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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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子一回包子铺,就赶上一件事。

蜡头儿胡同的刘大头这年五十九岁,按天津人的习惯,做六十大寿是过九不过十,这么一算,也就该是六十整寿。这时刘大头还耍石锁,徒子徒孙已经上百,站在一块儿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但光玩儿石锁不能当饭吃,底下的这些徒弟也得养家糊口。

河北的金家窑有个黄九爷,在海河上有一个黄家码头。这黄家码头不大,但把着水路要道,从三岔河口一进海河,走不了多远就是这个码头,平时上游下来的各路货船也就都在这儿停靠。黄九爷除了这个码头,还有几处买卖,平时码头上的事就都交给儿子。这儿子叫黄金堂,是个二百五,平时总跟码头上的装卸工人过不去。码头上干装卸的也有组织,叫“脚行”。这“脚行”看着是出苦力的,也有很严的行规,顶头儿主事的叫“总头”,也叫“大头”,下面设“二头”“小头”“把店”“抱把”,一直到“先生”“站街”,每人都掌管“脚行”里不同的事务。这黄金堂是东家,东家总跟“脚行”的人过不去,其实最后吃亏的还是东家自己。“脚行”的人看着都是出力的,其实也蔫损嘎坏,在活儿上,或是在货上给你使点坏门儿,你赔钱都不知怎么赔的。黄家码头的脚行“大头”叫杜黑子,是个吃石头拉硬屎的人。黄金堂觉着跟他不好说话,心里就一直别着劲儿。后来黄金堂找了个机会,也没跟杜黑子打招呼,就跟下游贺家口脚行的“大头”马老虎说定了,让他带人来接黄家码头。说好的这天,马老虎带人一来,就跟杜黑子这边的人顶起来。两句话没说完,双方就动了手。脚行的人打架一般都是为争地盘儿,地盘儿就是饭碗,所以不打是不打,一打就是打死架。但杜黑子这边人少,又正干着活儿,马老虎这边是有备而来,不光人多,还都带着家伙。这一动手,杜黑子这边的人就吃了亏。杜黑子是个玩儿命的主儿,一见自己的人见了血,就急眼了,把衣裳一甩就朝人堆儿里扑过去。但最后,还是马老虎这边占了上风,杜黑子手下有几个人给打成重伤,杜黑子自己也让人打折一条腿,太阳穴上还挨了一刀。杜黑子带人离开黄家码头,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来找刘大头。这杜黑子当年也是义和团的,跟刘大头不在一个坛口,所以不熟。但刘大头早就知道杜黑子。杜黑子当年曾编了几句话:“男练义和拳,女练红灯照,砍倒电线杆,扒了火车道,烧了毛子楼,灭了耶稣教,杀了东洋鬼,再跟大清闹。”义和团把这几句话写成揭帖,贴得满大街都是。这回杜黑子来找刘大头,本来心里没底,不知刘大头会不会管自己的事。没想到刘大头一听就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咱当年虽不在一个坛口,可毕竟练的是一家的拳,这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刘大头管这事,也是管在明处。他先让人去黄家码头给马老虎送信,说这天傍晚,太阳一落三岔河口,他就带人过来,马老虎这边准备多少人都行,想备嘛家伙,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拐子流星,也随便,他只带五十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还都赤手空拳,别说一根针,在身上找出一根洋火棍儿就算栽。这马老虎也听说过刘大头,只知道他是侯家后耍石锁的,却并不知道,他当年还在义和团跟洋人打过死仗,也就不知好歹地应了战。结果这天傍晚,刘大头带着手下的五十个徒弟过来,没一袋烟的工夫,就把马老虎的二百多人都打趴下了。刘大头事先已叮嘱手下的徒弟,这回不是打洋人,下手别太狠,点到为止,只要对方一趴下也就行了。最后,刘大头来到马老虎跟前。这时马老虎也已挂了花,但只是皮外伤,头皮上砸出个血窟窿,一个胳膊上的肉也给撕开了。刘大头问他,会水吗?马老虎这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摇头说,不会。刘大头朝海河一指说,你自己跳下去,只要游到对岸,跟你的事儿就算结了。马老虎二话没说,一头就扎进河里,连挠带刨地还真扑腾到对岸。刘大头又让人把马老虎这些人的刀枪棍棒都拢到一块儿,扔进海河,这才带人回去了。

这场事后,杜黑子来跟刘大头商量,想索性请他出山,来黄家码头的脚行当“总头”。刘大头一想,虽说江湖上有句话,隔行不取利,但自己手下的这些徒子徒孙也都有家,也得吃饭,就答应来黄家码头。不过“总头”还是杜黑子,只让自己的徒弟们在这儿干活儿。他对杜黑子说,他对脚行的事没兴趣,只要让底下的这些人有碗饭吃就行了。

这回刘大头过六十大寿,底下的徒弟们不想办得太寒酸。有人提议,去宝宴胡同的“聚和成”像样地摆几桌。可算了算,真要摆就不是几桌的事了,加上同行同道,各界朋友,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几桌。刘大头这时的心气儿已不及从前,自从白家胡同李大愣的大哥父子和锅店街的徐大鼻子都让官府砍了,义和团的坛口也散了,心就凉了。黄家码头那边的脚行平时有杜黑子盯着,自己每天也就是在运河边看着徒子徒孙们耍耍石锁,打打把式撂撂跤。平时会朋友也很少,天一黑就回家睡了。这时一听,要在宝宴胡同的“聚和成”给自己做寿,就不太同意,花钱不说,也没这份儿心思。可不同意,又不能太拗了徒弟们的心意,这样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就决定来“狗不理包子铺”。一来在这包子铺做寿可大可小,大了多弄几个菜,再不行去外面的菜馆儿叫菜。高掌柜和少高掌柜的都是老街旧邻,人又厚道,也不会说出别的。二来包子铺的地方儿豁亮,人多也坐得开。可这样一算,还是不行。眼下刘大头的徒子徒孙有一百三十几号人,包子铺又没有十人桌,还是放不下。最后刘大头跟徒弟们商量,包子铺的旁边有一家捞面馆儿,是个山西人开的,铺子虽不大,里边挺豁亮,也干净,虽然没有大菜,但各样小菜儿也挺齐全,做寿这天小辈儿的徒孙们就都在这边,只派几个代表,来包子铺跟师爷师父一块儿坐。刘大头的几个徒弟来到包子铺,跟少高掌柜的一商量,事情就定下来,三天以后的中午,刘大头在这里做寿,把包子铺全包下来。

但就在这天中午,又出了一档事。

刘大头平时对徒弟管教很严。这天中午,在包子铺做寿虽然热闹,徒弟们为让师父高兴,都说说笑笑,挨着个儿地给师父敬酒,可喝归喝,也没出大格儿,更没有敢在师父面前喝大的。就在这时,包子铺来了个人。这人进来先朝铺子里扫一眼,就冲柜台走过来。来子正往外端菜,一眼就看出来,这应该是个安南人。安南人也就是越南人。这些安南人本来是跟着洋人的军队来天津的,在租界替洋人站岗巡逻,看家护院。后来越来越不长进,也就散在天津各处,三教九流干哪行的都有。安南人的长相儿很特殊,脸和鼻子都往横里长,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安南人不光脸横,还是个噘嘴儿。这时小闺女儿正在柜上。这噘嘴儿的安南人过去,跟小闺女儿说了几句话。来子一见撂下菜过来,问怎么回事。小闺女儿说,他想要六斤包子。来子一听对这安南人说,今天中午不开板儿,是私人包桌。这安南人的中国话说得挺好,显然是在天津学的,还带点天津口儿,张嘴就说,甭管谁包桌,赶紧给我做。

来子朝旁边一指说,你自己看看,现在忙得过来吗?

安南人一拨楞脑袋,忙不过来是你的事,我等着要。

来子一见这人横着说话,看看他。

安南人也看看来子,还等嘛?

来子还看着他。

安南人把头伸过来,我的话,你没听懂吗?

来子说,听懂了。

安南人的眼立起来,听懂了就快去做!

来子倒笑了,我要是不做呢?

安南人冲来子眨巴眨巴眼,问,你说的,不做?

来子说,我说的。

安南人没再说话,扭头就走了。

来子已经看见了,小闺女儿这半天一直站在厨房门口,冲这边又摆手又使眼色。这时就走过来,问她,这安南人是干嘛的,怎么说话像个“棱子”?

天津人把不懂嘛儿,直脖瞪眼的二百五叫“棱子”。

小闺女儿说,你惹祸了。

来子问,惹嘛祸了?

小闺女儿说,刚才没顾上跟你说,这个安南人有来头儿,是给日本人做事的,他来不是买包子,是要包子,每回不光不给钱,还得给他送过去。

来子越听越糊涂,问,到底怎么回事?

小闺女儿这才告诉来子,这个安南人来要包子,是给日本人要的。小闺女儿问来子,当初有个“枣核儿帮”的混星子,经常带人来白吃包子,后来刘师傅听说了,带几个徒弟过来,就在这包子铺把他打了,还让他把欠的包子钱都还上了,这事儿听没听说过。

来子想想说,这个“大枣核儿”,我见过。

小闺女儿说,就是这个“大枣核儿”的事儿。

小闺女儿告诉来子,后来才听说,这“大枣核儿”是河北的一霸。当初刘大头带人把他打了,那以后,他也就再没敢过来。可没过来,心里还一直记着这事。后来他在日租界不知怎么认识了几个安南人。这几个安南人本来是在法租界混事儿,这两年见法国人的势力越来越不及日本人,就又跑到日租界傍上日本人。有一次,这几个安南人问“大枣核儿”,天津哪儿还有好吃的东西。“大枣核儿”一听,就想起当初在包子铺挨打的事,于是说,北门外的侯家后有个“狗不理包子铺”,那儿的包子一咬顺嘴流油,挺好吃。这几个安南人去宫岛街跟日本人一说,日本人果然感兴趣,立刻让这几个安南人来包子铺。这几个安南人来了,一张嘴就要一百个包子,又说让送到日租界的宫岛街去。当时少高掌柜的一看就明白了,这一百个包子肯定是打了狗了。但不送又不行,只好打发两个伙计,用提盒给送去了。果然,伙计连一分钱也没拿回来。这以后,这几个安南人就隔些天来要一回包子,每回都是一百个。少高掌柜的一看总这样下去不行,就跟父亲高掌柜商量,得想个办法。高掌柜在侯家后卖了一辈子包子,知道街上做买卖这潭水有多深,就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说办法,当然也有,一是干脆关张,咱不卖,他也就甭想再吃,还一个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要想接着干,就只能给他吃,好在不是天天要,只当喂狗了。高掌柜对儿子说,这些年得出一个经验,做买卖虽是将本求利,但也得学会吃亏,嘛时候懂吃亏了,这买卖才算学出来了。这以后,少高掌柜的也就只好耐着性子,这几个安南人再来要包子,只管让伙计给送去。

小闺女儿说,现在,这几个安南人已经要顺手了,觉着是应该的。

来子想想说,要这么说,刚才的这安南人还得回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个噘嘴儿的安南人又回来了,这回还带了两个人,看样子也都是安南人。这几个人一进来,其中一个大个儿问噘嘴儿,刚才哪个人说的?

噘嘴儿指指来子。

大个儿就走过来,问,你说的,不卖包子?

来子眨眨眼说,卖,当然卖啊!

大个儿说,卖就赶快做。

来子说,可得等,包子得一个一个儿包,那边还有包桌,一时半会儿包不出来。

大个儿说,不行,让他们等,先给我包。

来子问,这是你说的?

大个儿说,我说的。

来子没再说话就扭头进去了。

这以后,刘大头这边的菜就停了,包子也停了。刘大头这伙儿人都是练硬气功的,不光饭量大,嘴也急,甭管上菜还是上包子,一眨眼的工夫就吃得见了盘子底儿。这时包子和菜一停,立刻就觉出来了。刘大头的大徒弟也姓刘,叫刘全儿。刘全儿一见这几桌都没动静了,就朝里边的厨房喊,怎么回事啊?来子出来说,临时加了个外活儿,实在忙不来,得等一会儿。刘大头的这些徒弟知道师父跟包子铺的关系,可今天是给师父过六十大寿,就还是有点不高兴。刘全儿说,今天说好是包桌,就咱这一档子,怎么又接了外活儿?

来子说,不接不行,人家要得急啊。

刘全儿说,他再急,也没这个道理。

来子站在厨房门口这边,只跟刘全儿说话,人却不过来,这样说话就得大声嚷。他又说,刘全儿大哥,我们做生意的您也得担待,来的都是客,我们谁都惹不起。

刘全儿一听来子今天说话有点儿怪,更不高兴了,说,来的都是客,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说着就站起来,一边朝这边走着说,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厉害,让你惹不起?

要在平时,刘大头就把刘全儿叫住了。刘大头虽有一身本事,却不是个爱惹事的人。街上把练武的人叫“练家子”,“练家子”一入行,师父不是先教本事,而是先立规矩,将来学了能耐不能恃强凌弱。可这时,刘大头已经看见了,进来要包子的是几个安南人。刘大头最恨安南人,当年在义和团时,说是跟洋人打仗,其实洋人的军队里也有很多安南人。尤其后来,洋人在天津划了租界,平时站岗巡逻、在街上出头露面的都是这些安南人。这些人比洋人还坏。洋人有时甭管真假,还顾点儿脸面,装装绅士。这些安南人却是死不要脸,多下作的事都能干出来。这时刘全儿走过来,朝这说话的大个儿安南人看看问,你要包子?

刘全儿个儿不高,还有点儿驼背,站在这大个儿安南人的跟前几乎矮半头。这安南人显然没把刘全儿放眼里,拿眼角瞥着他没说话。旁边的噘嘴儿说,是我们要包子。

刘全儿不想跟这几个人废话,转身叫过来子,问,今天我们包桌,对吗?

来子点头说,对。

刘全儿又问,这个中午,铺子里就我们这一档事儿,对吗?

来子又说,对。

刘全儿说,赶紧给我们上菜上包子,甭搭理他们。

来子也就等着刘全儿这句话,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这大个儿安南人一听急了,上前一把抓住来子说,先给我做包子!

刘全儿一见这安南人动手了,就走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刘全儿是耍石锁的,来子隔着这安南人的手,就能觉出刘全儿手上的劲儿。这安南人疼得哇地叫了一声,一转身就朝刘全儿扑过来。他想的是,刘全儿身量瘦小,在自己面前肯定处于劣势。可他上当了。刘全儿的瘦小不是一般的瘦小。一般的瘦小是弱,枯干,皮包骨头。刘全儿的瘦小却是胖子浓缩的,浑身上下紧绷绷的都是肌肉。这大个儿安南人朝他扑过来,他并没躲,等着对方到了跟前,突然嗨地叫了一声,两手一抓就把他扛起来。这个扛是扛(gāng),不是扛(káng)。扛(káng)是用肩膀,而扛(gāng)则是两手一抓直接举过头顶,就如同举重的抓举。刘全儿已跟着刘大头耍了几十年石锁,最重的石锁有二百多斤,现在耍这个安南人当然不在话下。他一手薅住这安南人的脖领子,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裤裆,两臂一较力就扛过头顶。这个大个子安南人已经傻了,没想到这个瘦小的中国人有这么大劲,悬在半空吓得哇哇大叫。

刘全儿又大喊了一声,去你的!

再一用力,就把这安南人扔出去。

包子铺的柜上离门口儿有五尺多远,刘全儿这一下,就把这安南人直接扔到街上去了。跟来的几个安南人都给洋人当过兵,也有些身手,一见这大个儿吃了亏,立刻过来把刘全儿围在当中。这时这边桌上的人也都过来,没费劲,三两下就把这几个安南人都打倒了。刘全儿也有办法,把这几个安南人像别鸽子翅膀似的连胳膊带腿别在一块儿,看着就像几只蛤蟆趴在地上。刘全儿对这大个儿的安南人说,看来,你们不是第一次来要包子?

这大个儿安南人翻了翻白眼儿,不答话。

刘全儿叫过来子问,他们来过几回?

来子说,这得看账。

说着去柜上翻了翻账本,说,不算这次,一共是八百个包子。

刘全儿回头问这地上的大个儿安南人说,你听清了?

这安南人翻着白眼儿,还不说话。

刘全儿说,我知道,这包子你不是给自己要的,你们安南人也没长吃这包子的嘴,甭管西洋人还是东洋人,你回去说一声,要来找我,我在这儿等着,不过再来,先把账结了。

说完让人把这几个人的胳膊腿儿拆开。几个安南人就连滚带爬地走了。

少高掌柜的毕竟经的事少,一见闹成这样,有些担心。回到后面就埋怨来子,不该把事儿挑起来。现在这几个安南人回去,肯定不会就这么算完,后面还得闹事。但高掌柜已经看明白了,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是个疖子,早晚得出脓水儿,这事就是今天不闹,迟早也得闹,晚闹不如早闹,这回一下子了清了也好。说着话,刘全儿也来到后面,对少高掌柜的说,您放心,我师父说了,我们今天就在这儿等他,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一会儿只要敢来,有嘛事儿,我们答对,铺子的人别掺和,只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一会儿,这几个安南人果然又回来了,这回还跟来两个日本人。日本人都是小矮个儿,用天津话说,叫矬,可这两个日本人都是大个子,一个挺胖,另一个更胖,头发都在脑后挽成个发髻,穿着和服,怀里抱着东洋刀。这几个安南人这回威风了,来到包子铺的门口一字排开,刚才的那个大个儿安南人冲铺子里喊,那个瘦子,出来!

刘全儿就走出来。

这安南人凑到最胖的日本人跟前说,就是他。

这个日本人虽身材魁梧,却长着个很精致的小鼻子,但人一胖,脸就显大,这小鼻子几乎湮在脸上的肉里。他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是你说的,让我结账?

刘全儿上下看看他,说是。

这个日本人冲刘全儿招招手。刘全儿刚要过去,刘大头从铺子里出来。刘大头当年在义和团时,守天津城的城墙,跟洋人军队血战了几天几夜都没让攻进来。后来是几个日本人化装成义和团的人混进城里,把南门旁边的城墙炸开,洋人军队才乘势打进来。这些年,刘大头的心里还一直记着这事。现在一见这几个安南人又带来两个日本人,就放下酒碗走出来。

正在旁边捞面馆儿喝酒的徒孙们不知这边发生的事,这时一见来了几个安南人,还有两个日本人,又见师父也出来了,就知道要有热闹看了。立刻也都出来,围在旁边等着给师爷站脚儿助威。这时刘大头走过来,上下看看这小鼻子日本人,问,我说话,你听得懂吗?

小鼻子日本人点头,表示听得懂。

刘大头说,好吧,你俩听清了,今天是我六十大寿,我不想见血。

这两个日本人对视了一下。

刘大头说,要么,你们把包子钱撂下,以后别再来了,咱两便。

小鼻子日本人问,如果不呢?

刘大头说,如果不,今天你俩,得让他们抬着回去。

小鼻子日本人突然抽出东洋刀,呀的一声就朝刘大头劈过来。但他劈的这一下只是虚的。刘大头已看出来,站着没动。这日本人虚晃一刀之后,突然一反手又劈过来。这回是真的了,力道也相当大,东洋刀在半空划过还呼哨了一声。刘大头仍然站着没动,等这刀快到眼前了,突然一猫腰抓起徒弟放在铺子门口的石锁。他抓石锁的速度相当快,抓起来并没拿在手里,只是朝这小鼻子日本人一扔。这日本人的东洋刀一下砍在这石锁上,当的一声,他的刀立刻断成了两截儿,手里只还攥着个刀把儿。这小鼻子日本人一下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扔下刀就又朝刘大头扑过来。刘大头两眼盯着他,等他来到近前只朝旁边一闪,与此同时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的肩膀前胸和小腹点了几下。他这几个动作极快,一般的外行几乎看不出来。这小鼻子日本人的这一下又扑空了,转身的一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站住愣了愣,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就倒在地上,身子蜷得像个蛆,一边龇牙咧嘴地抽搐了几下,就不能动了。这时另一个日本人一见,也朝刘大头扑过来。这次刘大头没再跟他费事,只在他身上点了一下。这日本人立刻像个蜡人儿似的定住了,两手还举着,眼也一眨一眨的,却一动不动地僵在了那里。刘大头走过来,轻轻一推,这日本人就像半截儿木头似的倒下了。

围在旁边的徒弟徒孙们立刻都齐声叫好。

这时,站在旁边的几个安南人都已经看傻了。

刘大头回头对他们说,你们费点儿劲,把这两块料抬回去吧。

说完,就回铺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