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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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夫和五格格的婚姻發生了危機。總爆發是在五十年代末,其實矛盾由來已久,也是在人們預料之中的。

成為國家幹部的五格格跟沒有正式工作的老姐夫一下子拉開了距離。那時候,我的五姐已經成為了中共黨員、區人大代表,而老姐夫則在海運倉的一個小紙盒廠糊紙盒,是計件製的臨時工。老姐夫手笨,一天也糊不出幾個,掙不了兩三毛錢,家裏的主要經濟來源,全憑著五格格的工資。

老姐夫在天津那“三輩子也吃不完”的產業,在一個早晨就變成了零。不惟家產沒了,他還攤上了一個老太太,也就是他的媽——五格格最看不上的天津婆婆。那個老太太夾著小包袱,落魄得叫花子般,拐著一雙小腳從天津來投奔兒子了,進門扯著我母親就哭,就要給我母親下跪,您說我們能把人家趕出去嗎?住下吧。就住下了。

天津這位親家母平日養尊處優慣了,每天早晨要吃剛炸出來的“油炸鬼”,喝新鮮豆漿,白天要抽一包“哈德門”,晚上要喝二兩小酒。這一切自然都要她的兒子,我們的老姐夫去親自采辦。可錢得由兒媳婦出,矛盾也就由此而來。當神仙是有錢人的事情,沒了錢,老姐夫自然而然告別了他那些“禹步”、那些“靜坐”,而由仙境回到人間。我不知老姐夫是不是還練“添油法”,但我知道老姐夫日日都在喝酒,陪著他的天津母親一塊兒喝酒。他們喝的已不是當年釀製的米酒,他們喝的是汾酒和茅台,這在當時也是價格不菲的酒。

五格格是專職的革命積極分子,拿著國家的俸祿,她當然看不慣這些,看不慣就鬧,就摔東西,所以一到晚上,偏院裏永遠是乒乒乓乓,戰事不斷,參戰的雙方是五格格和她的婆婆。

對於偏院的事,我的母親從來不過問,五格格也不說,老姐夫更不說,隻是那天津老太太動輒就愛跟外頭人叨叨,說媳婦太厲害,看不起他兒子,掙了錢自己揣著之類,很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