……好了,改日我一定登门道歉。这是申总经理,我都记着呢。”欧阳洪梅又吃吃笑了起来,“白剑,我有这个资格直呼这个名字吗?你不要当真,有时候我喜欢开玩笑,把玩笑开成跟真的一样,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楚。我有点神经质,请你原谅。今天,今天的事太刺激人了。天呢,看我说这么多干吗?谢谢你今晚阻止了一场流血事件,使,使这个丑闻长成了一个侏儒。你看看,这个词用得太不恰当了,一个侏儒一样的丑闻,哈哈哈哈,真逗,实在太恰当不过了。不是吗?你说,你意料中的我是个啥样子?别把我想得太糟,自然,也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就是这样,就是这个样子。好了,我一见你,话就多得不得了。你看,你看,把这么多人都干着了,多不好。别的人倒好,玉豹可是我要当未婚夫培养的人,和你说多了,他怕是要吃你的醋的。已经有人吃过你的醋了,可我和你到底有什么?总共只见过三面,能有什么?哎呀,真好,你说要到我那里登门道歉,还记得我告诉你的地址吗?”
白剑脱口答道:“城隍庙街88号,我记着呢!”
欧阳洪梅眨眨长长的睫毛,咬着指甲,狡黠地一笑,“我现在有两个电话,来历都不平凡。我只说一遍号码,你要能记住,日后……算了,我说一遍,记不记得住都在你,睡一觉忘了都中。”很快说了两个号码,转身走出好问酒吧。
白剑站在舞厅里,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林苟生走过来把他走失了的魂唤了回来,“小兄弟,她刚才说的一番话不像胡言乱语。你要当心,这个欧阳洪梅似乎……似乎对你格外……格外什么呢?你的幸和不幸怕是要结伴降临了。”白剑心里一沉:这个女人一系列的表现确实很反常,我只见过她三回,细节却记了不少,奇怪。笑了一下,问道:“三妞呢?”林苟生道:“小四在劝哩,估计不碍事,苦水里泡大的孩子,撒撒气也就算了。”
钱全中一路小跑从好问酒吧赶到李金堂家,春英打开院门,他七八个跨越就进了堂屋,压低了嗓音说:“李叔,是这么回事,今晚她和申玉豹公开露面了,在好问酒吧喝了一杯咖啡。”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嬉笑着看随后进屋的春英。李金堂面部肌肉扭曲不堪,把手中的紫砂壶朝紫檀木方茶桌上砸了一下说:“讲!”春英知趣地撩门帘进了里屋。钱全中俯在李金堂耳边低语着:“她还和三妞闹起来了,三妞又打了玉豹,玉豹的几个保镖要打三妞,一个叫林苟生的壮汉子要和玉豹打架,北京的那个白记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劝住了林苟生。”李金堂猛地把身子坐直了,“你可看清楚了?真是白剑?”钱全中声音高了许多,“没错,确实是他。欧阳团长还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李金堂站了起来,“白剑又回来做什么?他确实又和那个林苟生待在一起吗?”钱全中答道:“是的,看样子是在哪个包间里喝酒。”李金堂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森,两腿一软跌坐在沙发里。钱全中狠巴巴地说:“李叔,越罚他越上竿子,不如用点别的办法。”李金堂厉声喝道:“胡闹!不是你去年失手,也不至这么被动,正在风头上,藏你都藏不及,你又要干什么?!你还是这么不长进,我算白疼你了。好了,你回去吧,这段时间你更要夹住尾巴做人。”钱全中哭丧着脸说:“李叔,您别考虑我,我愿意蹲十年八年,也不愿看他申玉豹这样猖狂。”李金堂淡淡一笑,“又说傻话了。刘备有句话,叫作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为了玉豹那点事,我不能把你搭进去。几十年了,金堂就靠一个信字、一个义字治龙泉。后来他们去了哪儿?”钱全中答道:“她好像身体很不好,脸色煞白,玉豹扶她坐个三轮走了。我急着来这里,没跟过去。”李金堂挥挥手道:“你回吧。”
钱全中出了门,李金堂便在心里骂道:这笔害死人的钱呀,你真要把老子的一切都挤个净光吗?!难道是我真的老了吗?小梅梅,你这是在气我对吗?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要真的觉得我老了,要离开我,你说句话呀!你这么冷不丁地跟了申玉豹,这不是存心丢我的人吗?是啊,我真的老了,眼睁睁看着申玉豹臊我的脸皮,我却没有办法了。钱又能通神了,玉豹如今又学会了用钱,我实在没办法了。是的,我可以抓了申玉豹和钱全中,也可以否认有这笔钱,可是,眼下我不能这么办呀!白剑又回来了,这笔钱要是让他知道了,我就要输光了。也怪我一辈子太争强斗狠了,树了太多的强敌。可是,你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唱这一出呀!李金堂借助茶桌黑漆的油亮,瞥了一眼自己,两颗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如今怎么尽出些斩尽杀绝的狠角儿!刘清松也没有服输,一旦再给他机会,他还会这么温和,还会像个知识分子吗?他绝不会再是个秀才,肯定也会变成个杀手。白剑这次来龙泉,存的是打落水狗之心呀!玉豹是只猫,这些年竟也从猫变成虎了。还有那个林苟生,也是冲我来的。变了,变了,人都变了。这种狠和革命时的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如今八成都是为了自己。那种东西,那种遥远的美丽究竟是什么时候破碎的呢?难道在我和林苟生争斗时就碎了吗?是的,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我可以苦苦等待慧娟九年,那时候我多有自信啊!后来呢,过了那场大革命,我就变成了啥样?对付十八岁的小梅梅,我就开始动了脑筋。自从开始拿那笔钱,我就彻底变了。为什么没娶了她?不就是心里怕失去既得的权力?
可是,难道就这么认了?
李金堂断定身后再无退路后,中止了这种反思。他从紫砂壶里倒出残茶叶子,放进嘴里嚼着,果断地拨通了王宝林家的电话。“宝林,”李金堂很干脆地说,“这个关口只有你我扶在一起过。刘清松不服,已经把咱们往省里告了。白剑又在龙泉露面了,我们不能不作些准备。我看应该再开一个村一级干部会,统一一下思想,再给有的人打打预防针。这两天你又想出啥新招了?说说看。”王宝林那边道:“可惜大洪水十三周年已经过了。我想是不是借助庆祝龙泉建县两千年,做点文章,修个大洪水殉难者纪念碑?”李金堂神情为之一振,“是个好主意。抽个时间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放下电话,李金堂又拨通了公安局长关五德的电话:“关局长,明后天,你们派出全部人员,全副武装,分头去白剑文章涉及的十六个乡,协助财政局清查账目保管情况。发现有丢失的,抓几个人,审两天再放掉。”
天空中飘下来细细的冷雨。一路上,欧阳洪梅心里只是重复三个字:我完了。我在他眼里已经无可救药!往事如烟。往事若真能如烟就好了。不管它们多么惨烈凄苦,只用一缕和煦的春风吹过,都会化入那晴朗的蔚蓝里。往事不是烟!再也不能回到十八岁了。欧阳洪梅想起梨花刚谢桃花正盛时和李玲的谈话,身子兀自一抖。难道玲儿那句大白话恰恰说透了我的心事吗?难道真有那另一个深藏在心里的我等这个白剑一起圆那个十八岁就破了的残梦吗?玲儿说:要是她她就会不顾一切强奸了他!我还有玲儿这种胆量吗?我还有力量来追寻这早已是绝唱的余韵吗?苍天呢,苍天,为什么就不能留给我一件完美呢?为什么就不能成就我一段完美,让我在白发苍苍的时候也好有个玫瑰色的咀嚼呢?是洪梅前生前世作了什么弥天大恶了吗?如果不是,你为什么总让我孔雀的羞处暴露给他呢?你就不能用你的大手把我转一转,让他看看我那些依旧美丽的羽毛开屏的瞬间?难道你把他送到我的生活里,接通我的记忆,目的只是再一次折磨我吗?我的磨难难道还不够多?我只要这么一点点,你就这么吝啬地不给呀!
申玉豹大大方方地揽住了她的腰,关切地问:“你身子在发抖,是不是冷?”
欧阳洪梅没有回答,却也再不敢诘问苍天了。是的,我只配有这样一处破烂的居所。上天很公正,用这破烂的居所盛一颗千疮百孔、破碎不堪的心,很门当户对!上天安排他来,就是让他亲自揉碎我心中幻化出的风景的。像我这样一个人,不配拥有这种美丽,甚至不配想象这种美丽了。所以才要惩罚我。所以就安排一个做过妓女的小姑娘和我竞争一个有杀妻嫌疑的男人让他看,让他看出我其实一点也不比三妞高贵、干净。我是一个十九岁起就甘愿做有妇之夫情人的贱女人,我是一个被人强暴过而不敢抗争的懦弱的女人!我是一个为着满足可怜巴巴的情欲和登台演出那点虚荣心而心安理得被一个很可能是气死父亲逼死母亲的权贵养起的醉生梦死的坏女人。事实不正是这样吗?
欧阳洪梅思想了一路,突然对申玉豹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一种情愫。这个时候,她完全被申玉豹长达半年之久的狂热的追逐感动了。我还配再希冀更美好的吗?或许上帝把他送到我这里已经是破例的恩赐。申玉豹扶她进了屋,她才发现申玉豹的西服不见了,两只胳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衣,嘴唇冻得青紫,低头一看,灰西服正在自己身上披着。这一细节顷刻间把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变得泪光点点。她低头去穿申玉豹弯腰递给她的棉拖鞋的时候,看见了那堆申玉豹送来的礼物,把揭掉的灰西服重新披上,说道:“玉豹,我现在想穿穿那件貂皮大衣了。”
申玉豹大喜过望,又不敢喜形于色,连一声答应都不敢,像是生怕某个不恰当的字词蹦出后让这个女人又改变主意,麻利地搬开空调,搬开唱片和微波炉,小心捡起那二十朵早干透了的红玫瑰,打开纸盒,从塑料袋里取出那件黑色的貂皮大衣,走过去帮欧阳洪梅穿上了。欧阳洪梅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模特,在地毯上来回走两趟,一个扭腰、甩臂、挺胸的姿势固定了,仰脸嫣然笑道:“漂亮吗?”申玉豹早看得两眼变成了探照灯,结结巴巴说着:“你,你比得上一个总统太太。”欧阳洪梅走近申玉豹笑着纠正道:“太太和夫人虽然都是老婆,但不能乱用,总统是一国之主,他的老婆只能称夫人,第一夫人,一般不能用太太。”申玉豹壮着胆子说:“那以后我只称你夫人。”欧阳洪梅一脸桃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申玉豹脸上的血印,柔声细语地问道:“疼吗?”申玉豹如同吃了仙桃仙丹人参果,颤着声答道:“不疼,不疼。”欧阳洪梅感到周身疲惫,这一番自虐仿佛耗尽了精神,只感到心里很累,她轻拉一下申玉豹,小声说道:“我累了,你扶我进去。”
申玉豹扶欧阳洪梅进了卧室,侍奉欧阳洪梅躺下。跪在床头的地毯上,申玉豹心里尚在怀疑:这是真的吗?可是,眼见一伸手就可触摸到的、丝毫没有设防的女人,呼吸急促起来,又怕前功尽弃,压迫住越来越强烈的冲动,整个身子憋得就要炸裂了。欧阳洪梅眨眨眼睛,为了我,他又丢了一百万了,可是他竟不知道怕!难道,难道你只是想看看李金堂一步步把他逼成个穷光蛋吗?玉豹不怕,就不值……她看着申玉豹,幽幽地轻吐一句:“你,你想亲我就亲吧。”申玉豹像是在确认是否听错了这句话,怔了片刻,然后伸出抖动不止的双手,捧住那张狂放的脸,胆怯地用嘴唇挨挨欧阳洪梅的额头。欧阳洪梅轻轻地吟唤一声,一只手下意识地搭在申玉豹的肩上。申玉豹这才确信这不是梦,就是梦也是个结结实实不易碰碎的梦,头熟练地朝下一缩,轻轻地咬住了女人的粉红而透明的嘴唇。又不敢发起进一步的攻击,只是轻轻地把那嘴唇吸呀吮的。突然间,他感到本来紧咬着的牙缝洞开了,像一条小花蛇张开了嘴,蛇信一样的舌尖伸了一下,又伸一下。他捕捉到了这个信息,毫不犹豫地咬住了这个信使,像抓住一个价值连城的人质一样,紧紧地看住它,同时又开始扩大战果。剥女人的衣服对他早是轻车熟路,几乎没费气力,他就把一个火炭样的女人拥在怀里了。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和三妞一起那些极度默契的销魂时分,迅速地筛选着可以在这个难驯的女人身上复制的手法。不能太显得猴急,这是一个一口一个教养、风度的女人。不能显出占有和强暴,这是一个随时都想占上风的强女人。她是要情趣,日他妈情趣这个字摸不透,对,她是要舒服。我要让她知道我的心,我要让她永生永世都不后悔选了我申玉豹。申玉豹定下这个方针,手段、技法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用起来得心应手。他从欧阳洪梅按捺不住的呻吟中,获得了极大的自信,有条不紊地、步步为营地进攻着。他要把这个想了多年的女人摸化了、揉成粉、搓成条,然后做成馍馍擀成面条,仔仔细细去品,他感到只有这样才能弥合喷薄了多年的**留下的巨大的心灵的空缺。欧阳洪梅自从离开白剑,思维就偏斜到了一个不能倒车掉头的狭窄的单行道里。在这个迷宫一样难得走出的羊肠小巷里,在罪恶的层面上获取了和申玉豹烧香拜把子都是奴儿的共鸣。情欲完全变成了油料,忠实地为这个单行而去的失控的车提供燃料。如果申玉豹强暴她,不把她当人看,进行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那种占有,这辆车就要永动下去。她只是想用一个事实作为一个例证,论证出她确实是个罪孽深重、毫无羞耻之心、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女人。她要说服另外一个自己:你不要为我羞愧难当,我实际上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团欲望,只是为金钱、权力、虚荣进行的一次燃烧。我只是一个做了十几年的五彩的梦,我和堕落了的三妞没什么区别。你看呀,我就这样和申玉豹滚在一张**了。申玉豹的既定方针,却引导着另一个她苏醒了。这种手法娴熟、充满着尊重和爱怜的抚摸,像一颗子弹,一下击穿了在单行道上那辆快车的油箱。你两次放弃了自杀,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跳来跳去的风流女人?这才是堕落!难道你真的认为你该下地狱?你做错了什么?难道你忘了你红口白牙责骂申玉豹的那些话了吗?你就是再这么生活十年,完全可以在上帝的审判厅上傲然说:你们谁能比我干净!我总得给自己留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即便金堂对母亲产生过爱情,难道他就错了吗?这十几年的美好难道都是假的?申玉豹像当年李金堂一样,把她寸寸吻遍后,也要到那片遮天蔽日的林子里乘凉了。那一段生活已经变成欧阳洪梅绝无仅有的、没被污染破坏的风景了。她只有全身心回到那个春光明媚的春天,才能体味到纯而又纯的幸福。欧阳洪梅清醒了。自己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并不是为李金堂守节,而是对自己不幸的最后抗争。可是,肉体却在继续进行着它的背叛,两个来月积累的情欲仍在燃烧着,眼看着就要把她拖入一眼望不见底的枯井里。情急之下,她扬起手,猛抽了申玉豹一个耳光,一脚把这个男人踹到床下边,一个翻滚坐起来,用力撕扯着头发,声嘶力竭地喊着:“不!不——不能这样,不,不——”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大腿,下意识地想让尖锐的疼痛覆盖住已在全身运动着的情欲的洪流,直到把两条大腿掐得片片青紫,人才安定了一些,睁开泪眼看见申玉豹,又伸出指头骂道:“你有什么资格碰我?是谁给你的这种权力?你,你……”一头扑在被子上号啕大哭起来。
申玉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傻了,颓唐地坐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他像一截正在炉膛里燃烧的木头,突然间被密封起了,窒息了。那像是断电后漫无边际的黑暗过后,申玉豹觉得心里的一扇窗子被打开了,借助这片崭新的明亮,他从欧阳洪梅身上看到了让他心疼、让他感到纯净的东西……正在这时放在床头柜的墨绿色的电话传出了铃声。欧阳洪梅正在抽泣。申玉豹伴着这一声声铃响,渐渐地变成了一截木炭,重新燃烧起来。是谁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不是李金堂又会是哪个?申玉豹跃起来,伸手拿起了听筒,却不说话,耐着性子倾听。
果真是李金堂的声音。李金堂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便在心里又开始诅咒这个多事的秋天!斗斗斗!这难道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把这个游戏玩得走火入魔吗?她身上难以把握的东西实在太多,她能把握住不会弄假成真吗?我得劝劝她,劝劝她,必要的话,我今晚就过去。他看了一眼像是熟睡了的老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话机,披了衣服静悄悄地走出了卧室,掩上门用另一分机电话拨了欧阳洪梅的号码。春英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想听听,想听听,哪怕听了流上半夜的老泪,也要听!这也是她多年的习惯,像吃鸦片一样上了瘾。她喜欢欧阳洪梅脆亮脆亮的声音刺穿她的那种尖锐的疼,她已经成功地把这种疼像变魔术一样变成了一种快感。多年前她就知道,如果不把这种疼痛变成一种愉快、一种享受,她就得离开。她不想离开,所以她就学会了这种魔术。她熟练地拿起话筒,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是玉豹,我是申玉豹。洪梅睡了。你要想让她接,我叫她把衣服穿了起来。”春英轻轻地放下电话,再睡成原来的姿势,一个微笑从她已经松弛的嘴角绽开了,绽开了,把她绽开出一身遭了雷击一般不堪消受的战栗。
申玉豹继续说:“花一百万弄明白啥叫女人,值了。你别挂,你别挂……”
欧阳洪梅从**扑过来,抢过申玉豹手中的电话,听到里面只剩下忙音了。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忽然间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手脚并用踢打着申玉豹,嘴里骂着:“卑鄙!卑鄙!你毁了我,你把我毁了!滚,滚,你给我滚!”说着,一扭身子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把剪刀,抓住那件貂皮大衣剪着,“什么臭婊子穿过的东西,你也敢拿来恶心我……”
申玉豹夺下欧阳洪梅手中的剪刀,就势跪了下来,仰着一张泪脸道:“玉豹是真喜欢你呀,你该明白玉豹的心。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让你过好,让你过好。我追着看你演十几场戏是为了啥?我不怕他,我真的不怕。他又仗势欺人罚了我一百万,我多说了吗?”
欧阳洪梅怔了一下,冷笑了好一会,把心一横喃喃说道:“一百万,我该记住的。如今好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命里该我欠你们,这就还了你们。一百万,我的身价不算低。你不就是要我的身子吗?要了你就平衡了。反正已经是这么回事了。给你,给你。你长进了,也该给你。你想咋看我就咋看,圣女、婊子都在你……你,你上来吧……”
申玉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摇摇头,穿着衣服,“你太小瞧俺申玉豹了。今晚俺才知道你受的苦叫啥苦。你还恋着他李金堂,俺看得出。他要立马娶了你,我服。可要还是这样不明不白,俺还要和他斗。你咋硬是不明白俺的心呢!你歇着吧,我走了。”说罢,扭头冲了出去。
欧阳洪梅双手掩面,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