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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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癟的日子確實過得不舒心。

這幾年,自從開了這嘎巴菜鋪子,二閨妞已經越鬧越不像話。平時霸道點兒也就算了,老癟也不想跟她太計較。可漸漸發現,她當年在娘家做姑娘時的老毛病又犯了。街上來吃嘎巴菜的,自然三教九流都有。有的急著去辦事,來了趕緊吃,吃完了趕緊走。但也有閑著沒事兒的,從早到晚在街上找樂子,就為消磨時間。二閨妞又好說笑,四十來歲的人了,還整天描眉打臉兒,捯飭得花枝招展,一說話滿臉跑眉毛。有的男人跟她開幾句過分的玩笑,明裏暗裏說些占便宜的話,她不光不掉臉兒,還嘰嘰呱呱地跟著一塊兒笑。老癟是老實人,老實人都本分,況且又做著生意,自然看不慣二閨妞這麽胡鬧。可看不慣也沒辦法,又不能說。每回一說,剛往這上拐,一句話還沒說完她就先急了,能一馬勺把碗砸了。

後來就越鬧越不像話了。先是有個在街上拉洋片兒的,外號叫“雞蛋黃兒”,長著一張焦黃兒焦黃兒的小圓臉兒,鼻子旁邊還有個大黑痦子。每回來吃嘎巴菜,就跟二閨妞眉來眼去,還說他有幾套外國洋片兒,哪天有工夫兒讓二閨妞看看。二閨妞一聽當然高興,問這外國洋片兒上都是嘛玩意兒。“雞蛋黃兒”就擠著眼說,不能說,一看就知道了。拉洋片兒分“京八張”和“怯八張”,還有一種“水箱子”,有點兒像後來的幻燈。木箱子上鑲著幾個小鏡頭,看的人就扒著這小鏡頭,一邊往裏看“西洋景兒”,一邊聽拉洋片兒的人自己敲鑼打鼓地連說帶唱。老癟也知道,這“雞蛋黃兒”的外國洋片兒沒好東西,肯定是些光屁股女人。可看著二閨妞跟“雞蛋黃兒”這麽說話,又不敢插嘴。還有一個經常來吃嘎巴菜的,外號叫“二餑餑”。這“二餑餑”是在東馬路上一個小園子說相聲的,一說話比“雞蛋黃兒”還貧,每回來了也跟二閨妞說說笑笑。可這“二餑餑”說笑跟“雞蛋黃兒”不一樣。“雞蛋黃兒”說笑是隻動口。“二餑餑”手碎,趕上二閨妞過來抹桌子拿碗,還有意無意地在她身上摸一把。二閨妞就像沒覺出來,隻是笑,也不惱。但“雞蛋黃兒”在旁邊看得清楚,就不幹了。“雞蛋黃兒”認為大庭廣眾之下,“二餑餑”這麽幹太下流了。心裏這麽想,嘴上再說話,也就難免鹹的淡的帶出來。“二餑餑”是說相聲的,指著嘴皮子吃飯,也就更不吃虧,每回“雞蛋黃兒”夾槍帶棒地一有來言,他也就不陰不陽地必有去語。倆人還都是說的江湖上的話,行話叫“調侃兒”。經常是他倆已說得臉紅脖子粗,旁邊的人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句也聽不懂。一天早晨,這倆人又矯情起來。這回鬧得更凶,都拍了桌子。最後他倆臨走說的話,旁邊的人都聽懂了,說要一塊兒去運河邊了事兒。來吃嘎巴菜的人自然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又是打的這種醋壇子的酸架,也就沒人給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