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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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長得美,這是老天爺的賜予。我沒見過那位失蹤了的山東外祖父,或許母親的長相隨他也未可知。我常常驚奇,小家出身的母親,何以能有如此精致的相貌?母親一生所生三個女兒,其中兩個都像她,隻有我和父親接近。這讓我覺得遺憾,倘若我有母親的相貌,父親的才華,那將何等了得!姐姐們說,天下的精彩哪能都給了你,老天爺右手給你一塊金子,左手就會剜去你一塊肉!

母親的美麗是美在她的頭發上,她那一頭濃濃的頭發,讓當今任何一個秀發廣告模特都無法與之相比。母親告訴我,她做姑娘的時候梳一條長辮子,辮根紮著紅頭繩,辮子粗得一把攥不過來,一直垂到腳後跟。因辮子粗而長,礙事,母親不得不把辯子一圈一圈盤在頭上,如同頂了個大盤子。這種發式讓母親在南營房有了個小名,叫“盤兒”。南營房的街坊們都知道盤兒,都喜歡盤兒,她是那兒大眾的閨女。

母親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梳著發髻的,別人,比如劉媽的發髻裏麵都藏著假發,母親卻沒有,她用的全是自己的真頭發。母親的發髻上不戴首飾,夏天是兩枝院裏的白玉簪棒,春天是一簇紫丁香,兩朵紅石榴;隻有正月過年的時候母親才戴花,是一朵精致的紅絨花。紅絨花是老北京的特產,以東安市場出售的最為地道,一根栽著紅絨的鐵絲,盤成了各式花樣,精致、喜慶、溫馨、親切,可惜,北京的紅絨花現在已成絕品,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後再沒見過。母親死後,我為她梳理頭發,彼時她已被強行改變了發式,變做了半邊有發、半邊光禿的陰陽頭。梳理有發的半邊,我發現母親雖然有了一把年紀,那烏黑濃密的頭發,竟無一根雜色,在燈下閃爍著光澤,至死不變。

父親跟母親比差了許多,娶我母親的時候他已經謝了頂,被小輩們叫為“禿爸爸”。“禿爸爸”不是兒子們叫的,是侄子們叫的。滿人習慣將叔叔喊做“爸爸”,此爸爸非彼爸爸,真正的爸爸得叫“阿瑪”。我管我的姑姑叫“姑爸爸”,除了親切還有尊敬的意味在其中,正如同光緒管慈禧叫“親爸爸”一樣,絕沒有父親的含義在其中。我長得像父親,頭發也隨父親,稀少柔軟,不加修飾,一腦袋黃毛便太陽神一樣地張揚著,絕無秀美可言。看著姐姐們滿頭的大波浪,除了嫉妒便是覺得造物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