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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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正月十六,來子來找尚先生算卦。來子本來不信算卦。可這個年一過,總覺著不太對勁,心裏不是發毛,是沒底。人就是這樣,本來不信的事,心裏一沒底就信了。

尚先生沒給來子算。也不說不算,隻說正月不起卦。來子一聽更沒底了。心想,尚先生越這麽說,就越說明有事兒。問又不好問,隻好回來等。好容易出了正月,又來找尚先生。這回尚先生還是沒算,隻點頭說,你流年挺好,興許還是旺運。

說完又看看來子,隻是老朱,得小心。

來子這才明白,尚先生是早已算過了。

尚先生果然算得準。這年一入夏,老朱就出事了。

其實老朱本不該出事。老朱是個過日子很細的人,不光細,用街上的話說就是摳門兒,平時最怕糟踐東西,菜鍋裏放了油,最後都得用餑餑擦著吃了。這回是接了一個大活兒,南門裏的“會德車行”,胡老板要做六十大壽,心裏高興,平時跟車行的夥計們處得也好,這回就一下訂了十二雙灑鞋,要在做壽這天送給夥計每人一雙。要得還急,十天就來拿。可這會兒鋪子裏的夾紙不夠。來子剛從裕泰糧行的林掌櫃那兒拿來一包土麵,老朱就趕緊打糨子。打這種打夾紙的糨子也是手藝,糨子糨了拉不開刷子,不光費,打出的夾紙一沾水就黏,不結實。糨子稀了,夾紙又粘不住,行話叫“翹邊兒”。老朱每回打糨子都是親自動手。可這回是大活兒,土麵一下就放多了。打完了夾紙,糨子還剩一盆底兒。過去老朱也幹過這事兒,剩了糨子舍不得扔,覺著是糧食,跟粥差不多,也就?著吃了。來子說過他幾次,糨子畢竟是糨子,又是土麵打的,糧行的土麵都是邊邊沿沿兒的地上掃的,本來就不幹淨,這東西不能吃。這回老朱一看來子沒在跟前,就又把這剩糨子吃了。可這時天正熱,糨子又擱了一宿,已經餿了,老朱吃完就拉起稀來。老朱本來就瘦,在前胸紮一錐子,能透到後背,隔著皮能看見骨頭。老話說,好漢禁不住三泡稀,拉兩天就起不來了。來子一看就知道有事兒,問了幾次,老朱才把實話說出來。這時老朱已掛了相,麵色焦黃,嘴唇幹裂,兩個太陽穴癟了,眼犄角兒耷拉了。來子趕緊去把尚先生請來。尚先生給摸了摸脈,又開了個方子,讓來子去街上抓藥。但一出來就跟來子說,這就是服平安藥兒,已經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