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全二册)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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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芯片?”

顾云风点点头:“但他脑袋里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假如他脑内的异物真的是AI芯片,那这件东西会对许教授带来怎样的影响?

控制他的思想?压迫他的神经?还是仅仅只是替代了一些血管及激素分泌的次数?

“等等,你让我想一想……”应西子捂着脸仰靠在沙发背上,什么都不想说。

“其实吧,我们也都不了解这些前沿科技。”他叹了口气,“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去找你父亲。”

“我试探过好几次,他都不说。”她用手撑着额头,抱着双腿窝在沙发里。顾云风看她面色这么暗沉,又穿着比较短的裙子,于是坐到她旁边拿了件衣服盖在她腿上。

“可以试下找找他的工作资料?”

“你让我偷东西啊?”

“也……不算偷……吧……”他心虚地回答着,想说这怎么算偷呢,为了查清真相的操作,不能用“偷”这个字。

明明是协助调查。

话刚说完就看见应西子睁大眼睛瞪着他:“不!行!”

她迅速想起前几天被迫相亲的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次就是你让我跟他说什么看上哪个哪个医生,害惨我了!”

害惨?他回忆了一下整件事,其实也没特别惨啊,就是……去相了个亲?

“说起来这事我都忘了,上次相亲怎么样?对那男的还满意吗?”他关切的目光再次点燃了应西子的怒火,在他连声求饶着“不要打左手不要打左手”

的声音里,他从头到脚被抱枕用力砸了一遍。

还好真的没砸到他受伤的左手。

“所以那天你给我发了个录音啊……”他重新查看了和应西子的聊天记录,发现那天收到的是一段加密后的录音。

“你没看到?”应西子忍住怒气提高音量,“我可是为了这些信息,忍耐着和那个‘未成年’聊了很久啊!”

“真不好意思。”他点开那段录音,“密码发我。”

“乘月的生日。”

“哦,0206。”他输入几个数字,赶紧劝劝处于生气状态的女生,“别生气,想点开心的事。”

他在女孩的愤怒中赶紧听完了录音,对她竖起大拇指,说她真是女中豪杰绝世好友,许乘月有她这么个挚友真是前世修了几百年的福分。

“所以现在乘月的案件,我们有了一号嫌疑人陆永。”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此时此刻,他和应西子一样,都坚定地相信许乘月去年的坠楼事件并不是意外,他在命悬一线之时被交到了应邗的手上,手术中他受重伤的脑部,却被人不知鬼不觉地放置了一个未知异物,简直是个定时炸弹。

“恐怕还有个二号嫌疑人吧。”应西子长叹一声,抱着抱枕非常失落。她想不出自己的父亲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完成了这场手术,救人一命?利益驱使?

势力勾结?

假如应邗真的知道些什么,假如他彻底无辜,怎么他从头到尾都没跟她透露过一个字,还篡改了许乘月的体检报告?

“你这么不相信他?”他问应西子。

“你信他吗?”

“不信。”顾云风摇头,“但你放心,他肯定不是主谋。”

听到这假惺惺的安慰,应西子又愤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现在并不能确定许乘月颅脑内的异物是什么,只知道有些人在拼命掩盖这件事。为了掩饰阳光下一棵大树烂掉的根系,他们可以罔顾法规,夺人性命,将世间的规则践踏在地。

“上次那个相亲对象,你真对他没兴趣?”

应西子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毫无兴趣。”

“他在什么公司?做什么的?”

“智因科技的IT工程师啊,你干吗?”顾云风突然打听这个让她有点惊讶,但看他很认真的样子,又不像要取笑她。

“怎么最近的案子老跟这个公司有关系……”他警觉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然后弯腰沿着墙壁踢脚线走了一圈。

病房里暂时是安全的。

假如他不小心猜对了,许乘月脑袋里的东西真的是一张AI芯片,那这芯片是用来做什么的?

控制思想?重塑记忆?

假如重塑了记忆,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许乘月会坚持说自己喝多了酒,才在风很大的夜晚,为了看星星而从实验室的楼顶坠落。

往好处想,把这个未知物体放置在他脑内,只是为了让他在脑死亡的危机中存活下来。那瑞和医院体检中心隐瞒这个东西的存在,又有何居心?

他眼前不停闪现着昨晚灯光下许乘月黯淡的双眼,他无助又期待地问自己:“假如我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怎么样?”

假如不是正常人,也不会怎么样。还是该吃吃该睡睡,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有案子就跟着他去案发现场。况且,什么才算正常人呢?谁都没法给个准确的定义吧。

顾云风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他关上窗,外面不是个晴天,天空很低,云也挺多,可能快下雨了吧。

转过身,他看见应西子正对着一处反光的玻璃眨着眼,他忍不住笑了,然后问她:“陆永,还有乘月他们学校那个实验室,跟智因科技有什么关系?”

“智因科技给他们提供资金,是大金主。”应西子很肯定地说,“学校里都知道。”

“那现在,智因科技是南浦大学AI实验室的最大投资方,智因生物是智因科技的全资子公司,而智因生物又是瑞和医院的最大股东,占股50%以上,而且乘月坠楼后,就是在瑞和医院做的手术。”

他找了支马克笔,在复印的病历后面画了个圆圈,圆圈里圈着智因科技这家国内当前价值最高的科技公司,向左指着智因生物,向右是AI实验室,智因生物这家刚进行IPO的子公司上有一条虚线指向瑞和医院,最后许乘月再连接上瑞和医院。

“这就成了一个封闭的圆形。”他咬着笔点头,对自己画的关系图非常满意。

“还有个不争的事实。”应西子叹气道,“智因科技现在在大力发展AI芯片呢。”

还真是这样,最近科技板块的新闻基本被智因科技承包了。

“他们可能准备承包地球走向宇宙了吧?”顾云风嘲弄着说,“把自己原本的部门拆成公司去上市就挺奇怪的了,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肯定有鬼,我的直觉。”应西子咬牙切齿地说着。虽然她不了解这些科技公司之间的项目运作,但当所有的诡谲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汇集到同一条河流时,事件的中心一定有一个发光发热的磁场。

只是有面镜子隔开了磁场,他们只看得见自己的世界,而忽略了镜子另一边的真实。

“要解决这件事,还是先从你下手吧?”顾云风侧身看着她,满脸期盼地说。

“我?还是我爸?”

“你爸,还是需要你去打亲情牌,套话,再趁机找些资料。”

“做不来,而且我都不知道你需要什么资料。”她干脆利落地拒绝。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她决定拒绝顾云风的一切命令,坚决不服从,甚至对着干。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她笑得挺灿烂,一脸恶作剧地看着对方,“我爸最近啊,最担心的就是我的终身大事,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

“哦……你想做什么?”

“我看顾队仪表堂堂,工作稳定收入尚可,年龄合适身强体壮,去我家吃顿饭吧。”

她见顾云风猛咳了几下差点从病**栽下来,赶紧解释道:“哎呀,以什么身份吃饭不重要,你不是要偷东西吗?我给你创造机会,你去偷我家。”

“你是他亲闺女吗?”半分钟后他才平静下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她回了一句,然后低下头自嘲地笑着。几秒之后,她抬起头,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他一直教我要诚实正直,我希望他也是这样的人。”

许乘月这一天眼皮一直在跳。

所有被害人的血液中均检查出安定类药物。

王坤到达现场时其他人已经进入昏睡状态,这说明安定类药物一定是由其他人提前放入的。而这个人不是王坤的同伙,那最大的嫌疑,就是最后一个离开江家别墅的人。

“最后一个离开别墅的人啊?”顾云风和他一起吃着晚饭,“江水珊的家教,一个叫邱露的女孩。”

“邱露?”

“是叫这个名字,还是你们学校的呢。”顾云风放下筷子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就是那个下药的人?”

“也对,除了她,其他人都不具备条件。”

“那真巧了。”许乘月点头。

“你认识这个女孩?”

“我今年新收了一个学生,就叫这个名字。”

许乘月现在已经被赶到了小房间的木板**,睡眠体验大大下降。这些天他的睡眠很浅,晚上难以入睡,早上醒得很早。睁开眼的时候天才刚刚有点亮,时间显示六点不到。

他突然很想吃米粉,就提早出去找了个卖汤粉的早餐店,犹豫了好久才要了一碗没放辣椒的酸辣粉。

大概只能叫酸粉了。

最近他的生物钟越来越偏离了。而偏离得更厉害的,是他越来越不可思议的梦境。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好像是在认识顾云风不久之后。在这之前他从没做过梦,可后来他有了很多很多的梦境,这些梦境更像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像是他失落的细小记忆。他见到过自己站在实验室屋顶的情形,见到漫天的光污染,还听见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被扔下去后摔在坚硬路面上的碎裂声。

那一刻他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同碎掉了。

他还梦到过一个红色丝绒的礼盒,上面系了个蝴蝶结,一看就是女性喜欢的包装。

这次他依然梦到了同样的场景,风越过山川、河流,带着血腥的气味。而他站在实验室的楼顶,抱着台笔记本电脑,一步一步向后退。

黑暗的阴影中有几个模糊的人影,一步步逼近,周遭充斥着危险气息。

这天的梦里他终于看到了从黑暗中走出的人,那个他无比熟悉、尊为师长、亲如父亲的人。

他看着陆永朝自己走来,脸上只剩冷漠和怜悯。

梦里的那个许乘月握着匕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和此时握着筷子却无法平静吃饭的自己默默重合。

许乘月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过去的懦弱和无能。那一刻的他只是个脑袋一根筋的科研工作者,在身后的惊涛骇浪、身前的暗流涌动中,他慌乱地选择了最糟糕的结果。

一年前。

瑞和医院重症监护室。

呼吸,睁眼,张嘴。

但他没说出话来。语言的表达是一个缓慢又需要学习的过程,对于这个阶段的他而言,是个暂时达不到的高度。

他轻轻抬了抬手,注意到自己手上戴了块玫瑰金的腕表,有点沉,但他记得这个东西对自己的父母还挺重要。

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又价值不菲,那就留着吧。

然后他问了一遍自己,我是谁?

下一秒他就立刻想起了答案,自己叫许乘月,是南浦大学的讲师。他现在没什么家属,父母五年前因公殉职;和自己最亲的人,是硕博期间的导师陆永。

他此刻会躺在这里,是因为几天前,在陆教授的师门聚会上,他喝了太多酒,跑到实验室的楼顶去观星赏月,一脚踏空随风坠楼。

所有的时间、人物、地点、事件,还有自己和他们的关系,都在数秒间被激活。

他抬起头,看见病床边上戴着黑色贝雷帽的应西子,她手里拿着本书昏昏欲睡。手中的书不经意地砸到她自己的腿,她蓦然惊醒,睁眼就看到了醒来的许乘月。

她扔下书,走到许乘月面前,激动得带着哭腔说道:“乘月你吓死我了!你醒来真是太好了!”然后一脸期待地问他,“你没失忆吧,还记得我是谁不?”

当时的许乘月真的并不认识他,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当然不记得她。所以他摇了摇头,在应西子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后,他继续摇着头。

“我爸那个庸医。”应西子愤懑地发了句牢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就跑出去了。

他看着突然跑出去的女孩有点不知所措,好在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领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们两人长得很像,许乘月估计应该是父女关系。

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应西子就撇着嘴推门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他和这位中年医生,也就是应邗。

那一天太阳从阴霾许久的天空中跑出来,云都消散了,一朵花从窗外的树上落下,被风吹进他的病房里,让他误以为是春天的新生。

他永远不会忘记应邗坐在旁边对他说的话,这个中年男人疲惫不堪的脸上似乎有着悲天悯人的无奈,他在无数次提问和许乘月无数次点头摇头后确认了许乘月的情况,然后双手合十向前倾斜,小声跟他说:“乘月啊,你现在醒来了,我也有些事必须跟你说一下。”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人,手术成功应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应邗看起来心情挺沉重,他隔了好久都没说话,欲言又止,还时不时站起来左右踱步。

犹豫了很久,他检查了下病房里的东西,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关上窗户和病房的门。

“你能醒过来,并不是什么偶然的事情。”

“乘月啊,以后,如果还有很长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坚信一件事。”应邗放下手中的病历和笔,眼神复杂却坚定地望着他,“你一定要坚信自己是人类,人类是有道德法律限制的。”

“人和动物不同,因为人有法律约束。”

“人和机器也不同,因为人是有道德和感情的。”应邗勉强地笑了下说,“从一张白纸到复杂的人类,中间要经过无数波折与磨难,只要你接受法律约束,只要你遵从道德约定,你就是一个人类。”

他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记住了这个救回自己性命的神经外科医生。

一年半以后的现在,他回想起应邗说的话,突然间不寒而栗。吃完早饭他开着车往学校方向去,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天空被一道飞机划过的云一分为二,撕裂开来。

他此前从来不做梦,应医生也曾经跟他说过,你做不了梦的。可昨天他在黑暗中看到了陆永虚伪的面孔,看到了锋利的匕首。假如这些真实到可怕的画面不是梦境,它们就只能是记忆了。

自己失足坠楼,手中的匕首不翼而飞,他明明是个克制到不会喝醉的人,却莫名地被安了个喝多了酒出事的故事。

一箱水果,一个分离式全自动咖啡机。

顾云风用幸存的一只手拎着最重的水果,指着她手里沉重的咖啡机问:“你爸喜欢这个?”

“对啊,前段时间一直说要买。”她咬着嘴唇把快抱不住的机器往上托了托,“他喜欢用这个泡茶。”

“用咖啡机泡茶?很独特啊。”

“普洱加牛奶,他说在医院试过,非常美味,可惜我还没尝过呢。”

“哦,应该会好喝。”他想象了茶叶被打碎后混合着牛奶的颜色,白色加点青绿,茶味浓郁,样子也挺好看,于是点点头问:“那这咖啡机……是你买的?”

“就说是你买的呗。”

“有点怪不好意思的。”他才说完就收到应西子的一个白眼,只好闭上嘴,拎着一箱水果,自觉地保持伤员的虚弱。

走了十分钟就到了应西子家的那片小区,绿化率很高,从远处看就像隐藏在山林间。据她所说,许乘月的导师陆永也住这附近,他要是有兴趣,哪天去拜访一下也可以。

可他想了下,许乘月的导师也不认识他,假惺惺地拜访什么呢,还不如直接传讯约在公安局里见面,干脆爽快一步到位。

他站在小区门口,轻轻晃了下受伤的手,他这两天时不时就会活动下胳膊手腕,确认还有知觉就放心了,至少神经没坏掉手就应该废不了。

“乘月今天去学校了吗?”应西子走在他旁边靠后一点,高跟鞋的声音一直没停。

“嗯。”他点头,望向不远处的高层,看着几只停在阳台上的鸟,“这几天他的情绪不太好,应该是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他还住你那儿?”

“是啊……”

“啧——”女孩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搞得他莫名心虚。

他清了清嗓子,快走两步,赶紧转移话题问:“一会儿去你家后,怎么介绍我比较好?”

“同学,暗恋的同学。”应西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他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是我暗恋你还是你暗恋我?”下一秒他就停下脚步转过身,身后的应西子没站稳一头撞上他肩膀。

怎么扯到暗恋上去了?他发现自从应西子相亲之后,事情似乎往什么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他琢磨着她可能是对恋爱有了什么新的感悟,打算从头开始不再吊死在许乘月这棵树上。

“你觉得呢?”应西子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怨念地看着他。

“就普通同学呗……”

“你不能暗恋一下我吗?”

“啊?我真没……没暗恋你啊。”他愣了下,非常尴尬地说着。

“假装,我是说假装啊!”应西子跺了下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可能是觉得上次被顾云风害成那样,对方却一点都不愧疚,必须得捉弄一下他吧。

顾云风只好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实心里想着什么叫假装暗恋,这词是她自创的吧?暗恋本身就不会被人发现,怎么假装?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假装”应该体现在心里,心中无爱即是假装。那“暗恋”该如何表达?估计是从细节从眼神表达吧。也就是说,他要以精湛的演技表现出自己对应西子的爱慕,只走细节不走心。

太难了。而且毫无道理。他完全想不通这种做法除了让应西子体验一把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还有什么作用。

“我妈今天不在,就我爸在家,他刚好这周末休息。我跟他说过有以前的同学过来吃饭。”

“反正呢,你就假装和我关系很好嘛,我爸一激动,说不定就什么都跟你说了。”

“他这么怕你嫁不出去?”顾云风哭笑不得地问。

“谁知道他最近抽什么风。”她一脸绝望地摊手。

应西子手里拿着钥匙,她把抱着的咖啡机放地上,哀怨地看了眼顾云风不能动的那只手,无奈地摇摇头。

旋转钥匙,门才开了条缝,一个高昂的女声就传了过来。

“宝贝!你终于回来了,我和你爸等好久了。”说着一个头发烫了大波浪穿红色上衣的女士推开门,一看相貌就知道是应西子的妈妈。

你妈不是不在吗?

他没出声,用眼神和口型问着应西子。对方却只是一脸绝望地看着他,似乎在说:我也想知道啊。

“哎呀,你就是西子的男朋友吧?”应妈妈热情地拿起地上的咖啡机,嘴里说着“明明手不方便怎么还送这么大体积的东西,真是太费心了。”

男朋友?什么鬼?

顾云风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他在短暂的几秒内脑补出了一场狗血剧,应西子不是一直喜欢许乘月吗?

可刚刚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谁是她男朋友?

“哎呀,妈,这是我同学,你瞎说什么。”她看了眼依然目瞪口呆的顾云风,尴尬地叹了口气。

“好啦好啦,同学,你的同学。”应妈妈拍了下自己闺女的脑袋,“你啊,平时怎么不多带带同学来家里吃饭?”

应西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轻轻动了动嘴角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她把咖啡机放进餐厅,看着应邗找出自己珍藏的茶叶,说是让他们尝尝咖啡机做出来的茶。

茶味确实更浓郁,香气充斥在整个房间,渐渐弥漫到窗外。

而顾云风还呆立在门口,准备下一秒就转身撤退。

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女生是他今年新收的学生,邱露,江水珊的家庭教师,江家案发当晚除明确的凶手外,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别墅的人。她手里拿着书,戴了副眼镜,书卷气很浓,但现在许乘月怎么看都觉得她眼中透着点杀气。

此刻许乘月正例行汇报着AI侦探项目的进展。他系了领带穿一身黑色正装,陆永坐在旁边,气质很儒雅。邱露是第一次旁听,看表情似乎也很诧异在这儿见到他,目光对碰后她慌乱地低下头,假装翻着书。

“未来AI侦探的核心是以AI芯片为载体的人工智能,链接的数据共有数百个接口。最终形态是一个趋向自动化的探案处理器,承担着侦探的作用。”

许乘月收回目光,把注意力集中到演讲的材料上,继续汇报着项目情况:“它拥有类似人类的大脑结构,通过外部的接口数据进行推理判断。根据现有的算法,一般的刑事案件,我们的AI侦探,可以完美解决,大大提高案件的侦破效率,为复杂案件留出更多人力去跟踪解决。

“人类大脑包含数十万亿的突触,我们的芯片采用忆阻器这种电子突触器件,储存空间会更大。AI侦探中运用上亿个人工神经网络模型和深度学习算法搭建了类脑系统计算,这些神经网络类似于人脑中的突触,可以传输数据,自我判断,主动学习,像人的大脑神经一样传递信号。

“未来我们会与生物科技公司大力合作。智因科技,国内最领先的人工智能研究基地,以搜索引擎起家的巨型科技公司,在去年进行了组织架构调整,大力发展生物医学部门。我们的愿望就是将人工智能,以及未来的基因技术更多地运用到刑侦中,让科技给城市带来最大的安全感。”

“说得不错,小伙子。”一位年长但头发依然浓密的老者为他鼓了掌。许乘月见过这位先生,三所的上一任所长,也正是南浦大学生物学院的在任院长戴舒廷。

而自己上一次看到他,是在电视上对智因生物CEO方邢的采访中,戴院长和他握手合影。

“这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戴舒廷向其他人介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许乘月礼貌性地点头微笑,可注意力依然放在邱露身上。自己并没有通知她来,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明明只是南浦大学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级别的汇报。

他有些恍惚地站在会议室中央,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揉了揉眼睛,转身望向角落那个位置,突然发现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但邱露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里只是一个空座位。

陆永在台上高谈阔论,谈笑风生。许乘月打开电脑,重新翻出江家灭门案的材料。修长的手指敲击着键盘,他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渐渐想到些之前忽略的事情。

今年他原本也没有收硕士的打算,但陆教授给他推荐了这个女孩,说是挂在他陆永名下,实际上由许乘月来带。所以事实上,这个女孩算是陆永的人。假如她真的和江家的案子脱不了干系,那她被派到自己身边,是有什么目的吗?

许乘月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江家出事当晚,最后一个离开的就是邱露。她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在遇到回来的江洋时,冷静淡定地打了招呼。

她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王坤擦肩而过时,似乎已经预知了江洋的结局,知道眼前这个人,很快将会不再说话。

右手轻轻松开,手中的鼠标啪的一声掉落在地,许乘月弯腰捡起的时候,陆永正和生物学院的戴院长正谈论什么,目光不时瞟向自己。他找出手机,指尖飞快地滑过,给顾云风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里?

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应西子家。

哐当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许乘月单手拿住,没跟陆永打招呼,众目睽睽下迈开步子走出了会议室。

强烈的光照下,许乘月的皮肤看起来特别白。伸出手遮挡了下光线,他穿过人声鼎沸的操场,径直向校外走去。他甚至没来得及想为什么顾云风会在那么一个地方,就打了个车直接到了应西子家所在的小区门口。

应西子家离学校很近,打车不过五分钟路程。他一路跑着上了楼,手里还拿着笔记本电脑,正准备敲门,门就自己开了。

顾云风站在他面前,左手上缠着绷带,满脸的生无可恋。

看到他后,顾云风脸上的绝望立刻被惊愕代替:“你怎么来了?”

“一定,一定还有第三个人。”许乘月轻轻弯腰,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是谁?”顾云风下意识地问。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赶紧点头,说:“你终于来了,简直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讨论工作。”

他转身向应西子挥了挥手,一脸肃然地想要离开。

紧接着就被女孩尖锐的声音钉住了脚步。

“你们俩都不许走!”

三个人尴尬地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应西子的父母一脸疑惑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三个年轻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先开口。

“好久不见啊乘月,你怎么也来了?”应邗诧异地看着他,总觉得事情有点古怪。

“我来找我们队长。”许乘月一本正经地说,连着喝了好几杯水。但紧接着他终于意识到问题,猛地转身看向顾云风,眼神充满质疑:“不对啊,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们很熟吗?”

“我怎么在这儿啊……呵,呵呵……”顾云风僵硬地笑着,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左右不是人了。他扯了扯嘴角,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应西子。

他总不能说是为了许教授你脑CT异常的事来的吧。

应西子低下头,躲过顾云风的眼神,刚刚叫住两人时的霸气悄然消失。她十指交叉,盯着面前泡过的茶,一言不发。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小顾来我们家做客啊。”应邗自然而然地说着,“乘月你也知道,我这女儿也不小了,我的意思是让她多认识认识周围的异性,大家多交往交往。你们顾队就很不错。”

“啊?”许乘月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应西子,再看看顾云风。

“不,不是的。”顾云风小声说。

说完他深呼一口气,发现自己还是没法解释,简直有口难辩。现在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复杂关系?

应西子的父母似乎想撮合他和这女孩,可应西子原来是喜欢许乘月的,现在……她好像对自己挺有好感?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都没注意到。

顾云风手上出了一把冷汗,自己怎么就无缘无故地成宇宙中心矛盾集中体了?他这算什么?挖墙脚?挖兄弟墙脚?插兄弟一刀?

不不不,应该是公平竞争。

……还是不对,他之前并没有想过和这个女孩子有什么工作以外的交集啊。

所以这实际上算是应西子父母为了让女儿找到幸福的一厢情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都快忘记自己来应西子家的本来目的了。他来这儿是要寻找许乘月病情的蛛丝马迹的啊,结果现在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着跑路走人。

“不是什么?”应邗更疑惑了。他望着自己的女儿,看她低着头逃避这种奇怪的氛围,简直想伸手把自己闺女的脑袋抬起来。

但他还是忍住了,调整了许久,他终于能和蔼可亲地对三个年轻人说:“你们慢慢聊,我和西子的妈妈做饭去,一会儿都在这儿吃饭啊。”

应邗走之后,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墙壁上的挂钟不紧不慢地晃悠着,许乘月坐在顾云风对面,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个人,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还没等顾云风回答,他似乎领悟到什么,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说:“难道……你们……”

“我们?”顾云风发现自己手脚都麻了,他苦笑着用手遮住半张脸,一脸哀怨地看了眼置身事外不想回应的应西子,连忙对许乘月摆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还没有。”

“马上要有了?”

这都什么事啊。顾云风仰头望着窗外的云,厨房传来一阵酸酸的味道,他鼓起勇气喝了一大杯咖啡机打的茶。

“怪不得上次我叫你吃烧烤,西子会在旁边!”许乘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在约会。”

他很认真地看着二人:“不好意思,以后我一定注意,不做电灯泡。”

阳光耀眼地跳进来,屋内一片寂静,只有从不远处传来的切菜声。

应西子抬起头,皱着眉说了声“没有”。她纤细的手指抓住桌上装满水的杯子,恍惚地举到空中,然后喝了一大半。

“没有,真的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顾云风也赶紧解释道。

“那我就当什么都没有。”许乘月淡然地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发问,“你们俩怎么搭上的?”

“我想起来了,有次西子找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他恍然大悟,然后转头望向应西子,“你后来找顾队是有什么事吗?”

啪的一声,应西子手里的杯子也掉到了地上,好在地板上铺了地毯,杯子质量过关,并没碎成碴。

她总不能说自己找顾云风调查他的事吧。她捡起杯子,求助地望向顾云风。

“还不是为了你。”顾云风赶紧扯了个谎,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直接把许乘月拉下了水。

“西子担心你身体,特意找我多关注关注。”

“是吗?”许乘月挑起眉毛,“那你今天来找她是为什么?”

顾云风笑了笑,靠近许乘月小声说:“她最近啊,被催婚,我来替她挡一下。”

“朋友有难,就要牺牲自己,两肋插刀对不对?”见许教授没有反对,他手搭在对方肩上,继续说,“不如这样,帮忙帮到底,我们俩就都假装在追西子,这样她爹妈就更放心了。”

“怎么追?”

“咱俩假装打一架,争风吃醋?”

看着他们轻松地讨论这个问题,应西子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受,她多多少少都对两人抱着一点期待,可他们现在这个反应,明显对自己没什么想法嘛。

她咬着嘴唇,越想越委屈,突然就埋下头哭起来。

这伤心的哭声终于把应邗引了过来,他看着自己哭到快要断气的闺女,心痛又疑惑地看着另外两个人:“你们对她怎么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绿色的大葱,系了个围裙,顾云风和许乘月两人在他的注视下瞬间词穷,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应西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擤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没、没怎么。”

“你哭这么惨怎么会没怎么?”

“ 真、真没什么。” 说着她又哇地哭出来, “ 你们俩不是要打架的吗?!”

“打架?”顾云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可他这会儿还真打不起来。

“什么意思?”应邗一脸问号地看着自己哭花了妆的闺女,然后望着不明所以地放下羹汤赶来的自己老婆,机械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的世界他是真的不懂。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应西子家啊?”回去的路上,许乘月忍不住再次问道。

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他很想说还不是为了调查你去年坠楼的案件啊,但这些事许教授打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现在也不方便告诉他。

刚刚在应西子家,他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应邗忽悠过去。必须要承认应西子是个洒脱爽快的姑娘,虽然心情极度不佳,但还是没有再发作出来,稀里哗啦地哭了一顿后配合着他们,跟一脸茫然的父母说,自己被两人在刑侦队的英勇事迹感动得一塌糊涂泪流满面。

那段尴尬的过程就这样被谎言圆了过去。

想到这他赶紧换了个话题,扯回到江家的灭门案中。

“你说的另一个凶手是谁?”

“现在怀疑江水珊的家教,邱露。就是监控上那个最后见到江洋的女孩。”电梯停在他们面前,两人站在狭窄的电梯里,背后屏幕上播着保健品广告。

“在江洋回到别墅前其他受害者就已经死亡了?”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是。”顾云风点头。他们之前一直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认为杀害这四人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以为四人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

可如果把他们分成两个同一地点的不同犯罪现场,那么两个犯罪现场的嫌疑人都清晰可见。

“之前对邱露的调查基本为零,只知道她是南浦大学的学生。”许乘月接着说,“我过来的时候给文昕发了消息,她刚把邱露的资料传给我了。”

顾云风接过他递来的手机,打开上面的一封邮件。

“这个叫邱露的学生,是因女子花剑保送进的南浦大学,明年毕业,今年年初开始在智因科技实习。”许乘月复述了一遍邮件内容,看起来除了这份家教工作,她和荣华生物、和江家都没有任何交集。唯一和凶手符合的特征是,她具有造成死者致命伤口的能力。

邱露在江家的时候并没有受到过什么不公对待,她和江水珊也相处得比较融洽,她有什么动机去杀害这三人呢?

“你还记得荣华生物最开始陷入的丑闻吗?”顾云风问。

“非法研发药物?”

“对。但是过了这么多天,这件事已经被江家的灭门案完全遮掩住了。”

他停顿了下,“到底是非法研制什么药物?”

新闻基本查无此事,非法药物毫无音讯。网络上所有的讨论都只是围绕着江家被害的案子,非法药物下相关关键字全部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他隐隐约约觉得荣华生物的丑闻、江家的灭门案件,根本上都是因为他们知道了什么惊天动地的隐秘事件,被幕后黑手摁住灭口。

而这些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他们视线下的凶手,只是提线木偶,是用完就能丢掉的弃子。

“不知道是什么药物。”许乘月接过他的话。一片泛黄的落叶掉在脚边,被微风轻轻带起。

他侧过脸微微笑了一下,继续最开始的问题。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在应西子家?”

这个问题还过不去了?顾云风瞬间停下脚步。

早上八点准时起床,九点吃完早饭去教室上课,假如没课就去图书馆自习。

周二至周五下午她会去距离学校十公里外的智因科技实习,实习岗位是内容编辑。

周末两天会辗转多个高档小区,为中学生辅导功课。

这是邱露的作息习惯。

“所以许老师你要是想找邱露,最好是在周一下午,不过据她的室友们反映,每周一下午她都会去校外,也不说去哪儿做什么。”辅导员站在数学系办公楼前,手里捧着几束鲜花,顺手拿出一束百合递给许乘月,“教师节快乐。”

“她把时间安排得这么满,忙得过来吗?”他接过花,低头放在鼻尖闻了闻。

“很拼的学生,她家庭条件一般,还有助学贷款。”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今天周一,还有二十分钟邱露就该下课了。他打算去教室等着她,最好能看看她周一下午去校外有什么事。

“许老师,你找她什么事啊?”辅导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生,一张圆圆的脸上戴了个黑框眼镜。

“哦,她最近有门课作业总是不交,我找她谈谈。”

辅导员一脸惊讶,皱着眉问:“可她没有选你的课吧?”

话音落下,两人都站在原地愣了将近一分钟。

“咳咳,没选吗?”他假装被花香呛到,花束朝下挥了挥手说,“难道我记错了?”

“可能真的是记错了。”没等对面的人开口,他接了一句,然后没再理睬眯着眼无比怀疑的辅导员,迅速离开办公楼,朝邱露上课的教学楼走去。他穿了一件普通的灰色衬衣,低下头隐藏在人群中,不停有车从他身边骑过,把周围的声音淹没进自行车的车轱辘间。

走在路上他给顾云风打了电话:“下午我跟着邱露,看她打算去哪儿。”

“我找几个人和你一起。”

“不用。”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人多了太显眼。”

“那你小心一点。”

许乘月点点头,说肯定不会出问题。

电话那头顾云风在办公室里焦头烂额地翻着案卷,听他这么说也就没太在意,匆匆挂了电话。虽然邱露从时间上具备杀害三人的可能,但在他眼里这毕竟是个读大学的女学生,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动机。大白天的许乘月跟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早上七点顾云风接到了应西子的电话,昨天来了那么一出后,她经过一晚上的痛定思痛后翻箱倒柜,说是终于在应邗的保险柜里找到了一份去年的检查报告。

“怎么打开你爸的保险柜的?”他哭笑不得地问。

“拿了他的钥匙啊。”

“我知道,我是问你怎么拿到钥匙的。”

“他睡觉的时候拿的,就这么简单。”应西子坦****地说着,丝毫不顾及顾云风随之到来的狂躁。

所以她把自己骗过去就是为了应付她催婚的爸妈?什么不能偷东西不能随意打开保险柜全都是借口。她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回去之后自己做了多少解释才敷衍过去。

“报告我传给你了,你看看。”

他点开邮件发来的报告,是一年前许乘月坠楼被送入医院后医院下的病危通知单。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诊断结果。所有报告没标好顺序就乱七八糟地传了过来,他对着满屏幕的陌生术语无语,只好全打印出来,整理好顺序,一张张仔细看。

“昨天我跟我爸说了,你们做警察的平常太危险,一不小心就又是受伤又是殉职的。”

“然后呢?”

“他就没说什么了,应该短时间不会催婚了吧。”应西子叹着气,言语间尽是委屈。她觉得自己失恋失得非常别出心裁,谁都暗恋过,跟谁都做过情敌,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多余的。

多特别的经历啊,这辈子应该不会有第二次了。

“不行,我看不懂啊,你得跟我解释一下,这些报告……最后是什么结论?”顾云风按着太阳穴,看着这堆东西他觉得头疼。

“就是说乘月在脑死亡二十四小时内恢复了呼吸,抢救回来了。”

“这和我们知道的事实不是一样的吗?”顾云风问。

“对,是这样。”应西子也有点蒙,她附和着点头。

“那这些报告为什么会被你爸藏起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应西子语重心长地回答。她也觉得挺奇怪,这份报告和保留在住院部的病历档案并没有太大差异,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她挂了电话,把报告按原来的顺序摆好,重新放回保险箱里,失落地望着远处。

邱露下了课就背着书包直接走出教室,她敏锐地环顾四周,察觉没人注意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黑色口罩,从容地戴上,松开扎马尾的皮筋,把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

瞬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许乘月走在五米开外,跟着她一直走出校门,然后进了地铁。他刻意取下眼镜,手里拿着本书,像个学生一样等着地铁。

接着和她一同坐上开向城北的车。

半个小时后,从地铁站出来时天很阴沉,没过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许乘月在街边买了把深色雨伞,尽量遮住自己的脸,紧紧跟着背着书包的邱露。

这个地方已经出了市中心,是南浦市的北郊,周围没什么居民楼,基本都是大型工业园区和办公楼。街上人很少,但小路很多,他不得不拉近和邱露的距离,以免走错路。

这个女孩走在前面一直左转右拐绕着路,不停地低下头看着手机。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她突然转身,敏捷谨慎地环顾四周,看到周围空无一人,似乎并没有人在跟踪。

此时许乘月刚好走到一栋楼旁边的角落,雨已经停了,他走到角落时因为收伞停了几秒,视线被高楼挡住。

所以才没被发现。

邱露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呢?他不得不把距离拉开到十米以上,然后打开手机地图观察着附近的建筑。

终于在方圆五百米内看到了“荣华生物”四个字。

停下脚步时,他抬头,刚好看到这家公司的LOGO。前方二十米处邱露拿了把钥匙,轻轻推门进入园区,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邱露为什么要来荣华生物的老园区?她是来见什么人吗?

许乘月绕着园区的门走了好几圈。邱露刚刚进去的时候把门反锁上了,他要想进去,应该只能翻墙了。他掐指一算,自己之前还真没翻过墙,遇到这种进不去的事,基本都是顾云风给解决的,撬个锁破个门,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可他拒绝了顾队派人跟来的善意提醒,只能自己解决这种小问题了。

于是他找了几块砖头垒起来,后退十米,一个冲刺后踏着高四五十厘米摇摇欲坠的砖头堆,左脚一蹬,双手扒着红瓦墙,身形矫健地爬到了围栏上。

然后心一横,闭着眼睛跳进下面软塌塌的草丛中。

园区里面是两幢二十多年前风格的现代建筑,墙上爬满绿色藤蔓,受荣华生物被调查的影响,通通大门紧闭,停止正常运转。

许乘月站在楼下,抬头凝视着六楼一扇未关紧的窗户。窗台上有一盆绿萝,沿着墙壁一直长到了五楼。

他抬头看了看厚重的云,雨停了,但空气很沉闷,弥漫着桂花浓郁的香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邱露已经消失在这两栋建筑中了,他不知道这女孩究竟去了哪个房间,这里已经处于关闭状态,她来做什么?

许乘月鬼使神差地走进最前面那栋楼,脚一踏进去就浑身战栗起来。

阴暗的大厅,潮湿的楼梯,地上是马赛克花纹的地砖,电梯旁对称地摆了两个胡桃夹子。

这个地方他来过!

也许是真实地来过,也许只是在他诡谲瑰丽的梦中出现过。

他猛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篇新闻报道,荣华生物发布新产品的通稿。新闻稿的配图是在荣华生物某个办公室里拍摄的,配图几乎被一张桌子占满,江洋穿了身西装坐在桌前,笑容油腻,看着很不舒服。他的左手边角落里有一个红丝绒礼盒,礼盒上系着一个红色蝴蝶结。

许乘月一直在寻找那篇新闻通稿中出现的办公室,他需要知道那个红丝绒盒子究竟属于谁,跟他记忆中的那个盒子是不是同一个。那张图片上江洋所在的地方,身后是个朝南的窗户,桌子上摆了一台显微镜,看起来是个装饰用的模型,并非真的。桌子左侧一米处就是墙壁,墙上挂了一个时钟,当时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刚好可以看见下落的太阳。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现在刚好三点整。那篇新闻采访的日期是五月份,现在是九月,算起来,再过十几分钟,太阳就会升到同样的高度了。

同一个房间,装饰可能会变,窗帘也许会换,就连门和窗户,都可能在一天内变成另外的模样。

但位置是不会变的,太阳的高度永远一样,投射的阴影不曾改变。

走到三楼时,他推开一扇半掩着的门,墙上挂着一幅字,地上铺上了红地毯,桌子中间放着几本翻开的书。

抬起头,他看见窗外的太阳冲出云层,光芒四射,和新闻稿图片中的太阳合二为一。

但很快他就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这间虚掩的办公室里有人!

环顾四周,他的正对面,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逆光下几乎被阴影完全掩盖。

“这间办公室是江洋的。”她转动椅子正对着许乘月,从书柜上抽下一本书,书名是《人工脑神经对帕金森患者的治疗作用》。

“我们又见面了,许教授。”林想容看起来依然温婉端庄,她把长发发梢烫卷,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裤衬衣和一双黑色平底鞋。

她微笑着看向他,就像在见一个认识多年的好友。

“林小姐。”许乘月礼貌性地打了招呼,右手颤抖着打开手机录音,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却故作镇静地站在她对面,“您有见到一个长发戴黑口罩的女学生吗?”

“你说邱露啊。”她轻松地旋转着椅子,双手搭在扶手上,几秒后轻轻抬起头,眼神穿过许乘月的肩膀,投向他身后。

“她就站在你身后啊。”

恐惧感莫名侵入全身,他一时没有动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林想容指了指他身后的门,他才下意识地转身后退。

戴着黑口罩的女孩就站在他面前,眼神中充满杀意。她伸出双手推了一把许乘月,毫不迟疑地砰的一声关上门。

他冲上去用手肘撑着墙壁,用尽全力转动门把手,可惜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他后退几步,大力踹着门把手,望着纹丝不动的铁门近乎绝望。

“你到底要干什么?”许乘月压低声音,转身贴近办公桌,双眼发红地质问着林想容。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林想容站起来,靠近他,从容地从他口袋里拿出正在录音的手机。

“在录音吗?没用的,两个小时后,我会帮你删掉。”她的眼睛笑起来像天上的弯月,拿着许乘月的手机挥了挥,又放回他口袋里。

“我只是想和你单独碰个面而已,毕竟我们以前关系不错。”

“以前?”

“对啊,你做手术之前,那时候你可没忘记我呢。”她轻轻一跃,坐在办公桌上,恶作剧般地掐了下许乘月的脸。

立马被他皱着眉甩开。

“王坤已经全都说了。”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故意欺骗她说,“他伙同邱露一起杀害了江氏一家,邱露离开前给江家人下了药,王坤来的时候,他们都安安静静地睡着,不用费太大劲。”

“可这个时间太不好把握了,而且,没有必要。除非,这起案件中还有其他人的参与。”

这个参与的人,这个躲在暗处运筹帷幄的人,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他想知道林想容会有怎样的反应,如果这些事跟她有关,她大概会恐惧、害怕,或者矢口否认?

但现实令他失望了。

“他可没说这些。”林想容一脸淡然地说着,“他又不认识邱露,他只是一把刀而已,刀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刀是不知道主人的想法的,只能听着命令,慷慨赴死。”

“他以为是为我铲除后顾之忧,其实……”她低下头,轻笑一声。

“其实什么?”

“你奇怪为什么他们都要死吗?”

“是,我很奇怪。”

“因为……”她故意停了几秒,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打火机,在火光中,静静点燃一支白色的香烟。

“当然是因为你啊,许教授。”

烟雾缭绕中她笑得格外放松,将手中的打火机放回抽屉里,手指夹着细长的烟,眼角纹路被烟悄悄遮住。

“这案子跟你想的差不多。我故意惹怒江洋,然后去求助了王坤,激发出他的保护欲和愤怒,再诱导他杀了他们一家。”

“我也是受制于人,不得已。”她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营造着巨大的压迫感。

“我们今天不聊江家的案子,来聊聊你的故事,你一定很想听吧?”

“我没什么故事,没兴趣听。”许乘月直接拒绝。就算他有那么些好奇,可林想容说出来的事情,又能有几分真?

“别,口是心非可不是什么好事。”林想容有点失望地对他说,“你假装不想听,我也得跟你说说前因后果,让你知道,我们本来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许乘月没办法做出任何反驳。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了,他的真实年龄其实还很小。某种意义上,他还像个刚被卷入人类社会的孩童,懵懂无知,理想又不切实际,所以只能在密密麻麻的网格中,做一个受人摆布的棋子。

如果说刑侦队是打开他视野的第一步,那见到林想容,就是他撕裂世界的第一眼。

“你坠楼后伤得很严重,脑死亡,无自主呼吸。为了让你活下去,陆永找到我,然后在我的主导下,才给你做了一个极具进步意义的手术。”

“这场手术关乎伦理道德,甚至是暴力和犯罪。这事本来是绝对保密的,可不知道怎么被江洋知道了,他还告诉了其他家庭成员。”林想容撇了下嘴,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他们只能去另一个世界了。”

她轻描淡写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那些无辜遇害的死者,只是茫茫世间的弱小蝼蚁。

面对许乘月愤怒的眼神,林想容赶紧摆手道:“许教授你别这么看我,决定杀他们的可不是我,我没那么残忍。”

“哦。”他冷笑一声,“那是谁?上帝吗?”在她开口说自己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时,他的理智好像就开始偏离了。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极端的不屑与轻蔑,甚至自己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能被轻易控制的提线人偶。

林想容似乎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双眼,眼角向下,不经意看显得楚楚可怜,可自己和她在一起总觉得非常非常不舒服,好像他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一言一行皆在她的意料之中。

“许教授。”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温柔地看着他,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们实验室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就是那个AI侦探项目。”

“挺正常的。”

“我有时候常常在想,我从哪里来,我为何而活,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有独立的灵魂与思想?”她不停地跳着话题,转身望着窗外正缓缓下山的太阳,鲜艳耀眼。

“许教授,你会想这些无聊的问题吗?”

他忍住愤怒与暴躁笑了笑,擦掉手心和额头的汗:“不会,我只会想,究竟是谁,号令他们杀掉了江家全家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许乘月就意识到自己真的失态了。他一向很少有情绪,但这会儿他真的控制不住暴走的心态,混合着愤怒与惶恐,还有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胆怯。

他在恐惧什么?他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变得陌生而可怕,他对林想容更是一无所知。

“那你可真是迟钝啊。”林想容凌厉的眼神望向他,毫不胆怯直接对视,继续回到自己的节奏中。

“你们实验室AI侦探这个项目,几年前就开始了。据我所知,去年5月的时候,就已经基本完成。”

“其实我并不了解人工智能,那时候陆永跟我讲过,说在系统搭建好之后,你们需要通过大量样本来训练AI侦探,这样才能让它不断学习,自我训练,最后拥有最准确的判断能力。”

“然后我才知道了人工智能的大概概念。”她从办公桌上跳下来,走到许乘月身边,在他耳边轻轻问,“今年突然让你去一线刑侦队,让你去案发现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月亮从西边升起,天上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照亮灰暗的天空。

为什么?他突然恍惚起来。

“AI侦探的任务是什么?

“我来替你回答,是最大限度地批量破获案件。

“完成这些任务前需要做什么?

“需要进行大量的训练,甚至是实地训练,来确认AI侦探的效果。

“不过很多东西永远需要主观判断,比如罪犯的心理、罪犯的动机、罪犯的情绪。AI侦探除了拥有计算能力超高的大脑,还要拥有近似人类的情绪感知能力。

“他比人类更智能,他比机器更懂人性。”

林想容的每一句话都像毒液一样浸入他的身体,吞噬他过去的认知和判断。她温柔的声音就像一把尖锐的刺刀,刀尖锋芒毕露,沾上毒药刺向他的心脏。

“许乘月。”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弱小的声音变得震耳欲聋,每个字都在脑海中被无限放大——“你难道没发现,你就是AI侦探本身吗?”

你就是,那个被训练的AI侦探,那个被装入人造灵魂的活死人!

阳光很快又被密云遮住,天空中翻滚着暗流,整个空间好像在一点点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只能容纳下两人的空壳。

声音越飘越远,空气逐渐稀薄。

许乘月的整个世界都被否定了。

林想容从书架的抽屉里找出一个盒子,红色丝绒的包装,和许乘月曾经梦到过的一模一样。

“在你出事的一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办公室……”她把盒子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当时这里面放了一张芯片,你跟我说,这个盒子太丑了,一点也不符合它本该有的气质。”她眨着眼睛看着震惊到无所适从的许乘月,把手里的烟摁灭扔进透明烟灰缸中。

“那个时候你一定想不到,仅仅在一个月后,这张芯片就被放进了你的大脑中。

“所以呢,你的所有思想和灵魂,都来自一枚编写好过去和未来的芯片,它让你有了一个类似人类的大脑,将自己的灵魂寄居在许乘月的身体中。”

她把脸凑近许乘月,眼神戏谑地说道:“可至少你算是有灵魂的。做人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很有趣?”

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渐渐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闭上眼,不知怎的,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人的脸——顾云风的脸,他趴在自己病**熟睡的侧脸,他站在阳光下张开手臂的拥抱;还有应西子的脸,她哭着跪在浑身是血的自己身边,祈祷自己活下去。

片刻温暖中,他感觉到的是无尽的彷徨与恐惧。

他所建立的对世界对社会对情感的全部认知,都在一瞬间被彻底颠覆。心脏仿佛被撕裂出一个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带走他浑浑噩噩的意识,剥夺了他塑造的自我认知。

她只不过是说出了他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事实。

我到底是什么?

假如曾经的许乘月重新醒来,他将何去何从?他贪恋这世上的阳光、清风、高山、流水。见过五毒俱全的贪嗔痴,也热爱人性中的真善美。

“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过了很久,他还是睁开眼抬起头,果决地起身挺直腰背,拿出手机放在桌面上,录音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许乘月双手撑着桌面,俯视着她:“我可以现在就打电话报警。”

“你不会报警的。”

“无论是王坤、小露,还是你,都有必须为我卖命的理由。你想知道你的理由是什么吗?”她白皙的手无意识地抖了几下,继续取出一根烟,夹在指尖点燃。

许乘月只是漠然地摇了摇头,满眼空洞。他一时真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理由为这个令他恐惧的女人付出一切。

“别装了,你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认。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做梦,是不是曾经无缘无故地晕倒?”

她嘴角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看着烟圈上升着飘散开来,被温和的风吹散:“真正的许乘月根本没有死,应邗以为他出了个假的脑死亡证明就能瞒过我?他只不过瞒过了那群愚蠢的外行而已。”她凌厉的眼神扫射过来,“他明明可以醒来,他明明应该醒来,但你占据了他的身体。”

“可是,你一定想永远占据他的身体吧,永远做个人类,而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你是不是很害怕他真的醒来?”

她一把抓住他的领口,迎着他的眼神,满眼自信。

飞机经过屋顶,降落在附近的机场。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许乘月的耳膜,强烈的冲击恍惚间让他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坠落的声音。

又或者是破碎的感觉。

他低下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太过虚伪。

这一刻,好像说什么都很虚伪。

他只能迅速冷静下来,用力抓住她的手腕,远离自己,然后勉强笑着看向她:“怎么,你有办法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针锋相对中林想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我有办法呀。”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电塔和山峦,打开窗户,转身靠在墙上,掷地有声地告诉他:“几个月前,荣华生物因为非法研发药物被立案侦查。报案人就是我。”

她用手指敲了敲玻璃,昂起头颅,高傲又淡漠地笑着。

“他们非法研发的药物,能让原来的那个许乘月永远不会醒来,你就能永永远远地做许乘月这个人,占据他投胎成人的机遇,享受他之前奋斗的成果。”

药物?

之前顾云风也不止一次提到这件事,但荣华生物非法生产药物的事情,还是随着江家灭门案的发酵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证明药物的效果呢?”他沉静地问。他的手心一直在冒着冷汗,额角一滴汗沿着脸颊滴到锁骨之上,再浸湿衬衣领口。

林想容把隐藏着的项链拿出来,一把精致的匕首模型落在胸前,她的眼眸中突然多了忧思与沉寂。

“你知道为什么江海到现在都没醒来吗?他当时受的伤并不严重,没理由醒不过来的。

“他一直沉睡,只是因为有人不想让他醒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生命是最尊贵最值得付出巨大代价去挽救的事物。

可对于有些人而言,他可以不计一切代价地让生命消亡,只为少一个争家产的人,只因为不想被自己的哥哥永永远远地压制住。

“在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觉得,既然你怕有人跟你争家产,把家产全败光不就好了吗。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就让一切重新清零吧。可惜废物就是废物,连怎么迅速破产都不知道,还要我来教他。”

她手里端着一杯水,眉眼容颜、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笑,也说不清在嘲笑谁。但说起这些的时候,满眼的热切期盼,瞬间变成冰冷深海,眼眸间全是悲伤和无奈。

“这就是他们江家干的事,这就是江洋作的孽,对自己的血缘至亲都下得去手,只要上天有眼,就不会放过他们。”

他大概明白了林想容的意思,江海之所以一直沉睡,完全是因为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江洋,给他使用过特殊的抑制药物,让他无法清醒过来。

这个药物假如作用在自己身上,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永远像正常人类一般生活。那些奇怪的梦境、那些被隐藏的真相,都会随之消失,变成永远无人知晓的秘密。

林想容道貌岸然地说着生命无价,实际不过是双重标准。

他看着林想容空洞又悲凉的表情,突然冷笑一声:“那你呢?把我当实验品也是尊重生命吗?”

这句话好像突然刺激到了她,她沉下脸,关上窗,隔绝窗外马路上的声音,态度强硬地将手中的水杯重重地搁在办公桌上。

“许教授,请不要混淆概念,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脑死亡,马上就能火化变成土里的一捧灰,是我阻止了你的灰飞烟灭,是我给了你重生的机会!”

“至于你为什么会脑死亡?不好意思我不清楚,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陆永,你应该去问问他,他到底有多恨你,才会这样亲力亲为,把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学生变成一个洗掉记忆的机器人!”

他倒是没想到林想容会说出陆永的名字。对他而言,陆永是接近良师益友的存在,也是个琢磨不透复杂多变的怪人。

他怀疑过陆永,怀疑他把邱露介绍到自己这里的居心。可无论如何,他从未想过陆教授会害他。

墙上坏掉的时钟突然摆动了几下,摇摇晃晃地敲击出杂音。

这段杂音和空气中传来的各种摩擦音一起,湮灭在林想容的声音中。

“不过你也算是幸运,受到的主要影响都来自你在刑侦大队的那些朋友同事,而不是陆永这样的屠夫。至少,你看上去还真像个有心有肝有情有义的人类。”

“我挺喜欢你的。”她伸手抚过许乘月的脸,“本该是个没情绪的机器,现在却能苦苦挣扎着追求自我。”

“听我的,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