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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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瑞的父親金舜錇在金家眾多子女中是最活躍、最有才華的一個,從小就愛幹些讓人意料不到的事;聰明但浮躁,多情卻不專;學不好好上卻寫得一手蒼勁好字,書不好好讀卻說得一口流利外語;每天不是泡茶館就是泡戲園子,跟一幫女藝人、女戲子打得火熱,二十剛出頭,吃喝嫖賭就已經玩得相當精湛老到了。父親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老五,最沒辦法的也是這個老五。父親說他是金家的現世報,是專門為拆這個家而來的,見著老五從來不給他好臉色。

老五後來又添新好,由滿臉粉彩、寬服展袖地在台上唱戲,改為蓬頭垢麵、破衣爛衫地在街上要飯。公子哥兒要飯,這也是當時一幫靠吃祖業的顯貴子弟終日無所事事的無聊之舉,擱現在來說或許就是一種“世紀末情緒”,但那個時候好像離世紀末還有段距離,說是“民國末”倒比較貼切。

為我們家老五的怪異舉止,我曾經和一位研究社會學的專家探討過,我說,以我的理解,老五的行徑可能是一種對富足、平淡的挑戰,是逃脫寂寞的標新立異,希望充實,希望引起別人注意,便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這情景很像今天有些小青年故意把好端端的牛仔褲挖個大窟窿,把一頭烏黑秀發染得不藍不綠。

專家的結論隻有兩個字:頹廢。

專家說,此舉也並不是民國時老五們的首創,早在清末,宗室貴冑的子弟們就經常這樣了。那時他們的活動大都在北京陶然亭的窯台一帶,定一時日,眾子弟一改往日之油頭粉麵,而各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彼此相約聚於窯台,痛飲無度,或歌或哭。屆時窯台一片喧鬧,一片洋相,一片汙臭,一片狼藉。有文人夏桐遜在《乙醜江亭修禊詩》中說:

北眄黑窯台,中樞峙岧蕘。

貴人乞丐裝,高居啜新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