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媒

字體:16+-

如果沒有節外生枝,母親應該嫁給炸開花豆的老紀。

老紀那時候是小紀,上頭有個老大,下頭有個老三,他娘死了幾年了,他爹老老紀帶著三個兒子過日子,挺不容易。紀家三個兒子中數老紀實誠憨厚,又有內秀,會打算盤會記賬,全是自己學來的本事。老紀記的賬是真正的“豆賬”,戲棚的劉大大,書場的老宋,茶館的周三,誰拿了多少開花豆全有記錄。記錄是用小人代替的,小人有的長臉有的圓臉,有的穿黑褲子有的穿坎肩兒。有一個臉上還點了兩個點,那是壇口擺小攤的馮麻子。這些賬別人看不明白,老紀和他爸爸卻一目了然。老紀的算盤屬於“一上一”、“五下一去四”的水平,簡單得用手指頭都可以代替。老老紀認為他的老二很有文才,是個可以做“文字工作”的材料,屬於紀家的重點培養對象。

紀家是53號,往南與我母親家隔了一個門。各家的格局都是一樣的,不同的是紀家南屋裏並列了三個半截埋在土裏的大缸,三個缸裏都裝著蠶豆,一個是正用水發著的,一個是發好切了口的,再一個是炸好了晾在那裏的。

小的時候我曾經目睹過老紀炸開花豆的熱烈壯觀的場麵,萬千的蠶豆倒進油鍋,劈啪炸裂,翻滾跳躍,如戰場上萬千激戰的兵。老紀剃著板寸,穿著粗布汗褐兒,青布褲打著綁腿帶,一雙靸鞋,一胳膊腱子肉,揮動著大笊籬,將軍一般,和鍋中的豆兒混成一體。特別是老紀將笊籬裏的開花豆隔著好遠拋向牆角的大缸時,一道由豆子們組成的噴香弧線,刷拉拉長了眼睛般,竟然沒有一顆出軌的。利落瀟灑,就如同《三岔口》裏任堂惠和劉利華那場精彩默契的短打,熟練準確,不差一絲一毫。這時候的老紀在我眼裏太了不起啦,相比較,我父親簡直不如老紀的一個小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