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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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燈罩兒在街上說,蠟頭兒胡同最笨的人不是馬六兒,是老朱。馬六兒人笨,可嘴不笨。老朱是人笨嘴也笨。老朱叫朱成祥,是緔鞋的。在侯家後,緔鞋分兩種,一種緔鞋隻是緔鞋,鞋幫和鞋底都是現成的,街上單有專門做這個的人家,收來緔好,再一楦,也就做成一雙鞋;還一種緔鞋,其實就是做鞋。這種做鞋就麻煩了,得自己打夾紙,拓樣子,先納鞋幫,再納鞋底,最後再往一塊兒緔。這後一種緔鞋是笨人幹的事,不光瑣碎,也受累。

老朱緔鞋就是做鞋,自己在胡同口有個鋪子,地方不大,放個馬紮兒,再擱點兒零碎東西,一個人就轉不開身兒了。但字號取得挺大,叫“大成祥緔鞋鋪”。

其實老朱的嘴也不笨,隻是不愛說話。整天坐在鋪子裏,膝蓋上墊塊麻布片兒,就知道悶頭緔鞋;手也不笨,他緔的鞋不光針腳兒密,拿在手裏摔兩下,聽動靜就實著兒,該硬的地方硬,該軟的地方軟,踩在地上不光跟腳兒,也輕巧兒。尚先生聽不慣楊燈罩兒這麽說,就問他,你說老朱的嘴笨也就罷了,還說他人笨,他人笨,你還穿他的鞋?

尚先生這一句話就把楊燈罩兒噎住了。楊燈罩兒一年四季穿老朱的鞋。老朱也厚道,總讓他賒賬。楊燈罩兒穿鞋又費,日子一長,老朱的賬也就亂了,楊燈罩兒再故意打馬虎眼,每到年底,經常是三雙鞋也就給一雙的錢。但尚先生噎楊燈罩兒,楊燈罩兒也有話說,是啊,誰都知道洋人的皮鞋好,可穿得起嗎,真穿得起,誰還穿他這“鯰魚頭”?

老朱聽了也不介意。自己有手藝在,別人愛怎麽說怎麽說。

五月端五這天,楊燈罩兒從街上帶回兩個粽子。回來沒進胡同,直接來到緔鞋鋪。老朱正緔鞋,抬頭一看,愣了愣。楊燈罩兒說,“天味齋”剛出鍋兒的,一聞就香,你整天悶在鋪子裏緔鞋,沒工夫兒上街,給你帶回兩個。老朱看看這兩個粽子,又看看楊燈罩兒。他平時跟楊燈罩兒連一根洋火兒都不過,這時就鬧不清,他這兩個粽子是打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