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全二册)

第三卷 红色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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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110接警中心,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我被绑架了,请救救我。”中年男人蜷缩在一个小房间的角落里。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忍住胃部的不适与疼痛,摸了摸口袋,居然在衬衣内侧口袋里发现了自己藏起来的手机。

看来把他迷晕的人没检查衣服内侧,真是个粗心的孩子。他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发现窗外的大部分视线都被一幢大厦遮住,墙壁是红色的,层次分明。因为间距太短,目光所及只有这面墙,还有墙上玻璃反射出来的外景。

“您知道自己所在的地址吗?”

“不知道,但是……我在一个窗户旁,窗外有一栋红色的现代建筑……”

他的声音倒是十分沉着冷静。

红色的,像鲜血一样红,很少有建筑会采用这样大胆的颜色。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抬起头辨认着对面大厦玻璃上反射出的景色,想知道自己究竟处在一栋什么样的建筑里。

可惜他没看清轮廓,只隐约看到有个影子站在了自己身后。

一个人的影子。

他猛地转过身,话还未说完,手机就被身后的年轻人轻轻拿走。

“好险,还好你被我发现了。”对方笑了笑,蹲下身按了关机键,把手机装进自己口袋里。

“刚刚我还在奇怪怎么没找到你的手机,原来是藏起来了。”年轻人嘴角上扬,露出个戏谑的笑容,“没收了。”

年轻人摘下帽子,露出额头上的刀疤。他摇了摇手里锋利的匕首,刀尖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刀柄稳稳落入手中。

“时间太短,警方来不及定位的。”年轻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对了,你刚刚说什么红色建筑……在哪儿啊?”

刀疤男人对窗外红色的墙壁视而不见,仿佛他看到的一切东西、一切颜色,全都是假的、错的、不存在的。

“你说的这红色大楼……够他们找个几年了吧,可惜啊可惜。”他摸了把自己额头的刀疤,遗憾不已,“几年后,你应该已经化成一堆白骨了。你想选择怎么去死?活活饿死?还是我一刀给你个痛快?”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中年男人绝望地困在这个小房间里,看着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那扇窗,血液一点点冷下去,仿佛置身冰窖。

“什么?你要回家?”顾云风握着电话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文昕刚好进他办公室送资料,看他失了魂的样子使劲敲了几下门。

“谁要回家啊?”她探着脑袋看向他,一脸期待。

“许乘月。”顾云风闷闷地摆了摆手,让她把东西放好就先出去。前几天许乘月跑去跟踪邱露后就没了踪影,一直没有回来,而是留给他一个消息,说实验室的项目出了问题,要在学校熬夜通宵几天。

结果就是好几天都没出现。

要不是刚刚打了电话过来,他都准备报警报失踪了。

文昕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又是一脸迷茫。她没太想明白,这个回家的“家”指的是哪儿呢,顾队又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办公室里顾云风没再就许乘月回家这件事发表看法。他想回家就回家吧,一开始自己还巴不得许乘月回自己家呢,住他这里自己又要给他做饭又要替他操心各种事情。本来他们就不住一起,各回各家各管各的也挺好。

可在许乘月说出要辞职离开支队的时候,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提高音量,毫不理会透过玻璃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离开支队?许乘月你发什么疯?”不打招呼突然离家出走就已经很过分了,现在直接蹬鼻子上脸打算玩消失?

他才待了几个月跟了几个案子?太不负责任了吧?

顾云风想到他这一系列反应应该与体检结果有关,他甚至隐约猜到了许乘月面临的问题……可能在去年3月的那场坠楼中,为了让他苏醒过来,应邗进行外科手术的时候,在他颅脑内植入了一块芯片。

但辞职这种事也太突然了,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

“谁说的?文件呢?通知呢?不可能一句话就让你离开的。”顾云风焦虑地发问,在正式的文件和通知下来之前,许乘月都是刑侦支队的在编警官。何况这才短短一天,根本来不及下达任何文件,就算有内部的商议,他也应该在许乘月前面知道,赵局通知他,再由他告知许乘月,这才是正确流程。

他许乘月的辞职申请只要一天没得到层层审批,就不能玩忽职守不来队里待着!

顾云风接着电话在办公室里左右踱步,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杯凉水自我冷静,缓下来后只听见电话那头沉默中微弱的呼吸声。他叹了口气,冷静下来耐心地问许乘月:“发生什么了?”

那短短的几秒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了几个小时。就在他屏住呼吸以为电话会挂断的时候,许乘月还是用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跟他讲话,情绪上毫无波折:“王坤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配合治疗,也不配合调查。”自从王坤被关进看守所以后,身体状况更差了,几乎不怎么进食,又不配合治疗,他们只能对他采取强制治疗的措施。

“他坚持说不认识邱露,更没有受人指使。”

“嗯,确实是这样。”电话那端许乘月应了一声,然后放缓语速喊了一声他的全名,“顾云风。”

之前他跟许乘月说,自己喜欢被别人叫顾队,结果就真的没再被他叫过名字。他从这个声音中听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甚至发现,自己的名字原来还挺好听的,就像窗外那一阵风、天边的一朵云,让人瞬间平静下来。

但下一秒,他就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中。

“我见到林想容了,也知道了一些……超出你我承受范围的事。”许乘月继续说着,“电话里说这些很危险,只是现在……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许乘月,你现在在哪儿?”他紧紧握着手机,拉开椅子坐下去,“你不需要想那么多,告诉我你在哪儿,很多事情没那么复杂,都是可以解决的。”

如果你解决不了,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即使我们两个人都解决不了,两个人共同面对也比做个孤独的战士损失得少啊。

电话那边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到顾云风几乎想挂断手机直接定位他的位置,然后过去把他痛骂一顿。

“我想了这么多,最终都回到同一个问题。”许乘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他停顿了下,“我究竟是什么呢?”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浇在顾云风头上。这句话已经不是许乘月第一次说了,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他经历了什么?又在独自面对什么?

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许乘月在哪里,只隐约听出来挂断前的最后沉默中,有水声,有风声,有余音未了的钟声。

许乘月站在江边,双臂交叉靠在桥栏上。水鸟飞过江面,停靠在轮渡的栏杆上,又被周围的人群赶走。

对岸来的风吹起他黑色的风衣。感到有点冷,他裹紧了外套,转身准备离开。

还没迈出一步,就听见林想容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磁性,温柔的时候很容易打动人心。她没有穿深色套装,而是穿着一件改良旗袍,外搭了个开衫。

她从不远处慢慢走来,像一道江边的风景。

“刚刚在给谁打电话呢?”她浅浅地笑着,卷起的发梢被风吹起。

许乘月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匆匆向前走着,想赶紧甩掉这个令他极度不安的女人。

“在给那个警察打电话吧。”她不慌不忙地跟在他身后,“你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吧?”

她的声音很柔和,却比刀刃更锋利。许乘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你是不是经常在想,自己是个什么怪物?”她渐渐接近他,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你借了人类的身体,却不是人类的灵魂。你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受,都不是你自己的感受,那不是你的身体啊许教授。”

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无论听着多么刺耳,这都是他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

一旦芯片被取出,这个意味着他灵魂的东西就立刻失去了载体,他的生活被生生打碎,他的生命、思想、意识都会被完全剥夺。

而芯片被造出来,就是为了有一天重新取出啊!

等那一天到来,他喜欢的人们、他渴望牵手拥抱的人们,只会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许乘月难过到无以复加。他的存在、他的记忆、他的诞生,将没有任何意义。

“那我怎样才能变成真正的人呢?”他活动了下指关节,抬头看着苍蓝的天空。几分钟前有一架飞机从上方飞过,绵长的飞机云把天空硬生生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有云,一半有光。

那半边天的光有点刺眼,他抬手挡住一只眼睛,低下头看到林想容眯着眼在笑。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不让他醒来就好。你就能永永远远地做许乘月这个人。”

她说着点燃一支烟,左手微微挡住风,燃起的火苗迅速黯淡。食指夹着细长的烟,收起那个造型复古的打火机。

“你能继续拥有事业、爱情和圆满的生活,唯一的代价就是……替我做点事情。”

“又有什么事?”

“替我监视陆永的动向。还有,让你那个警察朋友别再追查江家的案子了,就按王坤承认的办吧。”说着她把手中的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令他惊讶的是,上面居然印着——智因科技生物医学部。

“现在已经是智因生物了,不过名片我懒得换,我也不喜欢方邢那个人,油腻的中年男人,就盼着他哪天退休,集团公司给我换个领导呢。”

“装了那么多年的家庭主妇,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说完,她朝许乘月眨了眨眼睛,没给他任何反驳甚至说话的机会,头也不回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天舒潘来得很早,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五点就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爬起来去队里上班。他还有挺多乱七八糟的事没做,早点去处理也没什么不好的。

到公安局门口的时候才不到七点,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一个戴着深蓝色棒球帽的年轻男人在门口鬼鬼祟祟。

哪里来的可疑人员?看着还有点眼熟。他头脑不甚清醒地踢了下脚下的石子,紧接着打鸡血地冲上去,一扫刚才的困意,精神抖擞地伸出左腿来了个横劈,将戴帽子的年轻人直接踢趴到地上。

下一秒他迅雷不及掩耳地控制住对方双手,拿出手铐铐在一起。

他得意地拍了拍手,都没顾得上看看这人的脸。

“一大早鬼鬼祟祟地干吗呢?”

“我……我来报案啊。”说着年轻人甩了甩脑袋,把帽子甩到地上,努力伸直脖子看着舒潘,“咦,你不舒潘嘛,认不出我了吗,我方越加啊。”

“方越加?”舒潘把从小到大的同学姓名挨个过了一遍,读档到高中同学时终于想起来,方越加是他高中时的学弟啊,那时候他还老欺负人家。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方越加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新晋贵公子,他长了张帅气的脸,个子矮了点但人帅,他爹方邢又是智因生物的CEO,前段时间因为在港交所上市,新闻上翻来覆去地炒。

此时他居然把人家按在地上还拿手铐铐着。真是罪过了。

“真是对不住啊,我看你戴个帽子站门外,鬼鬼祟祟地往里看,还以为是什么打探机密的邪恶外部势力。”舒潘请人进去,又给倒了水,赔了好几个不是。还好他那一脚控制得当,没给人造成什么特别的伤害,也就几天内四肢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软组织挫伤,没什么大碍。

“你们有什么机密值得别人打探吗?”方越加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被踹得全身不得劲,但又没见着什么伤痕,就没多说什么。

“有啊,未公布的案子都是机密。”舒潘认真地跟他讲,“最近老有些不良八卦记者跑来蹲守,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样呢……”嘟囔了几句,又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事报案啊?”

“我爸失踪了。”方越加低下头,无助地轻叹一声。

“你爸?”舒潘大惊失色,“多久了?”

“四十八小时。”

接到报案后,舒潘立刻通知了顾云风和赵局,因为失踪人员的身份比较特殊,顾云风赶过来的时候,9·20专案组已经批准成立了,赵局任组长。

顾云风穿了件皮夹克,手里拿了个茶杯,坐在会议室里翻着舒潘拿来的笔录。这些天他睡得都不太好,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泡杯茶。茶叶还是上次去应西子家应医生送他的普洱,喝了好几次并没有特别提神醒脑的感觉,他就是当个心理安慰。

“这是方邢失踪的情况。”舒潘说,“最后一次跟人接触是两天前,他去总公司智因科技参加高管会,会议结束后,作为主讲人之一的方邢几乎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他去了一趟卫生间,再然后就没人见过他了。”

舒潘在楼层的平面图上画出卫生间的位置:“其他人以为方总自行回去了就没太在意,直到一天后智因生物开内部会议他没出现,其他人才发现他失踪了。”

“方邢的司机呢?”

“也失踪了。”

“怎么确定是绑架的?”顾云风问。他接到的通知是负责9·20绑架案,从案件的各种信息来看,方邢失踪后并没有任何人前来索要赎金,可他一个不够有魅力的中年男人,被绑后绑匪除了索要赎金,似乎也没别的方式来敛财了。

“因为两个小时前,110接警处收到了一个报案电话。”

说着舒潘放出那段报警电话的录音,录音中的声音已经过技术对比,确定正是方邢本人。

录音中报警人声音急促但一直努力保持镇定地说:“我被绑架了,请救救我。”

“您知道自己所在的地址吗?”

“不知道,但是我在一个窗户旁,窗外是一栋红色的现代建筑……”

然后电话就中断了。中断前有一阵嘈杂的声响,听起来是被迫中断的,估计方邢在打电话时没注意身后的情况,被人发现了。

翻来覆去就这三句话,其中还只有两句是方邢说的。

可既然是绑架,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绑匪来电话?方越加还在队里,好几个警察陪他一起盯着,就等什么时候绑匪打来电话。

顾云风觉得情况不容乐观,绑匪要是为了钱,绑方越加比绑方邢靠谱。毕竟很少见到不救儿子的爹妈,而不救老子的儿子他倒是没少见。

他把那段报警电话反复播放了几十遍,除了那句“窗外是一栋红色的现代建筑”,也就没有其他有效信息了。

文昕坐在凳子上身体向前倾,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方总只提到这一个建筑,是周围没别的东西了吗?”

“应该是困住他的地方离这个建筑距离过近,在窗户小的情况下,他的视线中只剩它了。”顾云风对她说,“方邢强调是现代建筑,那基本可以排除是居民区或者农村大郊区。”

能让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脱口而出“现代”这个特征,这个红色的建筑一定有特别的设计感,估计是在什么CBD附近,至少也是个工业园区旁。可惜这位见多识广的CEO只是笼统地说了个红色,没具体到哪种红。但这也从侧面说明,极有可能就是普通的正红色,或者砖红色。

“现在只能先在全市范围去搜索了,红色外立面有设计感的现代建筑,周围存在至少一栋楼间距小于三十米的建筑。”

他不知从哪儿翻出个城市宣传手册,指着里面的几个景点说:“比如这个艺术宫,大红色像个倒锥子,你们去符合条件的建筑附近走访,取周围的监控来查看。现在距离受害人拨打报警电话才过去两小时,我们还有机会去救他,抓紧时间,别松懈。”

其实顾云风最担心的是,方邢已经不在市内了,假如他被转移到了其他省市,搜索起来就麻烦多了。

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能马上获取方邢失踪前的所有行踪,这事也不是很难办,拿着方邢的面部照片去调全市范围内的监控录像就行,之前袁满那个案子他就是这么干的。

只要征得家属同意,花点时间把这位方总失踪前七十二小时的行踪都调取出来,至少也能知道他见了什么人。不过他估计方邢不会在大街上走动,所以还得调取他乘坐车辆的行踪,综合起来考量。

要迅速搞定这件事……还是要找许乘月啊。

他算了一下,从上次许乘月给他打电话说不来支队之后,已经过了快一个星期了。

这一个星期他是电话也不接,微信也只回“嗯嗯哦哦”,要不是还有这几个“嗯”和“哦”,他还以为许乘月也被绑架了呢。

他知道可能发生了很大的事情,复杂到他们谁也没办法马上解决。可出了问题总要面对啊,几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他一个人躲着死撑,能撑出什么结果?

“你们有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会秒接的。”他大步往外走,脱下外套拿在手里,穿一件短袖走在秋天的风里。

“那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我去找许乘月。”

“许教授不是说离开支队了吗?”那天他们其实没听到什么东西,就听出来许教授说要离职,继续回学校教书不在他们队里干了。

“离开?我都没接到上级通知,谁批准他离开了?”顾云风愣了一下,放缓脚步,提起这事他就生气,怎么说他也算是许乘月的直接领导,他说不来就不来了?把他们这些人的尊严置于何处?他以为让他来一线就是好玩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没有文件不来上班,这叫旷工!通报批评!口头警告!

“那顾队你上哪儿找他……”

“他还能躲哪儿去?又不可能人间蒸发。要么学校里,要么在他自己家里,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搜索方案已经定好了,该走访的走访,该等电话的等电话。我去他家和学校,总有一个地方能堵到他。”说完他叹了口气,时间紧急他也没办法说得太详细,制订好搜索方案后,挥了挥手自己开着车扬长而去。

顾云风先去的学校,这会儿本来就是工作时间,许乘月在学校上课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实际上他找到学院办公楼时,却被告知许教授请了一周的假,已经两三天没来上课了。

管行政的女老师一脸忧心忡忡,说许教授最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不知道是身体出了问题还是失恋了。然后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许乘月的感情生活,非说他肯定是谈恋爱了,不然一个高冷淡漠的人怎么会突然间情绪变得如此大起大落。

好在学校和许乘月家离得很近,他开了十分钟的车就到了,焦躁地在小区里又找了十分钟的停车位,最终还是放弃遵守规矩,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停着。

扣分罚款他也认了,毕竟这种时候,时间比什么都珍贵。

站在十九楼许乘月家的门口,顾云风敲了十几下门,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好给许乘月打了个电话,虽然声音很微弱,但依稀能听到室内有铃声传出来。对方只是不想开门,不想见自己罢了。敲门没用只能硬闯。之前他配了把许乘月家里的钥匙,但事实证明这个钥匙只有在断电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毫无反应,而门锁上方的电子显示屏自动跳出了“请输入指纹验证”的提示语。

他试了十个指头,毫无意外一个都不行。当初怎么就没想到把自己的指纹录进去呢?失策。

顾云风尴尬地站在门外,电梯偶尔有人进出,路过的时候都像看犯人一样盯着他。

他知道许乘月在里面,他们就隔了这样的一道门,明明听得见他的声音,明明知道自己在找他,但许乘月还是拒绝了和他的沟通。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别扭了?他握紧拳头,继续敲着门。

这种情况下,时间就是生命,强硬就是唯一态度。

他敲门的声音很大,一边捶门一边冲里面喊着:“许乘月,你别跟我在这儿矫情,现在有正事,赶紧给我开门。”

没有动静。他继续敲。

“快开门,有个案子人命关天,你要不开门有人就要因你受难了,赶紧,办完案子你爱咋矫情咋矫情,想矫情多久都行。但现在真不行,你还是个警察,我还是你上级,赶紧给我出来。”

在他一口气嚷嚷了这么久之后,这扇门还是紧闭着,他耳朵贴着门,没听到任何动静。

他心里想着许乘月这觉悟不行啊,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呢?不顾一切解救群众的行动呢?等这案子搞定后得好好给他上几堂课,让他接受思想教育。

就在他一遍又一遍地敲门,周围都开始有邻居开门围观打算报警投诉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许乘月站在他面前,脸色比原来憔悴了不少。他穿着一件棉质衬衫,揉了揉眼睛望着他,沉默地转身。

距离方邢的报警电话已过去四个小时。

“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媒体开始报道方邢失踪的事情了,智因生物这边一直在向媒体施压,希望他们不要做出激怒绑匪的事情。”

“激怒绑匪?绑匪在哪儿都不知道呢,他们是怕这新闻对公司舆论影响太大吧,毕竟刚上市,根基不稳人心不定,这么重磅的消息,传出去股价马上崩盘。”

顾云风一进客厅就坐到沙发上开始打电话,那头赵川一直在施加压力,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勉强挂断电话。

他疲惫地靠在靠背上,看着许乘月换好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

“你这些天怎么……”顾云风张口想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话没说完还是放弃了。如果许乘月不想说,他问也得不到结果,何况现在也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他单手抓着电脑放许乘月面前,屏幕上是公安三所监控系统的数据库界面。拉着对方坐到自己身边,环顾四周又仔细看了看许乘月的脸,眼圈青黑,脸色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很多天没睡好了吧,房间里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

其实在外面拼命敲门的时候,他心里是很生气的。可在见到许乘月这副样子后,气就都没了。

“你敲了那么久,有什么急事?”许乘月揉了揉眼睛,眼底布满血丝。

“一个绑架案。”顾云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没忍住伸手碰了碰他,“离被害者报案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

“被害者自己报的案?”许乘月问。

“对,而且他的身份也比较特殊,智因生物的CEO,方邢。”顾云风撇了撇嘴,全然没注意到脸色突变的许乘月。他煞白的脸上多出一层细细的汗,沿着脸颊流下。

“方邢被绑架的事应该不会有人知道才对,但还是有媒体在陆陆续续登出方邢被绑架的新闻。”顾云风皱眉思考着,“这很奇怪啊,是谁泄露的信息?”

他转身看着许乘月,他以同一个姿势坐在原位,双眼空洞地望着电脑屏幕,不说话也没动静,就像一个灵魂出窍的空壳。

“哪里不舒服吗?”顾云风突然凑近在他面前摇了摇手,他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没……”许乘月摆摆手,他登入监控系统中,“这么快就有媒体知道方邢的事情,怕不是绑匪故意发的吧?”

“故意?”

“失踪两天了还活得好好的,还能有机会报警。”许乘月难得笑了笑,“绑匪没想杀他,也没索要赎金,绑他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着顾云风的手机又开始催命似的响着,他紧张地接了电话,一边听着舒潘的汇报一边冲许乘月指了指电脑屏幕,示意他赶紧查一下监控。

“顾队,五分钟前,绑匪来电话了。”舒潘给他播放了一遍录音,录音里绑匪声称方邢现在在他手上,每过四个小时,他就会向媒体爆料一件关于智因生物的丑闻。

他说本来想悄悄处理掉方邢,但方邢已经报警了,他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把方邢干的缺德事分成了六部分。”录音中绑匪的声音明显经过了处理,“所以还有二十个小时的时间,如果警方找到了我,那我就自动认输,如果没找到,最后一个爆料我会让方邢自己说出来,他要是不说,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他。可如果他自己承认了,我就放他一条生路,让法律去处置他。”

通话戛然而止。

“绑匪在网络上放出了第一条爆料,但很快就被智因生物公关掉了,现在几乎搜不出来。”

“第一条爆料是什么?”

“爆了方越加的个人信息。”舒潘看了眼自己的老同学,有些同情地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我这学弟也变了不少啊,前几年还因为醉驾进去过。”

“……这种爆料有什么意义?”顾云风挺无奈地说,“他是准备后面憋大招吗?”

“看样子是有大招。”舒潘想说不然就放慢点速度,他还挺好奇都有些什么丑闻的,想着等这绑匪把大招都憋出来再解救人质也不错。

当然他只是这么想想,绝对不可能说出来。

而他的学弟方越加坐在一旁,盯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一只手撑着额头沉默不语。

“方邢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录像中是两天前的下午。”见顾云风挂了电话,许乘月对他说。

“放给我看看。”

许乘月选了几帧画面倒放出来:“我调取了方邢近三天的移动轨迹,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智因科技的高管会议当天,他独自走出集团大厦后坐上了自己的车。”

“就是这辆车,联系他的司机了吗?”许乘月问。

“联系了,没有找到。”顾云风双眼盯着有点模糊的录像,食指遮住车牌又突然放开,“看来是和方邢一起出事了,这辆车的行踪呢?”

“这车没有开往他平常会去的地方,而是直接开向一个废车处理厂。”监控录像上的车驶入市区一条街道后就再也没出现过,那条街道附近比较荒凉,监控很少,就是一片待规划的空地。那里有个废车处理厂,车辆进去后被拆了个七零八落,方邢坐的车也就这样消失了。

“这个废车处理厂的地址在东安区。”许乘月看向他,“怎么行动?”

“现在就过去。”顾云风合上电脑,拍了拍被压皱的外套,站起来就去开门。走了两步见许乘月没有动静,他只好又走回来,把许乘月从沙发上拖起来一起出去。

“你跟我一块儿去,别想偷懒。”

秦维站在大街上,眯着眼睛仰视着眼前这幢外立面红蓝搭配的大楼。

他狠狠地吸了口烟,环视着这幢大楼周边的建筑。南浦市的这些建筑中,外立面有红色的根本就不多,大部分都是居民楼,造型独特一点的现代建筑,数来数去总共就十几幢。

数量少也挺好,减轻了他们的排查范围,秦维面前这幢楼是他负责的最后一个了,查完他就能完工交差了。

十分钟前绑匪发了第二个爆料,说林想容,荣华生物二少爷的老婆,居然是智因生物某秘密部门的负责人,荣华生物出事后她就消失了,去向成疑。

可以说绑匪的第一个爆料是个老料了,不少人都知道,没什么新鲜的,但这第二个料就非比寻常了。

听到这事他一个历经磨难的中年大叔都感到挺震惊,江荣华之前所说的商业间谍终于有依据了,并非彻头彻尾的污蔑。林想容长期以家庭主妇的身份示人,实际却在竞争对手那里担任重要职位并提供了核心技术。

一件踩着高压线随时可能被告的商业机密泄露事件,被智因生物这么一个神操作,变成了完完全全合法合规的普通任职。

秦维把才吸了一半的烟摁灭,丢进了垃圾桶里。面前这座五颜六色的现代建筑,是市区的一座艺术馆,不同的层数对应着不同颜色。只有九层到十五层是红色外立面,方邢所在的地方应该就在这个距离之间。

周围这些楼……他将目光锁定在距离艺术馆只有二十米的一座公寓楼上。

这公寓楼的十层到十六层刚好能看到艺术馆红色的外立面,年代比较久,二十年前的楼,人员复杂,很容易塞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去。

“见过这个人吗?”秦维拿了张方邢上新闻时的照片,在公寓楼的物业管理员眼前晃了晃。那六十多岁的大爷戴上老花镜,眼睛都快贴到照片上面。最后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没印象了。

“你们这栋楼是住家的还是办公的?”秦维问他。

“都有,都有。”物管大爷擦了擦沾灰的老花镜,指着大厅的指示图说,“一层到十层是办公的,十一层到十五层是宾馆,再上面就是人家自己住的咯。”

“十一层到十五层是宾馆?”秦维纳闷地扫视了一遍楼层指引图,为了图吉利,十三和十四楼是消失的,宾馆其实也就三层。

“那您这有入住的人员信息吗?”

“啥玩意儿?”大爷眼睛不太好,耳朵也有点背,凑过去一脸疑惑。

“宾馆的登记信息!”老秦只好把声音放大个好几倍,把证件放到大爷跟前,“我们要查宾馆登记信息!”

“登记信息啊。”老头子恍然大悟,爱莫能助地摇摇头,“我这哪有,宾馆前台在十一层,找他们要去。”说完他又补充,“不过这家宾馆啊,最近老奇怪了,好像来了些不该来的人。”

不该来的人?

一听这话,秦维赶紧散给大爷一支烟,一屁股坐他旁边的椅子上:“什么不该来的人?”

“昨天啊,来了俩年轻人。”大爷说,“也不算特别年轻,反正比我年轻的都是年轻人,他们肯定比我年轻。以往啊,去那宾馆的都是一男一女,昨天居然来了两个男的。”

看秦维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继续解释着:“主要是其中有一个啊,不省人事,我怀疑,是被打劫绑架了。”

“他们去了几层?”

“十一层。”大爷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赶紧上去,救人要紧。”

十一层,1105房门口。宾馆的装修看着就很多年了,沾满污渍的墙纸,廉价的地毯,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装饰,还蔓延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秦警官,我们这里都是正常经营,合法合规,按时纳税,绝不窝藏犯罪分子。真要有什么问题,我们一定配合,用力去配合!”

头发几乎掉光的宾馆老板紧张兮兮地站在秦维旁边,这间房只登记了一个人的姓名,但老板声称里面确实有两人,如果有问题,肯定是这房间。

秦维摆了摆手,从老板手里拿过钥匙。留了三个人守在门外,他带着另一个警察,轻轻转动钥匙,打开门后迅速冲了进去。

一阵混乱之后老秦把一个刚睁开眼一脸迷茫的男人摁在了**。他仔细看了一下五官,这人长得不像方邢,说不定是绑架方邢的人。

这男人打着赤膊,看着四十岁左右,发际线有点高,长相很猥琐。看见老秦冲过来的瞬间,他脸上的迷茫瞬间转化成惊恐,挣扎着想从被子里爬出来。

他那只白花花的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还没碰到秦维的头发,手腕就被冰冷的手铐铐住了,他瞬间愣在那儿动都不敢动。

“叫什么?”

“阿、阿文。”那人哆哆嗦嗦地回答。

“问你户口本上的名!”

房间里一片混乱,宾馆老板探了个脑袋进来想看看什么情况,只听卫生间传来一阵抽水马桶的声音,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走出来,上身没穿衣服,睁大眼睛,也是一脸迷茫。

“怎么一屋子的男人?”

自称阿文的中年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年轻小伙,再看看秦维,又摸了下手腕上的铁质金属。

下一秒他腿一软,扑通跪下开始求饶。秦维扫视了整个房间,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双高跟鞋,桌子上有双吊带袜。他捂着鼻子,皱眉把那黑色袜子拿到阿文面前,甩了甩问:“这是你的?”

“哎哟怎么会是我……”

“是我的,我的。”站秦维身后同样被控制住的年轻人闷闷地说,“昨晚我用了的。”

那一瞬间秦维拿着吊带袜的手一抖,迅速扔在了地上。他有些尴尬地低头瞅了眼地板,然后怒目而视指着两人:“你俩挺会玩啊?”

秃了半个头的阿文看了眼离自己挺远的年轻人,立刻从**蹦下来,两眼充血青筋暴起,戴着手铐一头冲上去:“你你你谁啊你,昨天老子喝多了,你把我怎么了?”

“你把我怎么了?把我怎么了?”阿文重复着这句话,看样子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在阿文哭天抢地的质问中秦维给附近的派出所打了个电话,等民警来了之后,他指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秃头中年人说:“这人你们处理一下吧。”

“咋了?”派出所民警看着一屋子的大老爷们,纳闷地问。

“这人昨天喝高了,从夜店带了个姑娘和小伙子走,结果人姑娘中途跑了,小伙子留下来睡了一觉。”秦维抽了口烟继续说。

酒喝多了误事啊。

说完他看了眼时间,这一折腾,又过去了一个来小时。本以为能找着绑架方邢的人,结果……这落差有点大啊。不过他的排查工作已经结束了,他跟其他人通了下电话,说是也没找到方邢所说的红色建筑,更没找着方邢本人,都还在继续走访呢。

秦维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里,用力拍了下宾馆老板的后背,把那老板吓得半死,眼泪鼻涕一起流出,说以后一定好好整顿不能为这些违法犯罪人员提供罪恶的温床。

秦维点点头,挥了下手准备回去。方邢被绑架的事还没个眉目,他也就懒得去为难别人。

他刚走出大楼没多久,就接到电话让他赶紧去医院,电话里文昕磕磕巴巴地说顾队他们找到了方邢的司机,已经送急诊科去了。

顾云风他们在废车处理厂附近的一个荒废的平房里找到了虚弱无助的司机。

方邢的司机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结实的尼龙绳捆着,身体和一根柱子绑一起,动也动不了,又没个人给他送饭送水,基本处于虚脱状态。

好在他本身身体素质不错,送到医院后挂了水,没多久就清醒过来,躺在病**睁开眼,能慢慢说几句话出来。

“绑匪已经放了两个消息出来,都发在本地论坛上。”顾云风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刷着网页,用嘲讽的语气说,“幸运的是,IP地址在大洋彼岸的山谷里,他要是弄个逼真的地址,我们还得白跑一趟。”

他侧身看向坐在旁边的许乘月,他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很疲惫,双手捂着整张脸。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许乘月周围俨然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觉得许乘月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从他第一天认识许乘月开始,就觉得这个年轻有为的教授虽然智商卓越,思维却简单直接得一塌糊涂。

许乘月做事虽有分寸,但和平常人相比还是有点差异。他会不管不顾地直接带着箱子搬到同事家里,也会独自一人不顾危险地去追查真相。可此时此刻他低着头隐藏着所有表情,身上突然多了许多令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为什么要突然搬回家拒同事于千里之外?为什么想从刑侦队辞职?所有的转变好像就发生在短短的一两天里,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会曝出第三个消息了。”顾云风笑了下,他那笑带着些苦涩,和平时的温和大不一样。

“我挺想知道他打算曝些什么。”顾云风接着说,“绑匪声称林想容一直在智因生物担任要职,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想到了你。”

他伸手拿开许乘月遮住脸的双手,直视许乘月的眼睛:“那天你去跟踪邱露,也说你见到了林想容。

“邱露去了哪里?她发现你了?

“整件事都和林想容有关系对吗?你见到她……”

他其实很想帮助许乘月,如果当时有第二个人,说不定他能及时赶过去,再不济,也至少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该怎么帮他。

等了几分钟,看对方一直没有说话,顾云风只好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

“你要是不想说也……”

“顾云风。”沉默很久的许乘月突然打断他的话,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抬起头,看向远处六棱形玻璃窗外被分割的天空,又把视线移回到顾云风的脸上。

“能不能跟我讲一下,失去是什么感觉?”

“啊?”他愣了下,心想许教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但还是立刻组织好语言,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失去的感觉就是……就是心里缺了一块?”

说着他指着心脏的位置,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心脏开始塌陷,血流放慢,肾上腺激素却持续走高。你怎么突然问这么一句?”

他发现许乘月的眼里有一瞬间的空洞与失落。几秒后这种失落渐渐地从他眼中消散,随后变成深不见底的恐慌。

“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失去的感觉。”许乘月说,“可我现在觉得,我很快就要失去一切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而是从天而降,硬生生地砸到他头上。

许乘月伸出双手,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他家里其实有一架生了灰的钢琴,放在卧室从未弹起过。他猜测曾经的许乘月是会弹钢琴的,但到了他这里,这项技能没被写进芯片的程序里,就自然而然地丧失了。

他没有体会到这种失去的痛苦,因为这些原本就不属于他。

可他有的这些记忆呢?他和警队同事们在一起工作的记忆,他奔波于学校警队时的记忆,甚至是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这份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这些他都有记忆啊!

假如失去了这一切,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巨大的绝望侵袭而来,恐惧从他眼底蔓延到脸上。

他不由自主露出求救一般的神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服务铃响了一遍又一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就连窗外的太阳也渐渐黯淡。

顾云风掐了下他的胳膊:“不会啊。”

“你怎么会失去一切呢,就算失去很多东西,至少不会失去我们,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顾云风思考了好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是在学校受谁的气了吗?大不了不教书了,在刑侦队我们罩着你啊。”接着顾云风冲他眨了眨眼,毫不谦逊地说,“不失去工作,就不会失去生活,就不会失去自我。”

“最后你会发现,根本没失去任何东西。”

这一刻逆光中的他显得温柔又坚定。

“顾队,人已经基本清醒了。”病房的门被推开,顾云风赶紧起身走了进去。身后的许乘月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进了病房。

方邢的司机刘师傅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连着两天滴水未进,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脸和四肢都肿了一圈。好在这人平时喜欢去健身房锻炼,打了营养针后血压血糖逐渐恢复了正常,这会儿已经可以正常与人交流了。

“今、今天几号了?”刘师傅努力把小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到最大,脱节的思维尚未恢复,他缓慢转动着脑袋,观察着周围陌生又令人不安的环境。

“28号,马上就放长假了。”

“对,快十一了,我还要提前请假回老家……”他松了口气,下一秒又警觉地坐起来,“这是医院?我怎么在这儿?怎么就28号了?我这是喝多了断片了?”

“我们还想问您呢。”见他这副反应,顾云风郁闷地说着,“几天前,你们方总会议结束后,坐你的车去了哪儿?”

提到这事,刘师傅的记忆终于被唤起,他眼中重新有了光泽,扎着输液针的手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坐我的车?没没没,后来我就没见到方总了!我这几天在医院他有没有怪罪我?”他眼珠子一转,“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我们是在××段绕城高速向西5公里处找到的你。”许乘月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跟他解释着,这些天许乘月都没睡好,头脑昏沉,但他还是揉了揉发红的双眼,想要打起精神。

“我……我……我想起来了。”刘师傅恍然大悟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紧接着全身颤抖了下,面目慌张地说着,“我晕过去了对不对?”

这人终于想起来了。顾云风无奈地点头,他觉得刘师傅可能是受了太大刺激,动作反应都有点缺根弦。

“那天方总去开集团高管会议,快结束的时候我在楼下等他。”刘师傅紧张地咽了口唾液,突然成了焦点,让他感到十分不适应。

“结果突然走来了一个戴口罩的小伙子,个子挺高,一米八是有的。他走过来敲了下车窗,我以为是问路的,就开了窗户。”他追悔莫及地说,“结果这人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个手帕朝我伸过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看得出长相吗?外貌有什么特征?”顾云风皱了皱眉,听到受害人说戴了口罩,他就知道画像是没戏了。

果然刘师傅摇了摇头,思忖了好久说:“但是他额头上有个刀疤。”

“刀疤明显吗?”

“那疤比我手指还长,颜色也挺深。”说着刘师傅还伸出自己粗短的手指,放到他们面前展示一番。他还戴了个帽子,黑色的连帽衫,可惜戴着口罩,看不全五官,但是眼睛挺大的。”

“你被迷晕后这个人开着你的车,然后连人带车丢到荒郊野外没人更没监控的废车处理厂。”顾云风录着音问他,“中途醒来过吧?大概什么时候醒的?”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啊警官,好像……就晚上醒过一次,天都是黑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差点吓死过去。”刘师傅无奈地说着,“我这人有个毛病,一饿就容易晕。中途醒来的时候就饿得头晕眼花,没过多久又躺过去了,还好没死,留了条贱命。”

因为受到极大的精神和生理压力,刘师傅这会儿话多又敏感,一句话不对整个人就像要爆炸。他神经质地摇了摇头,接着抓住顾云风的胳膊,焦虑又惊恐地哀号起来。

“警官,这刀疤人抓到没啊,我招谁惹谁了,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啊要这么对我?”

“没抓到呢。”顾云风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胳膊,安抚下受害人的情绪,“就你见过他了,想起了什么及时告诉我们。”他指了指病床旁的服务铃,语气沉稳,“先好好休息吧。”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公布第三个丑闻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顾云风替司机叫来医生做检查,然后走到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的许乘月身边,找了件毯子披在他身上。刚刚他们讲话的声音并不小,可许乘月还是靠着扶手睡着了。他大概是真的累,很焦虑很彷徨,就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

顾云风独自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正准备问下方越加那边的情况,就接到了舒潘打来的电话。

抬头看窗外的天空,天已经快黑了,天边残余着一抹阳光,红色的,很鲜艳。夜空中看不到几颗星星,只有最亮的一颗闪着谁也遮不住的光芒。顾云风深呼吸,心底有惶恐有紧张,绑匪口中的二十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他们却什么都没找到。

如果六个所谓的丑闻全部散布出去后,他们还没有找到方邢,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高管,大概真的就只能化为一堆白骨了。

顾云风靠在雪白的墙壁上,望着遥远的灯火,最后还是从容地接通电话,习以为常地听着那头舒潘咋咋呼呼的声音。

“绑匪散布出第三个丑闻了?”顾云风问。

“应该……是吧。”舒潘吞吞吐吐地说着,一改往日的气势,整个声音都萎靡下去。

“什么叫应该?”

“这个绑匪上次在本地论坛发布帖子的时候,化名为‘红色刽子手’。可这论坛安全措施太差了,没过两个小时这个账号就被盗了。”

“被盗了?”顾云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其实被盗了就被盗了呗,他再换个账号就是了。

“被盗之后,除了这个本地论坛,各个论坛上‘红色刽子手’这个名字都被抢注了。而且到了晚上七点整,也就是十分钟前,几十个不同论坛上类似红色刽子手的账户,都发出了智因生物的爆料帖。”

顾云风揉了揉眉心问:“所以现在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绑匪发的爆料?”

“是啊。”舒潘哆哆嗦嗦地回答着,“这几十个爆料帖,一个比一个匪夷所思,不知道该信哪个。”

“那你都念一遍吧。”

“标题都念一遍?”

“对啊,内容也念出来。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纵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舒潘还是答应着,一边把有关联的爆料帖都找出来,一条条念给顾云风。

“智因生物CEO方邢出轨多年,小三竟是直系下属女高管。”

“继续。”顾云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找了支笔记录着重点内容。

“大四男生为进入智因生物工作,主动**行政总裁方邢。”

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想着这都是什么不靠谱的谣言,是要比谁编得更狗血吗?按捺住想骂人的心态,他又让舒潘念下去。

继续,继续。

继续。

“智因生物招募外科手术志愿者,志愿者意外死亡,手术失败智因生物拒不负责,处罚后依然暗中寻找外科手术试验志愿者。”

“等等。”听到这一条快,要睡着的顾云风突然清醒过来,他打断舒潘继续念下去的行为,让他把这条爆料帖的内容详细说一遍。

“具体内容讲的是……我看看啊,有点多,顾队我先看一遍再给你总结下。”

他应了一声,等了将近十分钟,才重新听到舒潘的声音。

“这条爆料的内容大概是说智因生物和它控股的瑞和医院,合伙搞了一个手术临床试验。一半医院都是做药物临床试验的,外科手术的临床试验还是很少见的。”

“哪方面的外科手术?”

“针对植物人状态以及脑死亡病患的手术。”舒潘答道。

听到这句话,顾云风的脑袋嗡的一声响,剩下的任何话语都只能听个断断续续。那一瞬间他满脑子都是许乘月和江海的经历,他们的人生和这家医院,和这家生物科技公司紧紧联系在一起,难以分开,在深不见底的地方暗流涌动。

“就是这个了。”他说。

抬头望天,这天的月亮特别清冷,孤单地躺在天上,只有那颗最亮的长庚星挂在旁边,任何灯光都遮不住它的存在。

“确定是这个?”

“就是这个。其他都是假的。”顾云风斩钉截铁地说着。

“哦……那剩下的我不往下念啦?”

“不用念了。”顾云风说。

他起身,推开病房的门,走到许乘月躺着的沙发旁。许乘月还没醒,他苍白的脸上比刚来的时候多了些血色,没有了局促与不安,只是安静地在休息。

他蹲下身,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许乘月。

然后压低声线和音量跟舒潘说:“对了,你去联系一下网警,查查这些假冒伪劣绑匪里转发回复超过500个的人。”

“要请他们喝茶吗?”

“也不一定,万一人家说的狗血八卦是真的呢。”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确实给他们带来了无比多的烦恼,连找到真实的爆料帖都费了不少工夫。