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那少年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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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毕竟是爸爸。周密父亲入狱,同年母亲离境去了澳大利亚的小姨家,父母名下的财产全部冻结,周密剩下的,仅有早些年他爸用他外公外婆的名义买的一个小公寓。

周密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谁也不见,什么也不说,就没日没夜地拼乐高。苏青青去找他,看到他自嘲地举着刚拼好的桥,对她说:“我现在连乐高积木都买山寨的。”

其实周密的爸爸隔离审查期间,他身边的人仍然对他很客气,甚至比以往更殷勤,但是真正落实后,那些人就像烟一样消散了。他也听从他妈的话,去找过爸爸的老领导。对方很客气,送了他一尊菩萨像,说是某年某月某大师送的,保佑他逢凶化吉过许多次,可是周密一旦提出其他确切的要求,他就打哈哈,最后送客前,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多历练一下也是好的。”

这些是周密告诉苏青青的,他走出老领导家门的时候,突然觉得再也迈不动一步路,恰好苏青青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夜宵,他就顺势说:“你来接我吧,我走不动了。”

苏青青从没见过周密喝多,但他那天的表现,很像喝多了酒,他低垂着眼睛,偶尔抬起脸,又迅速地看向窗外。他脸上的神情——苏青青知道这个比方不恰当,但实在是,很像被人用脚踩过碾过,明明是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却像是沾了一层灰,怎么也擦不掉。

苏青青暗暗唾骂自己,你同情人家什么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仍然住大平层开宾利呢。可她就是忍不住,她很想把他脸上那些灰色的东西都擦掉。灰扑扑的只该是十二月的北京,不是周密,他的眼鼻耳喉之间,不该散发出那种类似灰烬的气息。

那是周密啊。

周密没有沉沦太久,几个月后,韩统回国了一趟,把他介绍给了几个做手游的朋友,周密就算正式入了伙。他开始像这个城市里大多数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一样,穿五十块钱的T恤,吃十块钱一份的宫保鸡丁套餐外卖,换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公寓里。他再也不出去喝酒了。除了上班,就是待在公寓里,除了睡觉就是拼乐高,半张**堆着被子,半张**是乐高。

周六的早上,苏青青会带着外卖去看看他,有次周密给她开了门,自己回卧室睡觉,苏青青边替他收拾房间边打开电视,也没留神在放什么。过了会儿,看到周密穿着睡衣跑出来了,站在客厅里发愣,直盯着电视,苏青青有点诧异地看向电视,发现是CCTV11在放京剧片段,正唱到《甘露寺》一折,“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苏青青正想打趣说“你居然爱听这个”,周密就指着电视说:“我爸最喜欢这一句,他说于魁智唱这个,最见功力。”

从那以后,苏青青再去他家,总会听到他用音响在放《甘露寺》唱段,有时候是四郎探母《坐宫》那一折,“有心赠你金(鈚)箭,怕你一去不回还”。听得多了,苏青青都会咿咿呀呀地,跟唱两句。

也是在那一阵子,苏青青认识了朱先生。

她那时每周都要飞一次广州,有天早上在酒店吃早餐,她稀里糊涂地坐错了位置,把别人的早餐吃了个大半,突然她发现有人坐在了她对面,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刚想出言提醒,对方就微笑着说:“这是我的位子。”

她刚想反驳,对方就从餐垫下拿出了房卡,苏青青脸一下子就红了,一迭声说“不好意思”,对方摇摇头,说:“没事,看来我们选的早餐都是一样的。”

苏青青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挤出笑容看着他,对方把名片递给她,说:“我在这个餐厅里看到你三次了,你是来出差的吧,说不定是同行。”

一看名片,果然是同行。苏青青窘迫地说:“我没有带名片下来。”朱先生宽容地摆摆手,说:“没事,你太容易让人记住了,不需要那些。”

回北京以后,他偶尔会约苏青青一起吃饭,他说得很少,多数是听她在讲。很奇怪,苏青青在周密面前常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对着朱先生,倒是能够滔滔不绝。潜意识里,她把他归到了“不讨厌”的范畴内。但朱先生显然不满足于此,有天他们吃完饭,朱先生提议说,他家里有些上好的祁门红茶,苏青青既然有加班喝茶的刚需,不如到他家去挑一些。

苏青青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她推脱了几句,同时给周密发消息说:“你回家了吗?我来你家玩乐高?”

隔了十几分钟,周密回复说:“还在加班呢。”

苏青青迅速地回“哦哦,那你忙吧”,她突然有点不想回家,她很少这个点下班的,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无所事事的长夜,于是她朝朱先生莞尔一笑,说:“那我去捡点便宜吧。”

跟苏青青担心的不一样,朱先生很客气,也很有分寸,只是详详细细地给她讲解了各种茶形的区别,苏青青从前只是为了提神,倒不知道还有这些规矩,听得也煞是有趣。临走了,她拎着纸袋,跟朱先生告别,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说:“你这样特别的女孩,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

苏青青不知道怎么接话,愣在原地。

“这些工作太无聊了,你那么好看,不应该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她笑了,反问他:“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活?”

朱先生不正面答话,只是说:“太晚了,快回家吧。到家了报个平安。”

苏青青没有跟人报平安的习惯,她出了那么多趟差,一下飞机,只会联系专车司机,不需要跟任何人说明。她从前看电影《非诚勿扰》,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起落安妥”,她有时候都会好奇,跟人说“我到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晚她到家后,跟朱先生老老实实地说了句:“我到了,睡了啊。”

朱先生回复说:“别撒谎,你明明还要过好久才睡,睡前别嫌麻烦,再跟我说一声。”

苏青青握着手机,突然对这段关系产生了一点期待。

隔了一周,他们再见面,大概因为那句“睡前别嫌麻烦,再跟我说一声”,她整个人都稍稍显得有些放肆,喝了点酒,于是说了许多平时不会讲的傻话。朱先生边替她剥蟹壳边笑,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轻轻踢了他一脚,问:“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朱先生回敬说:“我哪敢,我压根就不敢多看你。”

苏青青听惯了关于她漂亮的恭维话,但听到这一句,还是不自然地喝了口水。他们说起苏青青的一个女上司,朱先生说:“她这些年变好看了不少,从前可不长这样。”

“真的吗?我还以为做我们这行,老得快呢。”苏青青接过他递过来的蟹壳。

“女孩子如果状态好的话,过了三十岁,还会再漂亮一些的。”

苏青青心里暗笑,要是真如他所言,过了三十岁,还会再漂亮一截的话,他何必三番五次地请二十出头的她吃饭。但她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挑了挑眉毛。

朱先生像是叹息般地说:“怎么办啊青青,你过十年,那该好看成什么样。我那时候恐怕已经老得不好意思再见你了。”

苏青青抬起眼睛看他,他没有躲开,也没有再递给她食物,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会有不一样的生活的,我保证。”

跟朱先生在一起以后,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邀请他跟周密一起吃了顿饭,介绍两人的时候,她没有说朱先生是她男朋友,倒是干脆地讲,周密是她弟弟,现在在做手游。周密没有再像小学时那样反驳她——她其实是有点盼望他说“我不是她弟弟”的,可是他很安然地接受了这个身份,还谈笑自若地跟朱先生分享了一些苏青青小时候的趣事。

吃完饭,朱先生还有会要开,又独自折返了公司,苏青青开车把周密送回家,路上沉默很久,她终于有勇气问他:“你觉得他怎么样?”

周密淡淡地说:“还不错,离婚了?”

“离了。前年离的,前妻跟女儿在新加坡。”

“那挺好的。对你好就好。”

前面是个漫长的红灯,足够苏青青扭过头问他:“那你对我好吗?”

周密没有一下子答话,这时候,苏青青的手机振动了,是朱先生的微信,他说:“周密是那个谁的儿子?”

苏青青没有回复,过了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消息:“能帮的我都会帮,但你别跟他走太近了,这是为你好。”

苏青青到底没有听朱先生的话,一切有用的社交场合,她都把周密带上了,她总是抢先介绍说:“这是我弟弟,我们一块长大的。”

周密再没有了笑眯眯地看着人家喝醉的权利,苏青青这才知道,他酒量其实平常,胜在酒品好,喝多了也不吵不闹,只有一次发着高烧,还被人喊去喝酒,到了那儿,周密实在坐不住,想走,对方不让,说要一醉方休。

周密到底有少爷脾气,索性拿了一瓶黑方,给自己和另外几个人都斟满了,倒得一滴不剩,然后象征性地兑了一点雪碧,拉着他们碰杯,说:“来,喝。”

苏青青都还没来得及劝阻,就看到他一口气喝完了。

这下场子里的人彻底安静了。

该醉的都醉了,还没喝多的,也不敢再找他拼酒,周密潦草地跟他们点了个头,就拉起苏青青走人。

他脚步仍然跟平日没什么两样,甚至会问她说:“东西都带齐了吗?”苏青青简直要误以为他真的是海量了,但他们一路过一个卫生间,周密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就冲到里面去了。苏青青在外面听到了剧烈的呕吐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出来,额头的碎发都是湿的,贴在头皮上。

小时候,他教她认识了很多凭空造出的字,长大后,他亲自教她懂得了一个词语,叫作“不舍得”。

她不舍得他变成这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苏青青觉得,周密就该坐在人群中间,像逗猴子一样指着他们说:“好玩吧?”

那真的是很艰难的几年。

他们常常各自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她再从公司出来,开车去接他,把他送回家,路上他有时候打盹,有时候会兴致勃勃地给她讲工作上的新进展。车窗外,是北京漂亮得跟他们无关的夜景。

好几年后,苏青青没那么忙了,她常去柏悦楼上喝酒,那家酒吧的酒水质量很平庸,可是从玻璃窗望下去,是长安街的夜景,车辆缓慢移动着,像一条发光的河流。她想,她跟周密,曾经也是那条河流的一部分。

周密的公司渐渐有了起色,他拿了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车,他说实在受不了出租车的那一股气味,这也实在是很周密。

苏青青很乐见他振作起来,这期间他短暂地交往过几个女朋友,但存在感都很弱,加之朱先生也忙,所以准确地说,是他们俩在互相做伴,搭伙吃饭。

周密主导的那款手游开始内测那天,他很兴奋地跟苏青青说:“晚上去你家吃饭吧,我们可以一起叫外卖,你试玩一下——青青,你都没打过游戏吧?”

苏青青是真的没玩过。她是没有青春期的人,她的高中岁月里最荒诞不经的事情,就是边做作业,边偷听周密和叶蓁蓁的聊天。

当然周密不知道。

他很耐心地教她怎么玩,怎么移动人物,怎么发动技能,什么时候又要回营补血,苏青青毕竟聪明,几局下来,就掌握得差不多了,等到攻下敌方基地的时候,整个屏幕突然像炸裂一样,出现了疯狂翻卷的绯红色和灰色交织的火烧云,其中有几道斑驳金光,像极了高三那年,他们一起逃晚自修看到的夕阳。

周密躺在沙发上,凑在她身后看她玩,苏青青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她听见周密用那种熟稔的、亲切的、有点得意又想小心掩饰的语气说:“还可以哦?”

因为这句话,她转头去看周密,那种顽皮、清澈的眼神,仍然是她所熟悉的。哪怕他的眼角,隐约有了第一道细纹。

那是周密啊。

近乎鬼迷心窍地,苏青青没有再看回手机,她直直地盯着周密,其实这么多年,她一直很好奇一个事情,周密鼻子那么挺,接吻的时候会不会两个人的鼻子撞上,还有,他一个男孩子,为什么睫毛那么长?她记得高中的时候,叶蓁蓁死缠烂打,用直尺量过他的睫毛长度,苏青青没听清楚到底有多长,此刻,她很想用自己的手指丈量一遍。

她喜欢他那么多年。年少时总觉得他太耀眼,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后来他跌下来了,她又不忍心,总想拼命把他拼凑成完好的模样。

她喜欢他到压根不敢破坏两个人奇怪的“姐弟”关系。

苏青青在那一刻想,这么多年,她是不是值得一点奖赏。周密还想说点什么,但苏青青没有听他讲解游戏的兴趣了,她终于没头没脑地,对着他的嘴唇咬了下去。

如果那天晚上没有定外卖就好了。门铃响了,苏青青不得已起身去开门,没想到外卖小哥把塑料袋弄破了,汤洒了一地,苏青青把外卖拿进门,又找了抹布来擦地板,等搞定这一切,再回到客厅看周密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苏青青简直欲哭无泪。

她没有喊他起来吃饭,而是帮他盖好毯子,一个人静悄悄地吃掉了大部分消夜。第二天早上,她起床的时候周密还没醒,老板不在,她可以下午再去公司,索性就在浴室里泡澡。泡到一半,听到周密敲了敲浴室的门,说“那什么,我先走了”。

她以为他们很快会再见面的,没想到隔了一个多月。周密公司发行的新手游反馈很好,因此他格外忙,忙得连问她过得好不好的时间都没有。

那年九月,发生了两件事情。一件是陈一湛结婚了。苏青青没有收到请柬,她跟陈一湛不熟,印象里那就是个一天到晚跟韩统吵架的女孩子。但周密要去,他说他总要替韩统去看一看,是谁娶走了陈一湛。

第二件事情,是叶蓁蓁回国了。

这个事情其实不用同学群传播,光看她的街拍地点换了,就知道了。

苏青青其实有点不太想让周密回南方去,但也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索性就送他去机场。这注定是一个适合怀旧的夜晚,周密玩笑般地说起叶蓁蓁,说也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国外怎么过的:“她很没用的,以前坐公交车,有人挤到她前面,她也不知道争,就默默往后退一点,退着退着,就退到了队伍的最末。”

苏青青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的口气变得温和,她多少有些讽刺地说:“她命好啊,班也不上,就有钱拿。家里又舍得让她花钱,念一堆没用的书。”

周密像是没听出她的讽刺,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很笨。我们以前出去玩,我说你到传送带上拿行李,我去外面叫车,结果隔了半小时,她还没出来,我问怎么了,她说忘了我们的行李箱长什么样。最后是等所有行李都拿光了,才敢确认哪一个是她的,才走出来。”

苏青青不说话。

周密于是掉转话题,他问她说:“你最怀念什么时候?”

苏青青很想不假思索地告诉他,她最怀念他最落魄的时候,那些朋友都不见了,他天天加班,然后等她送他回家,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坐在副驾驶上,跟她说有的没的。那时候他们俩最平等,也最亲密。

可是她太清楚,那是周密不想回顾的日子。他最喜欢什么时候呢?应该是少年时代吧,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担心。

于是她配合地说:“我喜欢小时候去你们家玩,我记得你们家的灯光特别明亮,照得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我有一次还赖着不想走呢,你妈开玩笑说,这么喜欢我们家,就给我们做儿媳妇好了。”

周密笑了,说:“真的吗?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一出。”

“真的啊,我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来你们家玩了,你那时候还拉着我玩打仗游戏,记得吗?”

这个周密倒是记得,他甚至还能给她细细描绘出小时候最爱的玩具。

苏青青看着他兴奋的样子,突然觉得也值了。就让他最好的时光,成为他们共同的最好的时光吧。那些真实的,她曾经面对着他家,自卑、纠结、晦涩的情绪,他不必知道。

他真的不必知道。

周密去南方的那几天,她一直心神不定的,总觉得要出事,又安慰自己说,能出什么事呢?陈一湛结婚的视频她看了,很普通很温馨的一场婚礼,也没有出现什么韩统当众抢婚的闹剧。

苏青青于是跟自己说,你真的想太多了。

可惜她的直觉是对的。周密不是一个人回北京的,他带回了叶蓁蓁。

他回北京的当天没有告诉她,次日,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来家里吃饭吧,蓁蓁也在。”

时隔八年,苏青青再次见到了叶蓁蓁。

她跟从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叶蓁蓁高中的时候,整个人从五官到肤色,都像极了东南亚人,现在经过多年的钻研,终于成了……漂白过的东南亚人。

她的脸小了一圈,人也瘦了,穿着薄薄的毛衣和背带牛仔裤,站在玄关处欢迎她,一见面就拥抱她说:“青青,好久不见。”

苏青青还在想,周密到底是怎么跟她交代这些年他们俩的关系的时候,就听见叶蓁蓁用那种大方、愉悦、毫无芥蒂的声音说:“周密都告诉我啦,说你很照顾他。”

她毫无敌意,以至于让苏青青更确认了自己是个笑话。

晚饭是叶蓁蓁烧的,她出国几年,书念得怎么样不知道,饭倒是烧得蛮好的,周密笑话她说,她出国读的是新东方吧。

苏青青是不会,也不爱做饭的,她觉得这个事情太浪费生命,叫个外卖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一身油烟味地奋战两个小时呢?

但周密显然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他在客厅跟苏青青说闲话,每隔半小时,就要去厨房跟叶蓁蓁探讨一下,这个酱油要加多少,什么时候加最好。跑进跑出,却满脸笑容,让苏青青简直问不出口那一句——你是怎么把她带回来的?

再是艰难,也问出口了。

周密迟疑了下,缓缓地说:“蓁蓁回国定居了。其实这些年我都挺想她的,你看她,跟从前一个样子,冒冒失失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她永远分不清行李传送带上哪一个箱子是她的,所以这一次我看到她的箱子上贴满了凯蒂猫,她还很高兴地跟我说,这样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了。其实年纪也不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苏青青听见自己用空茫的语气说:“所以我说她命好啊,我也想一辈子当小孩呢。”

周密反握住她的手,说:“青青,你会有大出息的,你会成为那种,特别厉害的人。”

她其实很想问一问他,那这些年,她到底算是什么呢?他是真的入戏太深,把她当姐姐了吗?

但她不敢问,她怕周密会诚恳地点点头,学着叶蓁蓁的口气,说“谢谢你的照顾”。她更怕他会反问:“你不是有朱先生吗?”

苏青青就是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又住到了一起,与此同时,朱先生决定把公司搬到深圳去,他说北京空气太差了,他有鼻炎,受不了。

他问苏青青“走吗”,她摇头,于是他们体面地告别,第二天清晨,苏青青在床头柜第一格里,看到了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卡,还有一张纸条,朱先生写着:这是你的嫁妆,青青,你当我是娘家人吧,将来有什么事,都告诉我。

她彻底恢复一个人的生活后,跟周密叶蓁蓁聚得更多,周密在计划着买房子,在居酒屋里,问苏青青说:“你要不跟我们住一个小区吧,还能一起看房子。”

苏青青还没答话,叶蓁蓁就凑热闹说:“好呀好呀,你以后还能来我们家吃饭。”

苏青青有时候真怀疑叶蓁蓁脑子坏掉了,她怎么就没有一点对情敌的防备心理,她是瞎了吗?看不出她看周密的眼神有问题吗?还是国外待久了,太单纯,真以为有“纯洁而牢固的异性友谊”这一回事?

周密跟她碰了碰杯子,说:“一起吧,我们挑个时间一起去看房子,不用带蓁蓁,她只有一个要求,房子要有大落地窗。”

苏青青突然想起,高考结束后,几个人一起去酒吧,那是他们第一次去酒吧,所以大家都有点过度兴奋。高三毕业了,都自以为是个大人了,韩统拉着周密热烈探讨一夫一妻这种腐朽的社会制度什么时候会瓦解。

哦,那天陈一湛不在,所以韩统整个人都活络了。

叶蓁蓁看着他们,笑嘻嘻地说:“我没问题啊,要是有个女人愿意帮我打理家里乱七八糟的事,那你完全可以收了她做二房。”

周密不说话,很放松地看着她。

她于是说得更起劲:“我真没事。一三五归她,二四六是我,周日你可以休息一下。”

周密假装蹙了蹙眉毛,问她:“那一个问题就是……她如果又聪明又好看又能干,我干吗不把她扶正呢?怎么就非得你做大房?”

叶蓁蓁被这问题问倒了。稍做两秒休整,她气势汹汹地踢了周密的凳子一脚,质问说:“你还真想得那么深远啊?”

苏青青从回忆里抽身,看着此刻他们仨在灯光下的影子,明明是坐在桌子的两边,却纠缠在一块,她忍不住觉得,自己还真像那个聪明好看能干,巴巴地替他们打理好一切的二房,哦,一三五他还不归她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