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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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臘月二十三,天津下了一場雪。

雪是從早晨下的,也不太大,到中午一出太陽就化了。但化也沒全化,天又冷,表麵的一層剛一化又凍上了,在街麵兒上結了一層薄冰,看著像潑了一層油,不光光滑兒,一走也刺溜刺溜的。這一下就壞了,大小夥子也不敢邁腿,稍一抬腳就得摔跤。有個拉膠皮的從鞋帽店的門口兒過,車上坐著一男一女,都穿著裘皮大氅,男的還戴著一頂三塊瓦的水獺帽子。保三兒站在鋪子裏的窗戶跟前往外看著,這時一看這車上的兩個人,就知道他們要倒黴。這拉膠皮的是個年輕人,看得出來是個新手兒。這種日子口兒,街麵兒又這麽滑,拉車的兩隻手得錯開,一前一後攥著車把,行話叫“陰陽把”,也叫“鴛鴦把”。用“鴛鴦把”拉車,身子能較上勁,就算腳底下打滑也不容易摔倒。可這個年輕人卻是兩手並排握車把,一邊走著,車把已經一揚一揚地越來越不穩。果然,前麵有個人橫著過街,這年輕人稍微一躲,腳底下一滑,整個兒車把就揚起來。他這一揚,後麵的這兩位也都跟著仰過去,一個倒毛兒從車鬥兒裏折出去了,穿的又都是裘皮大氅,這一下就像兩個狗熊在街上滾了幾滾,男人的水獺帽子也骨碌到一邊去了。拉膠皮的年輕人一看嚇壞了,趕緊扔下車過來要攙這二位,可剛一邁腳兒自己也摔了個大馬趴。爬起來剛把這二位扶起來,腳底下一滑又給拽倒了。

保三兒站在窗前看著直樂。這時,忽然想起尚先生。尚先生已是快九十歲的人了,家裏如果提前沒準備,這會兒肯定沒吃的了。這麽想著,就來鋪子後麵的夥房包了幾個餑餑,又放了一塊鹹菜疙瘩,拎著朝蠟頭兒胡同這邊來。也就這幾步道兒,小心蹭著走了有一袋煙的工夫兒。尚先生的家裏挺暖和,但果然沒吃的了。一見保三兒送餑餑來就笑了,說,這才叫雪中送炭啊,雪倒沒嘛事兒,可滑成這樣,提前又沒準備,已經餓一天了,你要是再不來,我能不能扛到明兒早晨都另說了。保三兒放下餑餑,看缸裏沒水了,又要去挑水。尚先生說,水就不用了,你又不是神仙,別人空身兒走著都摔跤,你也一樣,再說這門口兒的窗台上還有幹淨的雪,這在中醫講,叫無根水,舀一壺進來就能燒,沏了茶還單一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